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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疑思

 

吃完饭已经是九点过。中原中也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不会长久,只是一个暂时误闯的过客,因此对待钱财等身外之物都格外漫不经心。他傍晚时走进一家最近的赌场,如囊中取物一般赢了十万,不到四个小时,又流水一样全花了出去。到最后两人走出那家高级料理店时,他兜里只剩下一点在便利店买两罐咖啡的零钱。

太宰治说可以提供这个世界中也的住址,但被中原中也拒绝了,最后还是跟着太宰回到了那间小宿舍。即使现在另一个自己下落不明,但中原中也宁愿给太宰治心里添堵,也尽量不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于是太宰治抱着剩下的那瓶清酒,不情不愿地带中也回了家。路上经过卖套子的贩卖机,两人目不斜视经过,谁都没再提“陪睡换情报”的话题。

 

回家后太宰治去洗了澡,出来后神色倦倦,打着哈欠给中原中也找被褥。之前是中原中也在昏迷,情况特殊,现在他醒了,太宰治就不再乐意给他睡自己的床铺,只从柜子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套备用的小床褥和薄被扔到了角落,两人睡在一间屋子的两端。中原中也有点嫌弃床褥经久未晒的浅淡霉味,只是人在屋檐下,他不想和太宰治多有牵扯,就不好抱怨什么,铺好床被后一言不发钻了进去,像小孩子一样把被子拉高,一下蒙住了小半张脸。

太宰治畏寒,洗澡出来后为了存住身上的热度,钻进棉被里的动作比他还迅速,在中也还在洗漱的时候就已经趴在被子里玩手机了。一直到十一点,从被子缝隙里透出来的屏幕光亮才暗下去。

中原中也听到太宰治逐渐变得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觉得这场景真是很熟悉——在来到这里之前,无数个夜晚他都是像现在这样,躺在被子里默默听太宰治睡着、睡熟,盯着天花板发呆,却无论如何合不上双眼。困意像是厌弃了他,一到晚上,见面都躲着他走,反而是白天在办公室里偶尔能涌上一些睡意来,伏在桌面上眯上一小会儿。

现在中原中也迷路到异世界,躺在这个世界的太宰治的家里。这个世界没有战争,他也在接连的事情中尽力压下了自己的急迫和烦躁,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本该稍稍放松一点,然而进入深夜却还是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伤重昏迷、他睡太多了的缘故。

中原中也面对窗户一侧,听着外面深秋萧肃、寒风凛冽,吹动树叶哗哗响。而他裹着被子,静静躺了半个小时,实在消磨不下去时间,一个姿势躺久了又别扭,最后还是不得不熟练地轻手轻脚爬起来,走到另一个房间放置杂物的小柜子前,悄无声息拉开抽屉——他观察得清楚,这间小公寓就这么点大,能放药物之类东西的地方只有这里。

太宰治嘛。哪个世界都偏爱自杀,这点大约错不了。太宰治会备安眠药的习惯几乎和寻常人家在家中备感冒药的习惯是一样的。中原中也想。

其实能够选的话,他失眠时的第一选择是去阳台抽烟而不是吃药,但他爬起来想摸烟盒的时候才记起来,自己现在压根没有烟草在身上,刚才回来时路过便利店却忘了买。太宰治倒是也抽烟,但很少很少,反正就中原中也所知,太宰治抽烟的情况大多是见他抽时,心血来潮偶尔也蹭一根来抽抽。所以翻找太宰的烟盒不如去翻找他的药盒,安眠药他肯定……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看着翻出来的标着“艾司唑仑片”的小瓶子,入手感觉轻得很,拧开一看,里面果然只剩下了瓶壁上薄薄的一层药粉。

“……”中原中也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在“继续躺回被子里捱时间”这个选项上踌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把药瓶塞回了柜子里。他站起来,手脚动作轻缓地换了今天刚买的衣服。

 

夜深露重,这个点还在街上游荡的不是喝醉酒的混混、就是加班到现在的可怜社畜。中原中也今天在商场没买外套,除了两件衬衣外,只买了一件厚绒的连帽卫衣,现在拉起兜帽扣在头上,露出肩颈处一尾细碎的发梢。

他双手插在兜里,步行去距离太宰治家最近的便利店买烟——这个点还在开门的药店不好找,何况安眠药大多是处方药,买起来又有点麻烦,只能去买烟,顺便散散步、消磨消磨精力了。

中原中也夜里睡不着已经是常态了,应付起来驾轻就熟。现在他出来散步,心里也是放空的,想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乱糟糟的,没什么头绪。他一会儿想,两边世界除了两个月的时差外,不知道在时间流逝速度上有没有差异。最迟一星期,他必须得找到回去的方法;一会儿他又想到了那个什么爆炸案,真是让人烦躁透顶,本以为只是件立刻就能解决的事情,结果没想到查下去,顺藤摸瓜反而牵扯进来了更多事。那个神秘的“达尔杜夫”让他感觉很不好,虽然明天要去警局询问具体情报和细节,但他总有种微妙的预感,直觉这里面有什么细节被他忽略了。

忽略了……

是什么被他忽略了?

中原中也就这样想着心事,垂着眼,无意识地凝视着自己被路灯拉长到身前的影子,在没人的街道上不紧不慢走了十分钟。十分钟后一抹灯牌的亮色出现在视野里,他走到了刚才路过的便利店,推门进去。

便利店值夜班的是个中年大叔,喝着咖啡坐在收银台后面,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脸认真地看着这周新出的《JUMP》。中原中也摸了摸兜里唯一剩下的硬币,在心里叹了口气,记起了自己现在捉襟见肘的窘态。

“一包万宝路。”他拿出那枚500円的硬币夹在指尖,在柜台上轻轻敲了敲。

店员从镜片后面抬起眼睛:“成年了吗?”中原中也戴着兜帽,压低的帽檐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最能反映一个人气质与神采的眼睛被遮在了阴影下。因此这副样子的中原中也,被店员理所当然地怀疑成了未成年的不良高中生,半夜来买烟。

中原中也没生气,他早过了为这种事与人争执的时期。他只是把兜帽往上抬了抬,露出自己的脸来,对店员面无表情颔首:“你说呢?”

不会有未成年人有这样的气场。店员懂了,二话不说从身后架子上拿下一包万宝路结账付款。但在找回中原中也零钱时他看着中原中也眼下隐约透出的青色,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小哥,抽烟虽然会让你越来越清醒,但之后忙完工作,再想入睡也不容易了。”他把中原中也当成了加班到现在还没结束的辛苦白领。

“无所谓。”中原中也说。他语气淡漠,显然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睡不了就不睡了……反正我之前睡了很久。”

“你的黑眼圈很严重哦。”店员提醒道。这位客人看着年轻,像是和他家中的儿子一个年龄,看起来客人也不反感来自陌生人的劝说,于是引得他不由多说下去:“你看起来心里有事。事情一直压在心里,才要靠烟这种东西一根一根提神。”

“是啊。”中原中也撕开包装,从里面熟稔敲了一根烟出来,咬在嘴里,继续说道:“但是没办法,有个混蛋上司的话是这样的。”

他觉得和这种完全无关的便利店店员聊天,都比和太宰治聊天要来得轻松。和太宰治闲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哪怕两人处处能聊到一起,也十足默契,但每说一句话之前,起码要先想清楚前后十句的内容,要谨慎琢磨每一句话里的每一个字眼,否则一旦放松警惕,就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是被坑就是被骗。

“大家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一样啊。”店员回忆似的感慨:“只想压榨出员工最后一丝价值的上司、只想着阻碍别人自己拿到升迁的同事,职场总是能教会人很多东西。”

“我的同事都很可靠,也很好相处。”中原中也笑了笑:“就是老板太麻烦了。拿着他给的一份工资,干的工作却不止那一份。”

当然,他的“一份工资”得以美元为单位、每月六位数为基础起步;“不止一份”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贴身助理、安全护卫、上床做爱、暗杀敌对组织头目,这些细节就不便说清楚了。

“要是工资足够高的话,那硬着头皮勉强也能干下去。”店员看了看中原中也,摇头说道:“但如果老板给你的报酬无法让你满意,那不如还是早早地离职,还能早点找到另一份新工作呢。”

对方这种把自己当成刚刚步入社会、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年轻人的态度让中原中也有点哭笑不得,但由于没有恶意,所以他只是默默听着,没有开口说什么。

中原中也再次礼貌颔首:“我会仔细考虑的。”

“加油啊。”店员重新拿起《JUMP》,声音从书后传出来:“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中原中也从便利店走出来,用从太宰治家里带出来的打火机点燃了烟草,深深吸了一口后半仰起头,随后才一点点吐出淡白色的烟雾。香烟猩红的一点光亮燃在他指尖,隐约照亮了他沉默的脸。

他迈开步子,像来时一样安静沉默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那店员说的话都是寻常的安慰,可是那句“老板付给自己的报酬是否能满意”却巧合地说中了中原中也的心事。

他毫不知情地闯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目前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回去。而其他所有的一切,诸如他是如何误闯的、这次的爆炸案是否与他来到这边的事有什么联系、这边的那个混蛋太宰对他隐瞒了什么事……也要挨个查清楚,但这些通通都是为了能够找到回去的方法。

他前后昏迷的时间加起来有三天,已经不短了,必须要尽快赶回去。战争持续到现在,黑手党死了太多人,他们有很多部下,但是能够充当大脑的管理层却没有几个。发生这件事之前,他们的首领刚刚签下了收缩势力防线的文件,要集中精力先对付侦探社,然而侦探社并没有那么好对付。假如他不在,能掌控大局的最高干部就只剩下了红叶姐一个。她分身乏术,就只能把防线再往后收缩,很可能会变回最初他们只有港口这一块地盘的情况。而中岛和泉那两人的确很能打,但想要撑起整个港口黑手党来却还差点什么:中岛有心结,泉则偏执于中岛,这些他都清楚。所以在中原中也看来,他知道泉镜花和中岛敦这两人很强,但要打败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不仅是他不在,还有……太宰。

中原中也抽着烟,头脑在冰冷夜风里愈加清醒。

他要确认太宰治的生死,要稳住港口黑手党,要在即将到终盘的战争里保住剩下人的性命,所以没有一丝时间能够浪费在这里。可越是如此,他才越明白“到关键时刻绝不能自乱阵脚”的道理。

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白天才强忍着不耐与暴躁,压下了脾气,头大如斗地陪着这边世界初出茅庐的中岛敦坐下,像小孩子玩侦探游戏一样将可能会带给他线索的爆炸案抽丝剥茧,露出下面的真相。他一定要回去。理由却不是傍晚在料理店里为了挑衅太宰治才说的那句“因为我是他的忠犬,所以我一定要回到他身边”,而是他要搞清楚太宰治做出这一切……所有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自己在他的这盘棋里,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不要急……越是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现在就越是不能急。

中原中也夹着烟,轻轻闭上眼。在心里不停重复的话语与其说是提醒自己,不如说是强迫说服自己。

 

他阖上眼几秒就睁开了,眼底深处那些起伏的情绪果然已经重新压了下去。中原中也走在夜路上,一手插着兜,一手把指间夹着的烟重新含回唇间,再一次思考这起爆炸案,将思路从头捋了一遍。

从中岛敦上门让他接触到这个案子、了解这个案子与青年互助会之间的关系、发现互助会账本的问题、进而查到“达尔杜夫”这个人,都没有问题。直到后来中岛敦回复说,“达尔杜夫”所使用的身份——那个名叫松尾泽的那个男人其实早已死亡,真正的“达尔杜夫”另有其人不见踪影,这看似清晰的案件才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幽深面目,显出比想象中更浑浊摸不到底的水深。

青年互助会只是一个混混组织,横滨有无数个这样的小组织,成员结构绝不如港口黑手党这样的庞然大物稳定,只是无所事事混日子的年轻人的聚集地。而那个“达尔杜夫”手段精巧,发生了那样的爆炸案之后,港口黑手党假如往上查,能查到那家走私公司的上层,也能查到卖出这些炸弹的军火商;往下查则能查到青年互助会,那群小混混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抢地盘,日子过得昏天黑地,能背下这口黑锅的人一抓一大把。如果不是那个让他发现账目不对的账本,也许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其中“达尔杜夫”的存在和所起的作用。

但能设下这样周全陷阱的人,会考虑不到账本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那种忽略了什么的感觉再次出现。中原中也直觉里面还有漏洞,是他看到但忽略了、没有重视到的。他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再次深深吸了口烟,让尼古丁冷静大脑——分析事情他可以做到,但不是强项。他解决某些事情时,有相当一部分是从自己灵光一闪的直感中得到启发,发现某些漏洞与破绽,进而把事情解决。就连太宰也哼哼笑着评价过,说在直觉这方面,果然他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天赋。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事到如今,也只能明天去警局,直接询问青年互助会的人关于“达尔杜夫”的细节,看能从那群小混混口中问出什么讯息来了。这是目前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中原中也这么想着,拐弯走进小巷里。太宰治的公寓已经能够看到了,穿过这条小巷就能走到。

回去躺下,日出前也许还能再睡一会儿。中原中也心想。

 

他走进巷子大约两分钟后,街道尽头远远走出一个人影。他看着中原中也拐进巷子,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侦探社宿舍公寓,像是在确认跟踪目标今晚的目的地。随后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没选择继续跟上,而是转身,打算从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他就像一个只是无意间经过的路人,走错了路,眼下低着头退回到路口,拐弯转回到另一条街上。可就在拐过弯的同时,一股薄薄的烟味轻飘飘萦绕上他的鼻端。

跟踪者愣了一下,下一刻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仓皇间他下意识抬头,目光从厚厚的口罩上方看过去——

 

原本应该走进那栋小公寓的中原中也夹着烟,倚靠着墙壁,正漫不经心地等着他走过来。

 

“晚上好。”中原中也轻轻弹了弹烟灰,平淡道。跟踪者谨慎等待的三分钟加上后来犹豫,这里面的时间让他轻松抄条小路堵在对方身后还绰绰有余。中原中也垂眼看着自己的烟,看到自己这一路回来,这根烟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烟屁股。

“晚、晚上好。”跟踪者戴着厚厚的口罩,双手插在衣兜里,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他强撑着没有后退,声音从口罩下闷闷传出来,像是不明白眼前人为什么拦住自己:“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这是我这边的台词。”中原中也说:“第一次缀上我是在我从公寓楼里出来后。我在便利店买烟花了十分钟,你一直在十五米外的一根电线杆遮挡的死角后观察店门。在我和便利店的店员说话的时间里,你因为不确定我在做什么,还知道外套里穿,装成路人从门口经过。等我从店里出来后再把外套翻回来,继续跟上。”

话说到一半时那跟踪者就已经开始两腿轻微打颤,等中原中也完整叙述后,他不由得惊悚出声:“你……你难道是发现了我,才故意和便利店店员多说几句,好确认我到底是跟着你、还是只是偶然同路吗?!”

但中原中也没有回答他的话,似乎对他的迟钝反应并不关心。他只是在听到这句话后轻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对你的跟踪心知肚明’这件事,让你感到害怕了。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中原中也问:“你的目标是我,或者我身后的黑手党,还是别的什么人?例如今天我借住他家的……太宰治?”

在他看来,对方肯定是把他当成了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但他无所谓。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目前失踪了,和他来时出现的地方是同一处,他觉得这不是个单纯的巧合。于是找到这个世界中原中也可能的行踪去向——哪怕真的是交换也好——也是他回去的线索之一。

但那跟踪者大叫一声,两腿颤抖越来越剧烈,最后骤然暴起转身,连滚带爬向反方向跑去,边跑边喊:“不不不、不关我的事啊!不要找我麻烦,我也是收了钱——”

显然是说中了,他确实知道眼前这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残黑手党。中原中也唇边露出微笑——现在他欢迎一切线索以任何形式送上门。

“跑什么?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中原中也将那根烟屁股轻轻放到一旁的矮墙上后回头。那对漂亮的蓝眼珠像在深夜出没的野兽的眼睛,狩猎的目光凝在那人跑远的背影上。

中原中也开始活动手指,显然没打算动用异能力。

“在这根烟燃尽之前——”他用微微沙哑的嗓音轻描淡写定下时限,将成为猎物的恐惧阴影笼罩到那人头顶。

“——结束。”中原中也继续道:“不会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

半小时后,中原中也轻手轻脚用钥匙开门,带着一身冷意回到太宰治的小公寓里。他换了拿来当居家服的大T恤,蹑手蹑脚走回里间,差点吓一跳——一个巨大黑影坐在角落,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太宰治。太宰治醒了却没打开灯,裹着被子坐在黑暗里的臃肿样子像一头冬眠的小熊。

中原中也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不过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解释一句自己的行踪,或者一句话不说、直接走回被窝里躺下,这两种选择都有够微妙的。一时间他静止不动站在原地,两人在黑暗里默默对视,谁都没说话。

“好臭的血腥味。”最后还是太宰治先开口,慢条斯理抬起手捏住了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刚杀完人不许进门。”

“装模作样。我没杀人。”中原中也回答速度很快。然后停顿了一下,他耸耸肩:“折断手脚的程度而已。”

“听上去就很痛。看来是拷问了。”太宰治卷着被子,打了个哈欠。他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朦胧的鼻音,说道:“那么,关于跟踪你的那个人,中也问出什么来了?”

中原中也原本要回答,但紧跟着就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看向太宰治:“……你早就知道有人跟踪我?”

“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起来,先是翻我的柜子,又偷偷溜出门,谁知道中也做什么去了?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不是正好。”太宰治学他刚才的样子耸肩:“本来想在窗边看看你去杀谁呢,结果别的没看到,倒是看到一个鬼祟跟在你身后的人影。那人最后怎么样了?你断了他的手脚,他记得你的样子,出去乱说的话会有点麻烦。”

“你是在怀疑我的职业素养吗?”中原中也挑了下眉梢,也没说他具体都做了什么。反正都醒了,他打开房间内的灯,走到自己床铺边上盘腿坐下来,说道:“只是一个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小鬼,声称有人给了他我的照片和信息,以及可能出现的几个地方,要他来盯住我的行踪。这里面有你的住址。”

太宰治“嗯”了一声。可能是还没太睡醒,他没对自己的住址居然也在“中原中也可能出现地点”里这件事表示什么异议,只是简洁问道:“什么人委托他的?”

“说是一个身高足足超过一米九的高大外国人。亚麻偏棕的头发,蓝眼睛,说话时带着口音,应该不是那种本土长大的外国混血,而是刚来这里的外国人。”中原中也说完,看向太宰治:“你对这个描述有什么印象吗?”

“完全没有。不过这是一个与这件事不相关、单纯另外来寻仇的人也有可能。因为之前中也有和我说过,他前段时间刚从海外镇压其他势力回来,尾随了几个敌人也很正常。”太宰治摇头,懒洋洋地说:“但我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他提供了我的住址,证明他对中也有很深的了解,起码追溯中也的履历到了四五年前。这不像是一个刚刚结仇的人能做到的。”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赌这个委托人与这次的事情有联系。”中原中也手肘撑在盘起的腿上,撑着下巴说:“这次的跟踪让我意识到了某些事。”

“真让人不爽,我也意识到了某些事,”太宰治敷衍地提了下嘴角:“我们两个想的是一件事吗?”

他们对视了两秒,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嫌弃。太宰治卷在被子里只伸出一只手,风度翩翩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中原中也撇了下嘴,没好气地说:“原本我就在想我到底忽略了什么,被人跟踪这件事提醒了我。”

 

“那就是——‘我’的出现,对所有人来说其实都是一个意外。”中原中也抬起眼,沉沉地看了一眼太宰治:“你和我所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中原中也’的失踪,不外乎是两种情况:失踪或者交换去了另一个世界。而那场人为的爆炸,幕后人不管是谁,他的目的也只有两种:杀了我、或者让我失踪。”

太宰治在被子里轻轻给他鼓了下掌。

中原中也没搭理他的幼稚,自顾自说下去:“但无论是想杀了我还是想让我失踪,现在‘我’好端端出现在这里,对幕后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意外。所以他们才会派人来追查我的踪迹,因为我妨碍了他们原本的计划。他们是来调查情况的。”

“所以我们现在只要查清楚一件事。”太宰治歪过头,接着他的话轻声说:“那就是这场爆炸幕后人真正的目的。他要是只是想让‘中原中也’死,那就说明中也他大概率是交换去了你那边的世界,你就不用那么急着赶回去了……”

“……但他要是想让‘中原中也’失踪,”太宰治看了中原中也的神色一眼,“那为什么他选择爆炸的地点会变成你出现的地点,这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巧合。找到对方,即使问不出回去的条件,也能得到相关的线索。”

中原中也无声地点了下头。他沉默半晌后,肩膀微微塌下来,轻轻扯了下嘴角:“说实话,我比较希望是前面的情况。另一个‘我’去了我那边的世界。”

“为什么?”太宰治问:“你之前好像就有说过类似的话。”

“因为他和我是不同的。”中原中也平铺直叙,简洁说道。随后他便不想多说了似的,翻身躺进被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终于看到了清晰的希望,找到那个幕后人就能解释这一切。总之在躺进被子片刻之后,中原中也的困意终于渐渐上涌,说话声音渐低渐沉:“要查清楚,‘我’到底……”

太宰治等了一会儿,等到中原中也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平缓呼吸响起。他垂下眼,抬手关掉了灯,也跟着翻身躺下了。他侧身躺下时仍然牢牢卷着被子,用这个毛巾卷一样的可笑姿势看着房间另一头,凝视着中原中也背对着他睡去的背影。

 

查清楚中也的去向吗……

 

太宰治在心里轻轻重复了这句话,眼神中有一种略显古怪的平静。

就仿佛……他已经知道了这个调查的最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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