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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概算

说来说去,不就是灭口吗?中原中也心想。

但太宰治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是认真的。他或许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太宰治,然而不管经历过的事情有多少不同,他相信太宰治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这个男人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露出的每一个微笑,越是看起来懒散纯善,背后隐藏的幽微杀机就越是危险可怖。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概已经思考到要如何处理自己的尸体这一步。

中原中也现在已经很少会被人如此威胁——或者说,已经很少有人敢像这样威胁他,并且有能够落实威胁中每一句话的实力。

他确认太宰治会说这些不是在挑衅,而是在对他说明这件事的性质就是如此、说明这件事就是需要保密到这种程度。所以他不仅没有嘲讽回去,反而觉得某些从方面他能理解太宰治这么做的理由。何况太宰说出了能说的部分。只要中原中也还不想在这时与太宰治撕破脸、破坏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在此刻配合他后退一步才是最优解。

他真的在乎吗?不。太宰治说对了,他一点也不在乎。他所谓的好奇,只是敏锐察觉到了这桩被太宰治死死隐藏起来的旧事,与他们面临的阴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是吗?那不如我们来做个约定吧。”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的眼睛说:“我不深究,但与此次事情相关的部分你不能隐瞒,也不能为了保密而拖慢我们的调查进度。”

 

可他为什么要听这个太宰治的话?

就好像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他也不是另一个世界的太宰治。他们各自都在对方那里没有特权。线索掌握得越多才能有更多选择,他不会再把主动权拱手相让。

 

“那就这么约好了。”太宰治说:“说谎的那个人要吞千根针哦。”

“当然。”中原中也说。

 

他们对视一眼,都友好地笑了一下,随后才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闲聊了两句,没人会想到在刚刚那短短几句话中,他们已经在脑海中条件反射想了三到五种杀死对方的方法。只不过在想这些的同时,他们也明白杀死对自己有戒心的太宰治或中原中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何况现在的确需要与对方联手。

真是非常遗憾。

不过好在,前面真正在闲聊的那几个人,看上去终于聊完了。

 

 

四十分钟后,田山花袋的家中。

国木田独步和中岛敦在留下有问题的芯片后已经回去了。田山花袋刚刚停止失恋后的大哭,眼睛鼻头一片通红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太宰顺手将纸巾盒递到他手中。

“他这个样子没问题吧?”中原中也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的角落里。这个家中杂乱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怎么看都感觉和‘安心’搭不上关系。”

田山花袋一边响亮地擤鼻涕,一边将一台电脑拽到面前,将中原中也带来的盘插上后,萎靡地敲了几下。中原中也看到他用擦鼻涕的时间同时绕开了名单上十八家生物公司的防火墙,悄无声息地入侵到了他们的系统当中。

“你们要找什么?”田山花袋抽抽嗒嗒地说:“国木田说让我配合你们。”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的额角跳了两下:“所以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刚才就应该——”

 

“咳咳。”太宰治跨过地上乱扔的杂志、漫画、游戏机和吃完的便当盒,走到田山花袋旁边,并注意地没有踩上他的被子:“我们想要拿到这十八家生物公司日常所有的订货单,并知道其中同时会大量订购柴油、氨基酸和血清这三种耗材的公司有哪几家?”

 

他们讨论过这场近乎荒谬的“重启‘荒霸吐’实验”的实验流程,也讨论过对方为什么需要“中原中也”。通常来说,如果单纯只是针对中原中也而并非他身后的港口黑手党,大概率都是对封印在他体内的「荒霸吐」感兴趣。既然抓了中也,不是想要控制他而是试图制造出一个新的“中原中也”,那么十有八九,是为了将他体内的「荒霸吐」转移到新的躯壳里,将这种能够比肩神明的力量归为己有。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会有长得根本不像的劣质品,以及疑似与中原中也一模一样的“达尔杜夫”出现。

根据“异能四大原则”,只有人类才能拥有异能。所有研究异能的科学家之所以会称牧神为“疯子”和“恶魔”,是因为他将一个特异点成功植入了人造人的体内。他不仅解决了特异点的能量波幅对肉体的损耗问题——寻常异能对异能者的肉体损耗和特异点在异能者体内所产生的损耗完全是两种东西——还让特异点认为这具人造物确实是活生生的人类,并维持在一个持续稳定、可控的状态。可以说“黑之十二号”、也就是魏尔伦的诞生,对异能、医学、生物等学界都产生了十级海啸般的影响。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能够自如操控特异点产生的重力并且具备人格的“异能”[1]

而这个疑似牧神的人现在所做的,是比这个基础还要疯狂的事情:由于中原中也的特殊性,他要将中也体内的「荒霸吐」成功植入另一个人造人的体内,那么不仅要让「荒霸吐」认为在那里的人造物是“真正的人”,还要让祂认为这个“人”就是“中原中也”。

先不说他是如何产生这种想法的,仅从现在的情况看,他的确已经成功制造出了“达尔杜夫”。那么从实验室的生物培养罐中诞生的孩子,取代羊水给予他营养、让他成长的试剂溶液原料中必定会含有大量氨基酸与血清。另外,他为了避人耳目进行人体实验而选择了那家废弃福利院地下的实验室,为了保证实验室内二十四小时的供电不断,且不让政府机构察觉到一个位于荒郊野岭的废弃建筑却产生高额电费这种异常,一定会选择柴油发电机来自主供电。

 

田山花袋敲了几下键盘,用浓重的鼻音咕哝:“十三家。”

 

但正如中原中也之前在通信室内提出的那样,虽然能确定他一定大量使用了这三种耗材,可由于这三种耗材实在是太基础了,身影遍布各种生物实验,并且大部分生物实验室都有着“二十四小时持续供电”的要求与配套发电机。

 

太宰治注视着屏幕:“在十一月十三日——”

他说到这里时话音顿了一下,几秒后才再次开口:“不……在三年前的十一月左右,氨基酸与血清的订购量忽然大幅下降的公司。加入这个筛选条件之后,还剩几家?”

中原中也皱了下眉。他垂眼看向蹲在花袋旁边的太宰治,这个角度下只能看清他的小半侧脸。

“没有符合的。”花袋说。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两年半前。”

几秒后,这一次田山花袋没有回答,而是稍微挪开一点,让他们看清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搜索结果:1。

柴田制药株式会社。

 

无论是太宰治还是中原中也,在看到这个结果后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田山花袋轻车熟路地将这家公司所有联网留存下来的信息和数据都飞快翻了一遍:“唔。这家公司是五年前成立的股份制公司。办公地点和实验室位置都在大阪市中央区,主要研究方向是肿瘤、罕见病、消化和神经科学四大核心治疗领域的药物研发,并在血液制品及疫苗领域进行专项研发投入,有几个项目,分别是‘基因芯片筛选’、呃,‘乏氧微环境下,Wnt/β-catenin通路’……总之,具体内容我全部打包发给你们吧。”

“喂,太宰。”中原中也微微皱起眉:“我们之前不是疑惑过,这个家伙是怎么和菲茨杰拉德产生联系的吗?”

他垂眼看着屏幕上“投资方”这部分的详细内容,其中一个名叫“Aurora Venture Partners”的公司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

田山花袋注意到他的视线:“唔,这家公司吗?这家公司是一家国际风险投资公司,专注于企业、金融科技、消费和医疗保健领域的种子期、前期投资和成长期投资。它背后是华尔街四大投行之一——”

“Moton Stanley[2]。”中原中也开口。他的眼神从屏幕上移开,看向太宰治:“1996年10月29日,掌握美国最大银行的PWG金融集团[3]投资124亿美元收购了Moton Stanley45%的股权,达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收购交易,同时也意味着,PWG金融集团从此一跃成为了Moton Stanley的第一大股东。”

“换句话说,”他说,“从资金方面来讲,菲茨杰拉德才是这家制药公司的顶头老板。”

“看来牧神就是这样盯上菲茨杰拉德的。他利用这点将‘包装完美’的卧底送进去,接着联合陀思妥耶夫斯基偷菲茨杰拉德的钱,又借他的手将这场异能组织间的争斗局势搅得更加混乱。”太宰治轻轻“唔”了一声:“菲茨杰拉德未必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其中搅混水,但以他的性格,知道前面有陷阱也不会在乎。何况这种只涉及几百万的小投资,又是旗下风投公司的项目,他大概连听都没听说过这家公司的名字。”

“你说得对,他不一定会知道。”中原中也说:“但有一个人一定会知道。”

太宰治转过头。

“他身边的那位女性,‘组合’的作战参谋。”中原中也说:“‘组合’对外流出的所有资料中都显示她的能力是‘基于情报、预测未来’,实际上并非如此。她对组织和菲茨杰拉德的忠诚令人尊敬——而在我来这里前的情报也显示,她在斗争结束后并没有回国,在前往贫民窟之后下落不明。”

碍于田山花袋在场,中原中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出的这些也足够太宰治了解全貌。菲茨杰拉德的战斗力与他的金钱挂钩,所以对他所做出的一切分析,本质上都是在研究、估算他的资产总值。中原中也能说出这些,能够精准指出由菲茨杰拉德建立起的金融帝国所控股的一家小小公司,就说明在他所经历的那场战争当中,港口黑手党为了击溃「组合」这个敌人已经做了非常深入的研究——哪怕另一个世界的情报在这个世界可能会发生偏差,但那是调查一下就能发现的事情。

太宰治想了想:“菲茨杰拉德如今还在日本吗?”

“‘组合’的首领?稍等一下,我记得,前几天的时候……”田山花袋嘟囔:“有了。有关菲茨杰拉德的最新消息是他卷入了发生在曼哈西特安保公司的那起谋杀案。不久新闻报道曼哈西特安保公司的天才工程师艾克尔伯格博士杀害了他的同事,但菲茨杰拉德在该案开庭时宣称博士无罪,并拿出证据证明是安保公司的会长制造伪证陷害了博士。”

中原中也微微一挑眉梢。

显然即使是没有直接接触「组合」的田山花袋都觉出了不对,觉得无缘无故替某个大霉蛋伸张正义这种事不像是菲茨杰拉德会做的——准确来说,不像是菲茨杰拉德不求回报就去做的事情。

果然,他在找出开庭第二天的美股走向时,发现曼哈西特公司因为这件事而股价大跌,大盘走向一片惨淡的绿色。由此看来菲茨杰拉德是利用了这起谋杀案做空了这家安保公司,在决战时他发动异能消耗掉了全部财产,但他这一晚上赚的钱已经足够他穿回以前的高定西装。

“这家安保公司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太宰治问:“菲茨杰拉德没有离开日本,就说明他仍然没有放弃‘找到书’这个目的。无论如何他都需要重新积累起大量财富,为此利用一起别有隐情的谋杀案来做空这家安保公司的手段我能理解……但应该不仅仅是这样。”

“啊,关于这件事的话,应该和这家公司的最新产品有关。”田山花袋说。他搜索出曼哈西特安保公司的官网,打开给他们两人看:“喏,人脸识别系统‘神之眼[4]’。是一种依靠统合学习路径、甚至可以锁定模糊图像里的人物ID的安保系统,其精确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原来如此。”太宰治摸了摸下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重振旗鼓的办法,看来菲茨杰拉德还不算完全出局。”

“确实很方便。”中原中也垂眼看着屏幕:“怎么办?要去找他借这个系统来用吗?”

 菲茨杰拉德不是会发善心的好人,在没有交易的前提下,“去找他借”这个行为就等于去找他打架。

“唔,也是一种办法。但这个方法麻烦的地方有两点。”太宰治说:“我们不能确定这个系统是否真的能派上用场,另外和菲茨杰拉德打架时惹出其他事端或者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现在的话,”中原中也说,“不会。”

最近半个月里港口黑手党上下全体都在加班,为不久前的那场“三社抗争”做善后。因为侦探社在谈判时拿出了一份「组合」的详细资料做交易,里面包括「组合」成员名下所有公司的详细资产信息、投资项目与计划、与他们有所合作的生意伙伴的资料,以及他们进行中或者接下来要做的合作详情。而菲茨杰拉德在决战时用他的异能消耗掉了自己的全部资产,引起了当天的股市大地震——他名下所有的公司、子公司的股票都在跌,成千上万的人一夜破产——而港口黑手党利用这份资料,提前准备好了一份完整的、在一级与二级市场上针对菲茨杰拉德名下所有资产的股份收购方案,在这半个月内赚得盆满钵满,所有人的年终奖都翻了三倍。

可以说,中原中也现在对菲茨杰拉德的资产状况如数家珍,而对菲茨杰拉德的资产现状的分析,大致等同于估量他如今的战斗力。虽说这个男人的强大并不能完全与金钱挂钩,寻常人要是以为趁着菲茨杰拉德难得落魄就可以随便欺辱他那就大错特错。但对于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与菲茨杰拉德爆发过多次正面冲突的中原中也来说,则能从资产报告中精准判断出对方现在的出拳速度、重量以及身体强化程度,这其中的误差甚至小于百分之零点一。

“给我半小时就足够了。”中原中也看向太宰治。

“中也是笨蛋吗?我的重点在于前半句,而不是在和你探讨‘洗劫菲茨杰拉德’需要多长时间吧。”太宰治推着他的肩膀,将他调转方向推向房门。他们向玄关走去,太宰治偏头对花袋说道:“今天多谢你的帮忙,花袋先生。那枚被植入病毒的芯片也拜托你了。”

“你这家伙……”中原中也被太宰治推着离开田山花袋的家。等两人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时,那扇已经显得陈旧的入户门轻轻碰上、落锁,他这才皱着眉继续说道:“‘安静、并且迅速地解决’,速度才是最重要的吧。利用那个系统的确是最快的方法。”

“我也说了我不想节外生枝。‘神之眼’用来对付一般的犯罪者是没有问题,但对付这次的敌人嘛……”太宰治说:“从他之前布局的细心程度看,我觉得他不会在监控中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而且从花袋先生这里得到的情报,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太宰治轻轻一耸肩。

得到的情报?是说那家有问题的公司吗。但仅仅知道这家公司有问题,对“找到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这件事来说也没什么很有效的帮助吧。中原中也回想了片刻,把刚刚在屋内的对话回忆了一遍。

田山花袋住在一栋老式的公寓里。这栋公寓的建筑年龄和侦探社的宿舍差不多长,他们走下楼梯时,楼梯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说起来,你是怎么确定的?”中原中也问。

“什么?”太宰治往停车场走去。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是带田山花袋一起坐中也的车回来的。等他们现在要离开这里时,太宰治自然也要蹭中也的车回去。

“那家公司。”中原中也说:“你在让他交叉筛查的时候,限定了时间是‘两年半前’吧。这个时间是怎么得出来的?”

“猜的。”

“……不想说就算了。”

“我说‘猜的’不是在敷衍中也啦。”太宰治想了想:“好吧,更换措辞:‘是推测出来的’。”

“简单来说,我只是把整件事从头梳理了一遍,”太宰治说,“有关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我们不是大概猜出了事情经过吗?”中原中也有些疑惑地皱眉。

“不是单指眼前这件事,也不是指从他失踪、你出现在这个世界开始的这起阴谋,而是指整件事。”太宰治说:“我们现在其实只有两件事要做,对吧?找到中也,以及‘中也’要如何回去。而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我们不能分开来思考。”

“唔。”中原中也问:“所以?”

“要想找到中也的下落,我们就要提前预判这件事的幕后人、那个长相与牧神一模一样的男人下一步要做什么;想要知道他下一步做什么,就要知道他做出这些事情的目的是什么;而要探究他的目的,就要知道他过去做了哪些事,再从这些事中推测他的目的。”

他们两人走到停车场,一左一右拉开车门。太宰治一边坐进车里,一边说道:“也就是说,我们要从他过去所做的事情判断出他的目的、继而推断出他的整个计划、再预测他的下一步行动,针对他的计划提前布置好应对措施,最后成功救人。”

中原中也没有发动车子,反正他们只是找个合适的地方稍聊两句,他甚至没打算送太宰治回去——他还要回去上班,不管是侦探社还是太宰治的公寓,都是在反方向。他没有开窗户,手里把玩着一个没拆开的烟盒,顺着太宰的解释回忆:“他过去做了什么……绑架案、拘置所杀人案、孤儿院爆炸案。从我们知道他的存在开始,他只做了这三件事吧?”

“没错。但仔细想想,他只有在绑架中也这件事上做了万全的准备。杀人案和爆炸案与其说是他计谋的一部分,不如说是为了不被我们查到他的踪迹而做出的紧急应对。”太宰治说。

“……那个‘人偶’,还有‘达尔杜夫’,”中原中也只沉默了片刻就反应过来,“所以你刚刚才会推测是三年……不,两年半之前。”

“绑架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绑架中也绝不是一件容易事。足以炸毁整栋楼的大爆炸、专门针对异能者的特殊用枪、骤然出现在中也面前的‘达尔杜夫’、还有那个神秘男人本人。要有实力也要足够出其不意,他为了能在那一天顺利绑走中也,着实做了长达数年的准备。”车里弥漫着一股适合冬季的木质香,不甜腻,尾调清冽,透出一如中原中也本人的侵略性。这辆车是从中也的车库里开出来的,太宰治当然见过,也坐过,车里上个月还不是这个味道。他说着话,同时伸手把那块没见过的车挂香薰摘下来,先是无聊地凑近鼻端闻了闻,又翻过来看背面logo,发现果然是帕加尼给黑卡会员提供的定制车挂香薰。

他把那块香薰挂回原位:“先不说那个幕后人,他用来炸毁整栋大楼的炸药是利用了‘青年互助会’当替罪羊,替他们遮掩痕迹;那把针对异能者的特殊用枪则是利用了‘扎帕尔克’和‘港口黑手党的内鬼’两方;以及根据死在福利院地下室的劣质复制品所说,那个代号为 ‘达尔杜夫’的、和中也长得极为相像的‘荒霸吐高度完成品’。”

“枪与炸药的购买过程和时机都有迹可循,那么‘达尔杜夫’呢?”太宰治说:“不管他绑架中也究竟有什么目的,仅仅只是思考制作出一具‘中原中也’的实验计划的话。”

“我们知道他在那座废弃福利院的地下完成了实验,但我们到达时那里已经是废弃状态了。接着我通过‘制造克隆人’所必需的实验耗材和必备条件来列出可能为他提供资金支持和耗材供给的生物公司,而用来与这份名单进行交叉对比,最后找到那家生物公司的条件就是‘时间’。”

中原中也从鼻腔里低低“嗯”了一声:“他不可能一次就成功制造出‘中原中也’,同样的,制造出‘中原中也’之后,也不可能让他刚从培养罐里出来就执行任务。”

“中也是不可能被复制的。就算制造出一模一样的躯壳,也不过是可怜的容器而已。”太宰治脸上的冷笑转瞬即逝:“制作克隆人不仅需要大量耗材,也必定伴随一定次数的失败。而等成功克隆的那一枚胚胎发育、长大,对婴儿进行催熟,让他迅速成熟到合适的程度,可以离开培养罐之后,也需要对他进行社会化训练、体能训练和异能训练。这些都需要大量时间,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事情。”

“我们通过‘青年互助会’那本有问题的账本,查出‘达尔杜夫’从今年年初到八月期间,偷偷攒出半箱C4的钱,买了炸药来制造那起爆炸。也就是说,最晚到今年年初之前,那个幕后人才结束了对‘达尔杜夫’的社会化训练。”中原中也说:“所以你是在这个基础上,推算对他进行这些训练的时间,猜出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培养罐的,然后利用这个时间之后氨基酸和血清用量骤然降低的这点找出了有问题的那家公司。”

“毕竟离开培养罐之后就用不到自调配试剂了嘛。”太宰治笑了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潜入‘青年互助会’,很可能是他的毕业课题、是第一次任务吗?”中原中也却在想另一件事。他盯着自己拿着烟盒的手,回想起发生在拘置所的那桩血案。

惨死在拘置所的互助会成员柴崎响。以及在“达尔杜夫”潜入青年互助会时被他盗用身份的、其实在一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混混松尾泽。

虽然他们通过蛛丝马迹查出柴崎响和松尾泽出身同一家孤儿院,又因为两人尸体上相同的疑似经历过人体实验的痕迹,进而查到了那家早已废弃的白山道福利院。他们在那里遇到了劣质的“中原中也”复制品、遇到了疑似牧神的神秘幕后人、还遭遇了大爆炸——然而那场引起他们注意的拘置所杀人案实际上还有很多疑点。他们为了能够最快达成目的而省略了很多步骤,可警方直到现在仍然在追查那起案件的犯人。

但在知道“达尔杜夫”的事情之后,那些疑点似乎都有了答案。

“如果是他的第一项任务,那么我猜,那个幕后人对他说的应该是‘该教的都教给你了,最后一项准备由你去完成。用什么手段自己去想,时限是一年。一年后计划开始,在那之前你要准备好我需要的东西’——”太宰治说:“一个刚诞生一年多就要混进一个组织的克隆人,他既不能让其他人起疑,还要和他人打成一片好完成任务。中也觉得最稳妥的办法是什么?你刚离开实验室、在街上流浪的那段时间,遇到‘羊’的时候又是怎么做的?”

中原中也很显然已经想通了所有事。他轻轻“啧”了一声:“所以他才会找一个死在近期的孤儿……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

即使他的躯体已经成熟,在经过一年多的高强度锻炼后,想必体能和异能也能变得像模像样。但“常识”“社交”“人际关系”,这些可不是靠仅仅一年的书本训练能练出来的东西。他想要完成幕后人交给自己的任务,选择一个模仿对象才是最简单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根据他们查到的资料,松尾泽死在去年冬天,大概就是“达尔杜夫”刚刚结束训练、准备开始“毕业课题”的时间。而之所以在所有“死在近期的孤儿”中挑选,则是因为死在近期的话更容易调查生前信息——模仿死人总比模仿活人被拆穿的风险要低——孤儿的人际关系简单,能降低被亲友发现“死人复活”的风险。

“所以,”中原中也低声说,“他选中松尾泽,然后被柴崎响意外拆穿,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好倒霉啊。”太宰治感慨。

柴崎响惨死在拘置所,这起案子最后没能找到解释或证据的疑点还有三点:一、凶手为什么在中也和安吾来到拘置所时刚好杀死柴崎响;二、凶手杀死柴崎响的目的;三、尸体上为什么放下了一张留有署名的纸条?

“如果柴崎响拆穿他的身份是意外,那么他想告诉我、告诉警察的就是这件事。”中原中也说:“‘达尔杜夫’杀他是为了灭口。”

“嗯。不过这不能解释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杀人。我们之前也说过,柴崎响被杀一案中最大的疑点,就在于他高调的杀人方式与之前所有计划的低调谨慎都不相符,太矛盾了。”太宰治说:“而且他几乎是在中也和安吾面前动的手。能做到这些,他必须要知道柴崎响被关在哪里或者有手段保证无论他在哪里都可以随时灭口,还需要知道你们的行动。”

“‘组合’那个死掉的高级秘书官……之前也说过,对他的尸检结果证明他曾经接受过数次手术,让他改头换面为死去时的样子。在三社抗争期间我们讨论过他是另一方插入‘组合’中的间谍的可能性,而他曾经雇人跟踪过我。”过去发生的事情都在此刻被串联起来,中原中也飞快回忆不久前发生的种种,稍稍加快了语速说道:“我们也说过,那场跟踪证明了‘我的出现对于所有人都是一个意外’,幕后人在利用他埋入‘组合’的间谍来掌握我的行踪,获得我的情报,所以我的行动也会被‘达尔杜夫’知道——”

“那么发生在拘置所的那场谋杀案就还有一种可能。”太宰治接上他的话:“他既不是偶然在那时杀人,也不是特意在你和安吾面前挑衅,而是发生了某些事,让他不得不在那时杀人。”

话音落下,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中原中也和说出这个结论的太宰治本人都沉默下来。从这个幕后人的几次布局就能看出,他在达成目的前一直非常谨慎小心,就连福利院爆炸时的那个稍显挑衅的影像,在事后都证明了其目的是为了拖延他们的调查进度,争取时间。如果杀柴崎响只是为了灭口,凭那个幕后人的情报与他培养出的“达尔杜夫”的身手,能够动手的时机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是在知道他们查到柴崎响这个人时才生出灭口的念头,也足足有一整夜加一早晨的时间可以准备,绝不用等到最后一刻、在中原中也和坂口安吾的眼皮下面行凶,稍有差错直接被抓住狐狸尾巴都是幸运的,最差的结果是会直接被他们抓到“达尔杜夫”本人。

“梦……”中原中也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那个梦。”

“你忽然失去意识的那天晚上。”太宰治说:“第二天早晨醒来,你对我说看到了‘自己’在送陀思妥耶夫斯基出门。你当时觉得那是这个世界的中也,我对你说不要过早下判断——”

“你是对的,那不是他,应该是‘达尔杜夫’才对。”中原中也的脸色阴晴不定:“让我看到这一切的才是……”

“才是中也。虽然不太清楚其中的原理,也许因为你们都是‘中原中也’?总之,在那一晚极短的一瞬间,你们共享了视野,如同当年我与你所认识的那个‘太宰治’共享了意识。”太宰治说:“在福利院的地下,那个劣质品提到过一件事,‘他醒来的那天,用来困住他的生物培养罐裂开了三条裂缝’。”

“你觉得他之所以没能提前灭口,很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中也恰好在那天晚上醒过来了?”中原中也说:“而他们也并没能让他继续昏迷下去,我和他在之后某晚的某一瞬间共享了视野就是证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恐怕就是他执行任务时发生的第二个意外:想要灭口时被中也醒来这件事绊住了手脚,最后不得不冒着风险,在你们与柴崎响见面前封住他的嘴。”太宰治说:“第一个意外则是他冒充的身份意外与柴崎响是旧识,最后被戳穿,有了暴露的风险。”

听起来意外频发,实在是倒霉,但中原中也知道这才是执行任务时的常态。无论是与其他组织发生武装冲突,还是像“达尔杜夫”这样混入另一个组织,意外频出才是正常现象,除了太宰治之外,没人能把握其他人的每一个反应,没人能像太宰那样将风险降至无限接近于零,把“顺利到甚至有些无聊地完成任务”变成所谓的“正常现象”。

他觉得这个解释确实合理,但总感觉还有哪里说不通。

“那张纸条又怎么说?既然是这种紧急的状况,那么根本没必要在尸体上放下一张留有署名的纸条来吸引注意力吧。”中原中也问。

“别忘了那本有问题的账本。”太宰治说:“三社抗争时我们就提过,那本账本的存在太奇怪了,直接将我们的调查与致使中也失踪的那起爆炸案联系在一起,然后查出松尾泽,最后查到了柴崎响。联系上那张纸条,是有人三番两次在把我们的目光转向那个神秘的幕后人。”

“……”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我只想到一个人会这么做。”

“巧了。”太宰治也轻轻冷笑了一声:“我也想到了一个人。”

“不管是我在那个‘梦’中看到的景象,还是事后种种迹象都表明幕后人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联系,他们之间大概有什么交易,很多情报很可能就是用这种方式从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里买来的。”中原中也说:“但是,与幕后人的交易并不妨碍他将我们的视线引向对方。或许他想利用我们去试探什么、又或者干脆想看我们爆发冲突,他好在最后关头吞掉我们两方来扩大他的实力。”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这样的男人,是名副其实的“魔人”。

“幕后人那里一定有什么引起了他的兴趣,想来想去,恐怕只有现在被囚禁在培养罐中的……”中原中也说到一半,看到太宰治既没有反应、也没有表情地坐在副驾驶上,对他说的话仿佛无动于衷,又仿佛是没有听到。

啊……说起来。中原中也想。这家伙隐瞒的事情,以及对费奥多尔那种毫无理由的恨之间是有联系的啊。明明从头到尾都冷静得不得了、得知中原中也被绑走也保持了平淡心态的家伙,只有在提到这件事时会毫无顾忌地表现出自己的厌恶。

真是讽刺,无论他和这个世界的太宰之间是互相试探也好、在警惕的前提下合作也罢,只有在“杀死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件事上发自真心地达成了共识。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表,距离下午会议开始还有两个小时。他发动车子,打算把太宰治丢到最近的地铁站就去上班,在上班时想办法先查一下那家有问题的生物公司……

“那家生物公司、以及那家福利院后来被重新买下的时间都是五年前。”太宰治忽然开口:“福利院的院长失踪则是在六年前。柴崎响与真正的松尾泽逃出孤儿院也是在六年前。乱步先生与社长接到村民们的委托,去调查听说闹鬼的福利院,然后在福利院的地下看到孩子的尸体、接着又遭遇第一次爆炸同样是六年前。”

 

“六年前发生了什么?”太宰治轻轻自言自语:“六年前,我和中也经历了‘暗杀王事件’和‘龙头战争’,还有……我与另一个‘太宰治’共享了意识。”

而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差有两个月。

太宰治微微睁大了眼睛。

“十月……九月十一日。”他喃喃:“九月十一日发生了什么?”

“什么?”中原中也将车子开出停车场,驶入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但在距离第一个路口还有一百多米时,太宰治在导航里输入了一个地址,于是导航立刻重新规划了路线,提示中原中也在这个路口右转。

“哈?”中原中也皱起眉:“去机场做什么?还有,九月十一日怎么了?”

“借一下你的私人飞机,我们接下来要用最快速度去大阪。”太宰治已经打开谷歌地图,搜索柴田制药株式会社的地址。这家公司位于大阪市中央区,旁边就是淀川。

“直接去那些家伙的老巢吗?”中原中也居然叹了口气:“终于有一个符合我心意的行动了。我最近几年都是如果能动手就不再讲话的类型,但你刚才不是还说,不想打草惊蛇吗?”

“因为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太宰治抬起眼:“但在我做出说明之前,我需要中也先告诉我一件事。”

中原中也挑了下眉梢,示意他开口。

 

“我需要你告诉我,”太宰治问道,“在你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六年前的九月十一日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1] 这是……“异能”:引用自《文豪野犬 STORM BRINGER》CODE:03《僕は人間として中也が苦しむのを見たい》。

[2] Moton Stanley:捏他四大投行之一Morgan Stanley,并购案捏他自化学银行对大通银行的收购。

[3] PWG金融集团:该设定出自《纽约假日》,是对菲茨杰拉德资产状况的私设。PWG金融集团的前身公司于1937年由一对姓Poe的兄弟成立,之后七年间经过两次改组合并,最终变成如今众所周知的PWG——Poe-Wright-Gonzalez,在1943年成功上市。至今小一百年间,PWG的最大持股人一直都是这个家族的精英子弟。PWG的小少爷埃德加·爱伦·坡是秘密社团Guild的首席策划,菲茨杰拉德长久以来和PWG一直都保持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4] 神之眼:出自《文豪野犬》第四十五话《Fix it, Master Cra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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