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牧神发现有一个男人暗中联系了魏尔伦。因为监控着魏尔伦的缘故，他知道魏尔伦在两个月后要去日本，大概是想找到某个人，然后杀掉一些人。所以当发现暗中联系魏尔伦的人是一个来自日本的研究员时，他顺手查了一下这个男人的事情，结果发现这个男人的档案被归档在“已经死亡”的分类中；再往下查，他发现这个男人所带领的团队竟然拿走了自己十三年前的实验资料，企图复刻他的实验，造出另一个人造异能生命体。

看到这里的时候，牧神已经失去了大半兴趣。因为这件事首先涉及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异能竞赛，但他当年会成立反对法国当局的异能组织，目的仅仅是为了从其他大国手中骗取实验资金，实际上他并不在乎这些国与国之间的实力平衡与博弈；其次，他相信除了自己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成功制造出人造异能生命体——尤其当他翻完这个名叫“N”的研究员的论文之后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五篇论文中有三篇只涉及理论研究、而剩下两篇的数据在他眼中简直是漏洞百出。这种蠢材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可问题是，这个被他认为是蠢材的人，居然真的做出了某个东西。起码魏尔伦对此坚信不疑。也是直到这时，牧神才知道在他昏迷的那十年中，魏尔伦曾与当年找到自己据点的那名年轻间谍一起，从日本的某个实验所中偷出了一个实验体，而那个实验体同样是人造异能生命体，只是现在已经脱离了掌控，因此那名研究员迫切地希望能重新拿回对实验体的掌控权。

牧神对此非常疑惑：“黑之十二号”的实验之所以能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异能。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异能十分方便，他很可能要花上数倍的时间才能取得和今天一样的成果。但这个N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不仅如此，还是一个连实验数据都在造假的无能蠢材。这样的家伙，拿着自己的实验记录、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实验结果？

牧神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但问题是，魏尔伦看上去对此深信不疑。

从意识到这一点时开始，牧神的兴趣从魏尔伦转移到了N身上。他跟踪魏尔伦时要靠一些过去遗留的手段、要加倍小心翼翼，但跟踪一个N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他来到日本，轻松混进了N的实验团队，近距离地观察N，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在想什么、他的过去和他联系魏尔伦的目的，然后发现N身上的疑点不仅没有在观察中减少，反而增多了。

N是一个蠢材。牧神再次确认了这一点。但他在与魏尔伦沟通中所表现出的逻辑又非常正常，甚至说服了魏尔伦，让魏尔伦与他进行合作。同时他虽然表现得对魏尔伦所知不多，但牧神怀疑他其实比他表现得要更加、更加了解魏尔伦的事情。

为什么？这种矛盾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牧神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列举了很多种可能性，但这些可能不是被他自己推翻、就是没有能够验证的条件。

直到两个月后，魏尔伦开始执行他的计划，发生了世人口中所说的“暗杀王事件”——

“太宰治……他真的非常聪明。”牧神轻声感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通过各种渠道搜罗来了十三年前的机密，甚至不像N那样直接拿到了我的实验记录，仅仅凭借着一本日记和各方资料就研究透了我的实验，一下子想清楚了这实验里的几大难点、要把控的变量，还利用少量线索推测出了……我是如何制造出了‘黑之十二号’。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并且，”牧神的话音微微一顿，在中原中也阴沉的表情中说道，“他同样意识到了N的怪异之处。”

这个名叫太宰治的年少黑手党同样盯着魏尔伦，是牧神在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推测出来的事情。但对事发时正在全神贯注研究N的牧神来说，他对太宰治的最初的了解全来自于N与魏尔伦的联络。这个名字频频出现在N提出的合作计划中，似乎是与那名实验体有着很深的联系。N提出一定要杀死他，但并不是如魏尔伦计划的那样，第一个杀死他。

牧神为了防止自己被魏尔伦发现，并没有窃听到N是如何说服魏尔伦同意这个计划的。他只知道魏尔伦原本打算第一个杀死太宰治、最后杀死那个黑手党组织的首领，结果在N的建议下，将太宰治的暗杀次序排到了第三位，最后一名变成了原本是第三位的N。

他觉得很奇怪。首先，他不觉得N是那种为了科学不在乎性命的家伙，如果原本就在暗杀名单上，第三位还是第四位对N来说本应该没有区别；其次，他觉得N对那位“太宰治”有着超乎寻常的警惕和戒备，似乎他的所有安排，都是在阻止魏尔伦首先去暗杀那名少年，或者说、是在阻止魏尔伦与那名少年进行接触。

为什么？N仿佛没由来地相信，只要魏尔伦接触了那名少年，就会发生一些他所恐惧的事情。这种表现简直就像是……他能未卜先知一样。

但即便如此，N还是没能阻止事情朝着他害怕的方向发展。当魏尔伦告诉他“他已经杀死太宰治”这个消息时，N欣喜若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大笑，牧神监听了全程，却只听清了“弟弟”和“报仇”这两个单词。牧神心中有了猜测，只是没等他证实，现实先狠狠甩了高兴得有点太早了的N一巴掌——N在太宰治死后就放心地用和身世有关的消息将那个名叫中原中也的实验体骗进了实验室，打算洗掉这个人格，重新用另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人格控制那少年体内的特异点，然后杀死和他合作的魏尔伦。

牧神不知道他是哪来的自信觉得事情会按照这个仿佛太过异想天开的计划发展，N似乎相当笃定一些事情的发展顺序。这导致魏尔伦在最后关头和他拆伙、紧接着假死的太宰治从某个房间内走出。两人站在N的面前时，N几乎要崩溃了，没能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就被控制了起来。

当时牧神是实验室内一同被控制的几名研究员之一，无论太宰治还是魏尔伦都没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这些跑腿的小人物身上。也是因为如此，牧神才从他们的对话中了解了事情经过，明白了这个黑发的少年在暗杀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问题出在N身上，选择在魏尔伦打算杀死他的时候告诉魏尔伦这一点，两人达成了另一笔交易。

这笔交易就是：太宰治假死，让魏尔伦去确认N的奇怪之处。N很可能知道魏尔伦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他自己的秘密，等魏尔伦确认N的异常，再来杀死他也不迟。

也就是说，凭借那短短的一次会面，这个黑发少年将本已调换过的暗杀顺序再次调换——牧神都不知道是该感慨他的天才还是N的倒霉，抑或感慨魏尔伦因为实力过于强大，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真的没注意到，这些人随随便便就将他的情报挂在嘴边其实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事情。

但这些对牧神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是对N身上的矛盾之处感到好奇。

而这一次，魏尔伦与太宰治也是。

于是距离牧神注意到N两个月之后、在九月十一日那天，N在他的实验室内经历了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在残酷的拷问下他不得不吐露了真相、说明了异变的源头：他已经经历过这一切。他曾经在九月十一日这天开启了魏尔伦能力的第二形态、却被放出的“魔兽Guivre”踩死，紧接着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两个月前。他以为这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所以想要改变自己和弟弟的死亡结局，最好这一次能够成功控制中也，同时杀死身为计划主谋的太宰治、还有杀死了他与弟弟的魏尔伦。

中原中也听到这里时，顿时明白了N的问题出在哪里。

牧神注意到了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于是露出一个稍显嘲弄的微笑：“您也注意到了，是不是？他犯了一个相当低级的错误。即使可以用‘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遇到了这一切’这个理由来搪塞，但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他实在是没有身为一个科研人员应有的精神。”

N本以为自己死了，随后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并且醒来的时间是七月十二日。他回到了一切都尚未发生的时候，无论是国际新闻、地区新闻、自己的实验进度乃至实验室中发生的小事，所有的一切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认为，自己是从九月十一日“回到”了七月十二日，也就是回到了六十天前的过去。

但魏尔伦、太宰治以及装作被控制的研究员旁听拷问的牧神，却在听到N如此说明后的同一时间产生了疑问。

魏尔伦只是单纯地怀疑N对现场情况有所隐瞒。根据N的说法，他是因为自己开启了“温柔森林的秘密”后才“回到了过去”，但他的异能他自己最清楚，事情肯定不如N说得这么简单，否则这么多年来，被他用异能杀死的人数不胜数，穿越者肯定会不止N一个。

至于太宰治和牧神，他们则是单纯不相信N的学术能力，本能地怀疑着N得出的结论，并在瞬息间考虑到了更多可能性。N说自己是“重生”、是“回到过去”，真是如此吗？究竟是单纯的“时间穿越”……还是更复杂一些，是N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空穿越”？

太宰治主导拷问，牧神从他的神色中立刻判断出这个年轻人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怀疑：他们两个都怀疑N不仅没搞清楚事态，还隐瞒了部分事实没有说。从N过去两个月的行事、以及他刚才进行说明时的逻辑判断，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只是单纯进行了“时间穿越”，但无论是牧神还是太宰治都认为N的穿越不仅仅是因为魏尔伦的二段能力，肯定还有其他因素在干扰，并且这个因素比魏尔伦的二段能力的存在更为关键。

而这个因素是什么，N自己也是清楚的。

牧神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飞速在脑海中思考了所有可能会导致“穿越”的条件：魏尔伦的二段能力肯定没有能够让人穿越时间或者时空的效果，所以他的能力在这场穿越中所起到的作用，很可能只是支付了穿越所需要的庞大能量。那么真正导致N穿越的东西是什么？异能吗？他倒是知道有几种异能可以回溯时间，但那些都做不到回溯整整六十天这么久，如果说是因为有魔兽在干扰，那也不应该……

而太宰治的做法则更加简单：因为人已经落到了他们手中，目的主要是拷问，所以没有太注意流程和细节。但在意识到N有所隐瞒后太宰治则立刻对这间实验室以及N本身进行了更细致的搜查。最终，魏尔伦从N的衬衣暗袋中搜出了一张奇怪的空白书页。

N不可抑制泄露出的紧张出卖了他，太宰治立刻意识到，就是这张莫名其妙的白纸导致了这一切；而牧神则在一瞬的疑惑后突然想起了一个传闻、并且在那短短半秒不到的时间内，猛然意识到“穿越”所需要的所有条件，此时此刻居然在这里集齐了！

传说中的书页与巨大的能量源。如果他想要重现“穿越”，想要研究究竟是“时空穿越”还是“时间穿越”，那么现在就是他动手的最好时机！！！

没有一个科学家能抵挡这种诱惑，牧神当即强行开启了魏尔伦的二段能力，与此同时暴起冲了上去；然而太宰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于是在魏尔伦开启能力的那一刻，他们同时伸手握住了那张书页的两端——

那就是一切的开端。可以说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源自于那一天、他们争夺了那张特别的空白之「书」，让命运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那之后的事情，就是中原先生所知道的样子了。”牧神微笑道：“毕竟我如同N一般，顺利来到了这个世界，并在亲身经历过一次之后，现在正如愿以偿地研究‘时空穿梭’。”

中原中也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凝视了牧神很久，像是在回忆六年前那一天太宰表现出的一切细节。纵使牧神没有说明，他也知道对于太宰而言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能阻止牧神的动作——和牧神不同，「人间失格」让太宰治在触碰到「书」的那一刻读取了这个世界的太宰的记忆，记忆骤然涌入大脑的剧痛必定让他在明白了一切的同时停下了动作，以至于当他回过神，就发现「书」与牧神一起消失了，留在现场的只有N以及暴走的魏尔伦。甚至他们能在“魔兽Guivre”现身的那刻保留性命，就是因为在那一瞬间牧神穿越到了书外的世界。“穿越”这个过程消耗了庞大的能量，因此给了他们汇合以及从现场撤离的机会。

同时，他也明白了牧神想方设法带走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想要研究穿越，想要再现这一过程。”中原中也缓缓开口：“你有‘书’，现在只差一个足以支付穿越能量的能量源。可是魏尔伦已经不能用了。”

“是啊。”牧神感慨：“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原本以为他已经死了，无奈之下，只好利用N的一些‘遗产’，拼凑出一个简陋的实验室，打算再造一个。就算后来我知道他没有死，但他也没办法用了，因为我也没能想到，居然有人能另外给他一个特异点，让他换了核心也能活下来。”

“可是再造的时间太长、需要的耗材太多，”中原中也盯着他，“你想要走捷径，于是盯上了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

“做实验是非常耗钱的。二十年前我骗到了国家级科研资金，也不过制造出了一个成功的实验体。”牧神摇头：“何况我已经做过这个实验，为什么还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反正我已经利用了N的秘密实验室的残骸，不如将他的成果一起拿来借用到底，让他好歹发挥一个科学家应有的价值。”

但他无法直接利用中原中也。已经获得自由的中原中也并非他能够掌控的存在，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设法利用「荒霸吐」。比起从其他渠道搜寻适合的特异点，位置明确、强度与他做给“黑之十二号”的特异点相当的「荒霸吐」更为合适。那么只要能设法得到「荒霸吐」，将它放入以自己的技术制作的完美躯壳中，这些问题就都能得到解决。

他在N身边潜伏的那两个月里，从N的实验、从那位睡在培养罐中的“中原中也”身上已经明白过来，除了N制造的“中原中也”的肉体强度无法支持他的反复实验外，为什么一个蠢材也能制造出人造异能生命体——N根本是用作弊的方式得到了中原中也。放在平时牧神只会浪费一秒骂一句“愚不可及”，可现在这却给他带来了天大的麻烦：即使他抓到了中原中也，还是无法将这样的「荒霸吐」用于自己的实验。

因为他不仅是要让特异点将一具人造物认成活生生的人类，还要让「荒霸吐」认为这具人造物就是中原中也本人。

这是一个更具挑战性的实验，牧神没有多犹豫就做出了相应的计划，耗费了数年时间，在N的实验基础上利用自己的异能加以调整，制造并成功训练了0115号。接下来的计划就围绕着如何绑架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进行：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黑暗世界中人人皆知的重力使，想绑架他的难度绝不比制造人造人的难度更低，牧神对此有着很清醒的认知。

“但是你做到了。”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中原中也发出叹息：“所以你特意等在这里，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我？”

“希望您不要介意。您要知道，当我得知在我带走了中原中也后，黑手党居然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时有多吃惊。在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一直认为这种穿越是‘交换’，比如当年的N。”牧神礼貌地回答：“我在来到这边之后进行过调查，这边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问题发生，那位太宰先生甚至严格检查了N的尸骨，说明当年这个世界的N在穿越之后，书中世界原本的‘N’与他换位，代替他死在了这里，以至于包括N本人在内、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常。而我则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我’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与我‘交换’。第三个例子就是您了。明明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在我手中，但您却还是通过某种手段来到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两个中原中也能够同时存在？这说明我对于这个实验的构想一定有哪里是错误的。”

“所以，”牧神轻声说，“我即使知道你们已经查到了这家公司，却还是在这里等待，就是想要与您做一个交易。”

中原中也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敷衍地笑了一下：“说来听听？”

“协助我。”牧神盯着他，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除了你的经历之外，你的性命对我的实验毫无帮助。帮我完成这个研究，我将保证，会将你送回你的世界——这是太宰治无法给你的条件。”

 “……”

中原中也看着他，一时间并没有说话。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本就与你无关。”牧神继续道：“你很清楚选择哪一方对你更有利。还是说，你更喜欢这个世界的太宰治？”

中原中也本来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一直敷衍了事地翘着一个微小的弧度。直到牧神说出这句话后，中原中也才动了动，缓缓笑起来。

“你提醒了我一点。”他开口道：“我这几年经历了很多阴谋诡计，针对我的、针对我的老板的，更多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但那些阴谋涉及到方方面面，从各种角度层出不穷，却好像从来没人想过要挖那混蛋的墙角……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听到你的话我才想到，为什么没有‘猎头’试图来和我接触呢？我其实很好说话啊。”

他发出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像是单纯随口感慨。牧神没有动，表情也没有变化，静静地看着中原中也。

于是中原中也懒洋洋歪过头，继续说道：“但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摆出诚意，而是不得不提出这个交易吧？再不做点什么，可能你下一次醒来，就会发现那家伙已经站在你的床头前了，是个人都会焦虑的——而且你也没有对我说实话。”

牧神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按住帽子的手指微微扣紧了。

“……既然您这么说，”几秒后，牧神垂下眼，“我无法辩解。”

“太宰治很清楚你的异能。”中原中也说：“所以你知道，你的任何陷阱都不起作用，只能对我提出交易。”

牧神叹气：“如果不是被你们逼到这种境地，我也不必——”

但这句话说到一半，牧神的话音猛地停住了。他再次陷入沉默，随后忽然抬起头，对上中原中也没有避开的眼神。

“你在套我的话？”牧神惊讶：“你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对不对？太宰治对你说明了一切，却没有对你说明这一点？”

中原中也在心里忍无可忍地“啧”了一声。只是这一次还没等他开口，熟悉的、低沉的、含着一点笑意的嗓音在牧神身后响起：“先是企图分化我们的共同利益，随后企图在中也面前泼我的脏水。您不至于因为我在地下室的那一句威胁就这样报复我吧？”

牧神的身体一僵，但他没有回头。

中原中也倒是撩起眼皮，视线越过牧神看向他身后：太宰治怀中挟持着一个比他矮了二十公分的身影走进监控室，看似亲密无间，实际上牢牢控制着对于人类来说致命的位置，可以在瞬间要了对方的命。

中原中也终于见到了牧神口中的“完美复制品”0115号，也就是盗用了松尾泽的身份潜入了青年互助组织、然后协助牧神绑架了这个世界的中也、最后在拘置所灭口了柴崎响的“达尔杜夫”。

怪不得牧神说他是完美的，也怪不得自己在那个梦中会把人认错。中原中也心想。

被太宰治扣住脖颈胁迫走进来的青年有着和中原中也一模一样的身型与外表，甚至连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线条看起来都很熟悉。毫不夸张地说，中原中也如果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猛地与他相遇，他想不出自己除了错愕之外还能有什么反应。而牧神也就是利用了这瞬间的情绪变化，在发生爆炸的那栋楼里偷袭了这个世界的中也，让事情按照他计划的那样顺利进行。

“出现在我面前时还要更像一点。”太宰治注意到中原中也的神色，笑眯眯地说：“连表情和性格都非常像呢，想故伎重施、然后用怀中的匕首袭击我。只可惜他没能完成您交代的任务，没能在档案室拖住我。”

后面那句话是对牧神说的。牧神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半晌才不知道第几次叹息：“……我交代的是争取时间，不是把自己变成累赘。”

0115号听到这句话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动了动眼珠，嘴唇微张，刚想吐出道歉的字眼就被太宰治捏住了喉咙、轻而易举地掐灭了声音。

“别在我面前讲话，好吗？”温柔的语气与太宰治手指上的力度完全不相符，太宰治看都没看被他掐住脖子的“中原中也”一眼，继续对牧神说道：“从以前到现在，总是有人有这种误会，以为用中也来对付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办法，因为我们对彼此缺少戒心也缺少防备，轻而易举就能达成他们想要的目的。”

“把中也还给我。”太宰治轻声说：“不然你就别想要这具耗费数年才做出来的‘复制品’了。”

牧神没有说话。

“唔——！！！”被他扣在怀中的0115号忽然一颤，控制不住地剧烈挣扎了一下，从喉咙中挤出声音。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那双蓝色眼睛恶狠狠从碎发遮掩中望过来的样子让中原中也都忍不住在心里想他究竟是从哪里事无巨细地模仿的自己——当然，他从十六岁后就没这么狼狈过了，太宰治也从来没办法像这样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他。看来长年的体术训练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被复制的。

太宰治松开右手，0115号的手臂朝着奇怪的方向扭曲着、然后无力地垂下。

“别让我说第三遍。”太宰治说。

牧神：“……”

在漫长的沉默后，牧神终于再一次开口。

“你杀了他，我也不过是得再做一具新的躯壳。我能做一具，就能做第二具。”牧神摇头：“0115号不是你的人质。因为你既没办法用他胁迫我，也根本没打算留他一命。”

“我在知道中原先生其实并不知道我站在这里的真实理由时就明白了。”牧神抬起头，看向微微皱起眉的中原中也，话却是对着身后的太宰治说的：“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要找到什么货车的车牌。”

“你是来杀我的。”

牧神低声说。

在他这句话音落地的同时，中原中也感觉后颈上的寒毛根根倒竖，来不及多想，他脚下发力，犹如炮弹一般朝着太宰治扑了过去！牧神、中原中也以及太宰治，三人在这一刻同时动了起来：牧神迅速回身、一把扯住了0115号尚且完好的那条手臂；而中原中也凭借本能，在枪声响起的同时扑开了太宰；太宰治手上则扣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摸出的手枪，连瞄准都没有，瞬间就朝记忆中的方位“砰砰”就是两枪！

“啊哈哈哈哈哈——热闹！这里真是太热闹了！”

华丽的腔调在屋内突然响起，凭空出现的白色斗篷吞没了子弹，也吞没了急于从此地脱身的牧神和0115号。

太宰的胸口有血色蔓延开，但他被中原中也扑倒避开了那颗射向心脏的子弹，在一切反应之前只来得及咬牙忍痛低喝：“——中也！！！”

中原中也如同豹子般触地翻转，瞳孔中仿佛有电光闪过。一直被他扣在手心的匕首刀刃翻出，随中原中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一起猱升而上，朝着与笑声一同出现、然后开出了那一枪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脖颈划去！！！

仿佛命运、又仿佛事件的重演。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脖颈上出现了一丝血色，迅速染红了他的领口。

中原中也看到这一幕时没有任何停顿，面无表情地翻手就是第二刀，但肤色苍白的手及时伸出来，将陀思妥耶夫斯基拉回了斗篷里。

“费奥多尔君！”刚刚还在大笑的果戈里一惊一乍的惊呼声传来：“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可是就能和我在大家面前表演头身分离的魔术了呀！”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太在意地用拇指擦过那抹血痕，又垂头看了一眼手指，似乎是有些疑惑。

然后，他看向一旁，和太宰治对上眼神。两人一个捂着脖颈的刀伤，一个按着胸口的枪伤，场面多少有些滑稽。

但中原中也一刀劈开他们对视的视线，狠戾的第三刀已经到了。

“原来如此……”

陀思妥耶夫斯基瞥了一眼中原中也，在看到他的眼神后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后在被果戈里及时、彻底地拉回斗篷内时，他轻飘飘地宣布。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太宰君。”

章三 篡改天意之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