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觉得很有意思。几小时前他刚在森鸥外面前将所有事情摊开来讲，几小时后在太宰治的病房里，又迎来了江户川乱步揭露真相。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即便也是「中原中也」，但却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

他看着江户川乱步，开口问：“怎么发现的？”

江户川乱步反问：“你们的行动有特意隐瞒吗？”

“也对。”中原中也笑了声：“但你现在距离我只有不到三米。我直接冲过去，就这样抓住你好像更节省时间。”

江户川乱步耸耸肩：“也未必会那么顺利。”

中原中也挑起一边眉梢：“侦探都像你一样自信吗？”

“我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笑起来。这种傲慢至极的发言从他口中说出却充满了说服力。起码换作其他人在中原中也面前这么说，连他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

江户川乱步说：“我打不赢你，帽子君。但如果我想在这里拖住你，这种事努力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

“可不用我说你也清楚，”江户川乱步继续说道，“我们现在都在赶时间。”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这句话：“从汇报来看，侦探社并不是全员参与了这场袭击。你让剩下的那两个人去做什么了？”

“田山花袋。”江户川乱步没有隐瞒，知道敦与国木田去请花袋帮忙的时候，眼前这个青年也在现场：“他们去确认那枚芯片的调查结果。运气好的话，可以靠那枚芯片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据点所在；运气不好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衣兜内传来了收到短信的声响。江户川乱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听说他推理能力一流，但缺少生活常识、也从来不用电子设备。从挂坠和手机外壳的颜色看，中原中也猜那应该不是江户川乱步自己的手机，可能是为了方便联系，其他社员临时拿来给他用的。

中岛敦用短信向各位社员报告了他们去花袋家调查的结果：家里没有人，被子里满是血迹，隐藏摄像头录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袭击花袋的全过程。但国木田从花袋留下的线索认为他并没有死，只是现在他们既不知道花袋的下落，也不知道是谁出手救了他。

江户川乱步的表情没有变化，默默收起了手机。即使他没有再开口，刚才没说完的话也有了后续。

——运气不好的话，中原中也这边的调查结果就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了。

中原中也在数秒内判断了眼下局势，心中有了决定。他从病床边站起来：“交易成立。帮我找回人，我不对社员还有他们的家人出手。”本来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就不在对立的状态，何况双方首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在要求各自的部下冷静、不要再次与对方开战。只要能用最快速度把事情解决，他们就都没有了战斗的理由。

非常巧，在江户川乱步进门十分钟前，中原中也收到了部下的汇报。

昨夜太宰检查那家生物公司的账本，找到了这家公司私下里为牧神提供大量药物和生物耗材的线索，然后中原中也凭借这些线索，从监控和出入记录中找到了将药物从公司运往牧神秘密据点的货车。于是在太宰接受手术抢救的时候，中原中也的部下们沿途追查，找到了位于港口的一个废弃仓库。可当他们赶到时，那间仓库已经人去楼空——牧神在依靠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公司脱身后紧急转移了被他困在培养罐中的中原中也。但仓促的转移绝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于是中原中也命令部下们从道路监控和收费站等等入手，找到他们用来转移的货车，追踪他们将据点转去了哪里。

部下们彻夜不眠，从昨天凌晨搜查到今天凌晨，现在追着那辆货车来到了八王子市内的一个地面停车场。部下们能确定他们在这里换了车，但要追查的人好像在这里被凭空抹消了身影，监控中查不到一丝一毫更换后车子的信息。由于事发时还是深夜，他们也没能找到目击者，彻底失去了这些人的踪迹。

唯一的可疑之处，是他们抵达这个停车场时，在旁边的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部下们说尸体的死亡时间和他们追踪的那辆货车驶入停车场时的时间相差不多，杀死他的手法和最近发生的一连串案件、也就是你们的社长遇袭时遇到的那个‘异能者杀手’所使用的手法是一样的。”中原中也说：“‘异能者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指使，在横滨及其周边地区连续作案。现在他杀人的地点恰好是牧神他们换车的地方？我不相信这种巧合。”

“看来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已经明确了，”江户川乱步面无表情地说，“首先解决这起杀人案。”

这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决定了什么就立刻行动起来，何况他们也没有那种可以闲聊的交情。中原中也点点头，推开病房门示意等在门口的部下去开车；江户川乱步见到他留在病房，还要将看护太宰的事情安排下去，于是拆开了一根棒棒糖，跟着那名去开车的黑手党成员先离开了这里。

中原中也站在病床边，垂眼看着太宰治，再次回想起森鸥外告诉他的那些事。

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他就像你现在这样愤怒。

所以你明白了吗？中也君。

中原中也明白森鸥外在说什么。正因为他很清楚，所以当时才稍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他看着太宰在沉默中一步步从“搭档”变成“首领”，而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只能看着太宰治转头离开——其中最憋屈的地方，就是这其中不管是谁，他们的选择都没有对错之分。

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就是这种性格。他从一开始加入黑手党时就把自己加入的理由说得清清楚楚，他想要通过黑手党的工作寻找答案、而不是想要给横滨的和平繁荣事业无私奉献。所以后来当他开始觉得这份工作很无聊时，自然要琢磨别的办法来打发时间和精力。

森鸥外做事的确冷漠不近人情，但这份无情并没有厚此薄彼：赶走太宰治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没有告诉中原中也有关那些事的实情是因为没有必要，哪怕是后来利用织田作之助来做交易也只是因为他的异能恰好合适。森鸥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最大化，在这份利益的面前没有人能有优待，这点哪怕他是首领也一样。

至于他所认识的太宰就更加是这样了。如果说一开始中原中也还会不解，但现在真相大白，太宰所做的一切都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不对他开口是因为没有办法开口、异能衰竭的事情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框定在一本14厘米乘21厘米[1]大小的异能之「书」中，太宰因为不爽这一点而做出相应的计划，谁都无法针对这个说三道四。

所以，中原中也很能理解另一个自己为什么愤怒，也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知道真相后反而更加恼火。

因为他们真正生气的不是别人，而是什么事都做不到的自己。他们明明是搭档，三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一起，而在自己的那个世界他们甚至滚到了一张床上——可就算是这样，无论是太宰治的想法也好、计划也好，他都无法插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一步步走向被人安排好的终局。

开什么玩笑！！！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伸手，重重弹了一下太宰治的脑门。

“…………咦，”昏迷中的人居然因为这点痛感而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嗓音沙哑地低声喃喃，“中也……？……我昏过去了？”

“距离你上次醒来已经过去二十多个小时了。”中原中也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输液瓶：“这瓶药还有半小时才能输完，我吩咐了人守在这里。”

“……你去哪里？”太宰治问。

中原中也本想讽刺他“一天前半只脚已经踏过三途川的家伙现在就闭嘴吧”，可转念一想，既然太宰治醒了，那么接下来说不定就能在哪里派上用场。即使现在把他留在医院里，和他同步一下调查进度也没什么坏处。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用三言两语把他昏迷时发生的事情都提了一下，包括现在黑手党与侦探社正在交战、田山花袋遇袭，以及接下来他要和江户川乱步去调查一起可疑的杀人案等等。

“有乱步先生在……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吧。”从声音就能听出来，太宰治整个人都还不太清醒，中原中也不确定自己说的事情有没有真的被他听进去。

“我倒是觉得，他只会说‘如果太宰没有倒下的话，就不用他亲自来做这些麻烦事了’。”中原中也说。

“哈哈……”

“有事随时联络。”中原中也说着就要离开病房，但他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手搭在门把手上时动作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中原中也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没有回头：“……问你一件事。”

太宰治从鼻腔轻轻“嗯”了一声。

中原中也犹豫了片刻到底要不要问出口，因为不管怎么想，他想问的这个问题都很奇怪。

太宰治半晌没听到下文，刀口处传来的痛感又随着他的醒来而变得清晰，只好一边皱眉一边随口问道：“怎么了？”

“……对你来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中原中也开口问道，“中原中也是什么人？”

太宰治：“……”

太宰治：“…………”

太宰治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只是刚才他双眼微阖，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睁开眼，目光无声无息地落在中原中也的后背上。

“森先生对你说什么了？”太宰治问：“好无聊的问题。中也能不能对伤患好一点？”

要不是中原中也确定他之前的确是在昏迷，几乎都要以为太宰治其实一直都很清醒。要有多高的警惕心，才会在这种状态下、从这样一个完全不沾边的问题中迅速猜出他的情报来源？

“森先生告诉我，你在‘暗杀王事件’后组建了一个实验室。”中原中也缓缓说道：“我之前在调查时看到了这份文件。实验室并没有存在太久，‘龙头战争’结束后你就把这个实验团队解散了。”

太宰治没有说话。

“实验团队解散的原因、以及你不借助任何手段就能确认中原中也还活着，这两个其实是同一件事吧，也就是一直以来你隐瞒的秘密。”中原中也说：“那天晚上牧神所说的‘他在那里等我的真正原因’也是指这个。太宰，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把自己……”

在他们夜探那家生物公司之前，太宰治说明了计划与可能出现的所有意外状况，最后提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要求：遇到牧神的时候，可以和他聊天，可以问他问题，唯独不要让他和你有十秒以上的皮肤接触。

牧神的异能力十分特殊，是“改变物体中原本物质的结构和存在方式本身，将其变成具有自主运行能力的代码，以此使得物体保持原有的机能或实现新的机能”。这个能力帮助他减少了实验过程中很大一部分工作量，让他不仅独自一人制造出了“黑之十二号”，并且花费的时间也比那些人才齐聚的大型团队要短很多。同样也是利用这个能力，他制作出了「彩虹金属」来对实验体进行辅助控制。后来兰波用这种金属制作了一顶帽子赠送给魏尔伦，让他能够完全掌控能力，自己选择开启二阶段的时机。

说简单一些，对牧神来说这世界上的任何物体都是可以随时随地用代码进行干涉和改变的，这个过程不需要任何仪器，只需要和目标物接触并发动异能。

在「暗杀王事件」发生前，太宰治就在研究中原中也的过往时发现了「彩虹金属」这一存在，并对此产生好奇。他在那个集装箱中研究笔记里描述的这种金属硬币，又在魏尔伦到来时、拿魏尔伦做了不知道第几代自制硬币的实验。当事情结束后，那顶旧帽子到了中原中也手中，而太宰治终于见到实物，对此产生好奇和兴趣再正常不过，于是组建了一个实验室来研究真正的彩虹金属。

研究「彩虹金属」这件事，本质上与“研究如何控制中原中也”相差不远。所以太宰对此严格保密，包括森鸥外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清楚详情。但黑手党的内部资料显示，这个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的实验室于半年后解散，并且从太宰的话中可以得知，那些研究人员并不是签了保密协议、拿钱走人，而是全部被杀死了。

太宰治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仅仅如此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太宰治从一开始就知道中原中也的失踪仅仅只是失踪、而不是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这件事就非常奇怪了。就好像中原中也身上装了一个信号发射器，太宰治虽然不知道信号发出的具体位置，但能看到显示信号的灯仍然亮着一样。

再加上太宰治那微妙的态度，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这句话时的神态，叮嘱他不要让牧神有机会对他发动能力时的表情，还有牧神最后说的那句……“你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

这些全部都指向了一个结论。

“我在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肯定会有这么一天。”太宰治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猜到了就闭嘴保守这个秘密吧。你应该比谁都能理解这件事必须保密的理由。”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从中原中也的表情看，就能知道他现在完全不在乎太宰治的态度，只是觉得这件事的发生实在是匪夷所思。与此同时他也完全明白了，有关太宰治到底在介意什么这件事。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

这样一来，这个世界的太宰治与中原中也之间的关系就完全没有参考价值了。他本来觉得这个世界他们的相处看起来非常正常，问一问的话，没准就能知道自己与太宰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现在真相大白——正常的只是表面那部分。中原中也甚至怀疑之所以看起来正常，是因为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太宰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发挥。

算了。

“别这么警惕。”中原中也垂下眼，推开门走出病房：“随便问问而已。”

从「共喰」异能发动时开始计算，陀思妥耶夫斯基只留给他们四十八个小时。摆在黑手党和侦探社众人面前的只有三条路：解决异能者、解决对方首领，或等着给两边的首领一起收尸。

只要没傻的人都知道“解决异能者”才是从根源彻底解决问题，所以无论是港口黑手党还是武装侦探社，这两天都无人入睡，所有人都在为了争夺那一线生机而战。

江户川乱步坐在车子的后座上，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现在是十二月四日上午十一点，距离异能发作还有二十三个小时。八王子市今天晴转多云，吹来的风中带着一股雨雪特有的潮湿味道。

车子驶入一条稍显狭窄的街道，然后停下了。警察封锁了这条单行道，锥桶挡住了他们的路。

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警员吹着哨子靠近了车子：“抱歉——”

江户川乱步放下车窗，露出他那张在警视厅里十分有名的脸。“我是江户川乱步。”他说：“处理这起案子的是搜查一课的椎名警部吧？我已经提前和他通过电话了。”

年轻警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大概是早听说过江户川乱步的大名、但没想到本人竟然是张娃娃脸。

他愣了三秒才赶忙开口：“……啊！久仰大名，江户川先生！椎名警部刚才吩咐过，如果您到了的话就让我直接带您去现场。”

“车子的话暂时停到那边就好。”年轻警员看了看司机：“抱歉，因为前面的痕检工作还没结束。”

江户川乱步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另一边的车门同时打开，中原中也跟着下车，抬头打量这条路上的监控位置。

“这是？”年轻警员问。

“……协助调查的。”江户川乱步沉默了两秒：“和椎名警部打过招呼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年轻警员拉高警戒线，带他们走到封锁的案发现场附近：“——警部！江户川先生和他的同伴到了！”

“江户川先生！”八王子署的椎名警部从巷子里迎出来：“好久不见了。之前那起案子真是感谢您的帮助。不瞒您说，我现在正头疼呢，所以接到您的电话时真是松了口气。啊！这就是您在电话中提到的，会和您一起到现场的那名同伴吧。初次见面，我是椎名。”

中原中也微微点了点头：“这里是中原。”

“不必客气。这就是我的工作。”江户川乱步打断了他的寒暄，因为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所以说话的声音稍显含糊：“现在的情况如何？”

“痕检还没有完全结束。”椎名警部带着他们两人走进巷子里：“但我和东京警视厅联系过，请他们发来了前面几起案子的资料。经过对比后我认为手法是相同的，凶手应该与‘异能者连续杀人事件[2]’的嫌疑人是同一个。”

“异能者连续杀人事件”，是最近频繁发生的一系列暗杀事件的总称。犯人的身份不明，仅仅知道是一名异能者，在行凶时身穿黑色斗篷、戴着白色面具。而被害者全部同为异能者，在夜晚的巷子里遭到袭击后死亡。

“被害者名叫藤元昌英，男，三十六岁，是在异能科登记过的异能者。”椎名警部指着靠近巷口地面上的血迹：“我们推测昨晚的案发经过是这样的，被害者先是看到了地上的不明血迹，出于好奇、或者想要帮忙的心理走进这条巷子，然后……”

三人绕开地上的标识牌和正在工作的鉴识人员，走进巷子深处。椎名警部示意地上圈出人形的白线：“他在这里遇到了袭击。”

尸体已经被运回去进行尸检。江户川乱步和中原中也看着地上的人形，发现这个人倒下的方向是冲着巷子里的。

椎名警部招招手，从旁边一个鉴识人员手中接过相机，把他们赶到现场时拍下的照片给这两人看：“尸体被发现时就是这样，趴在地上、头部冲着巷子口。所以我们认为和前几起案子一样，犯人是等被害人走进巷子里之后才出现在巷子口，等被害人转过身后，再利用异能从无人的巷子里发起攻击。”

江户川乱步拿过相机，垂眼快速把所有照片翻过一遍：“除了脖颈处的少量出血，照片上没有看到明显外伤。”

“实际上，尸检结果显示被害者死于某种毒素。”椎名警部说：“但具体是什么毒还不清楚，法医正在想办法将血样送去专门的实验室进行检验。”

“唔。”江户川乱步将相机还给警部：“巷子外的监控查过了吗？”

椎名警部摇摇头：“没有任何异常。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十二月三日凌晨两点半到三点半之间，但因为这条巷子比较偏僻，里面又是死路，一般没有人会到这边来。所以我们在今天早晨才接到喝醉酒的路人报案……”

江户川乱步环顾四周：“我去外面看看。”

“请您随意。”椎名警部点头道：“这次的案件也请您多多关照了。”

江户川乱步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去。中原中也从头到尾没有开口，深谙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做的道理。虽然与侦探社为敌时让人十分头疼，但他们成为同伴的时候，即使是中原中也也得承认他们的可靠。

他走在江户川乱步旁边，等到离开巷子后才低声开口：“所以？你应该有结论了吧。”

“……”江户川乱步一时没有开口。他左右看了看，抬头朝斜对面的一块空地走去。那是一个私人改造的停车场，立在旁边的电线杆上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二十四小时记录着进出这块停车场的车辆。

同样是十二月三日凌晨，牧神带着紧急转移的、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在这里换了车，让「中原中也」派来的人追丢了踪迹，不知道之后往哪个方向离开了。

“十几个小时前，陀思妥耶夫斯基用一份假的军警资料骗了我，让侦探社在抓那个病毒异能者的时候只抓到了一个毫不相关的男人，并试图用无辜孩子的死来使国木田一蹶不振。”江户川乱步平静地回答：“‘毁证者’。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得力助手，操控情报的专家。虽然还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只要有他在，我无法轻松找出真相。”

“‘销毁犯罪证据’。”中原中也忽然开口。

江户川乱步瞥了他一眼，忽然皱起眉，肯定道：“你知道这个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有一个代号为‘毁证者’的家伙，异能力‘完全犯罪’的效果是‘销毁所有犯罪证据’。”中原中也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利用这个家伙，让被卷入这场战争的所有组织都吃了不少苦头。但直到我来到这边之前，我们对这个人的所有了解也仅限于此。姓名、性别、长相……所有的一切都是谜。”

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那场异能组织战争，发展到后期其规模之大，几乎将海内外有名的异能组织全部卷了进来。每个组织都在用自己的办法努力成为最后的赢家，比如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他们是本土异能组织，天然比其他组织要更加了解这片土地，也更有人脉关系；出身欧洲的「钟塔侍从」与出身北美的「组合」虽然要跨越很远的距离才能抵达这个小小岛国，物资运输和据点设置是很大的问题，但他们富可敌国，无论是金钱还是异能者人才储备都远远强于其他组织。

而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属于俄罗斯异能组织「死屋之鼠」。

论本土人脉，他比不过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论金钱，他比不过「组合」的菲茨杰拉德；论强大的异能者部下，他比不过为英国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异能者的「钟塔侍从」。可即使是这样，「死屋之鼠」也照样成为了让所有人如鲠在喉、不敢小觑的存在，就是因为他们人如其名：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从哪个角落突然出现，也不知道刚刚的遭遇战中有没有人在暗中窥视、甚至暗中插手；不知道昨天死去的部下究竟是被谁所杀；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场战争中究竟做了多少事，也不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永远都是你不知道的那个敌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所以他们能抓到的属于「死屋之鼠」的异能者全部都是他认为可以随时抛弃的部下，真正有用的那批人，他们连一点信息都找不到。

“‘现实改变型[3]’的异能者。”江户川乱步沉思：“原来如此，和预想中的一样。毕竟我的‘推理’只是‘技术’，而单纯的技术是敌不过异能力的。”

中原中也站在停车场里，目光落在停在角落的一辆货车上：那就是牧神在这里换车后，扔在这里的旧车。

当然，部下们已经将那辆货车里里外外都搜过一遍了，连一根头发都没放过。不说这辆货车，甚至连旁边的那起凶杀案，都是在部下们先行检查完毕、拍完照片后才报的警。中原中也在来到这里之前，其实就已经拿到了这起凶杀案的全部资料，但江户川乱步坚持要来现场。

中原中也环顾了停车场，然后才对江户川乱步的发言评价道：“感觉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江户川乱步说：“唔，但是单说这起案件的话，倒是已经解决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和太宰治以及江户川乱步这类人一起行动的时候，你必须要习惯的一点就是他们的思维速度会比其他人快上几十、上百倍。在你连问题都还没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提交答案，在思考下一步要解决的谜题了。

中原中也说：“那就说说吧。你刚才没有告诉那边的警察，是因为没有证据？”

江户川乱步说：“‘毁证者’抹消了所有证据。就算告诉警察谁是犯人，他们也无法上门抓人。”

“但这一点只能用来限制警察。”中原中也说。警方、地检、法院，这三方无论哪个都是讲究证据的地方。他们不仅要看证据，还要求证据链完整，证据采集过程也必须合乎规定。但对黑手党来说，他们只要知道谁是凶手、知道接下来要找谁对此负责就足够了。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他们依靠“拘置所杀人事件”迅速查到了那家废弃的孤儿院，而警察至今都还在为那起案子焦头烂额——因为他们找不到证据。

江户川乱步很清楚这一点，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不是将犯人绳之以法。所以他点点头，对中原中也竖起两根手指：“那么，现在有两件事要告诉你，帽子君。

“第一，以这个停车场为中心，半径120公里到180公里。派你的人在这个范围内寻找所有可以存放大型生物设备的可疑地点，包括但不限于废弃厂房、仓库。优先搜索山区方向。

“第二，这起杀人案和‘异能者连续杀人事件’没关系，只是一起想让我们认为犯人是‘异能者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而做出的模仿案。真正的犯人就是绑走了这个世界的帽子君的家伙，也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牧神。

“我们现在要查出那个被害者的真实身份，这才是彻底解决事情的关键。”江户川乱步说：“无论现在警方查到了什么，那些全部都是假消息。”

[1] 14厘米乘21厘米：原作中未提及「书」的尺寸，这里为私设。

[2] 异能者连续杀人事件：出自《文豪野犬》第四十六话《戴面具的暗杀者》。

[3] 现实改变型：“现实改变型”异能和“精神操作型”异能，是被称为异端的超级异能。出自《文豪野犬》第五十五话《完美的杀人手法与杀人者 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