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其他诸如立场之类的因素的话,和江户川这样的聪明人共事实在是太节省时间了。工作效率极高,体验非常好。虽然这类天才都有些怪癖,但眼下江户川乱步面对的是针对福泽谕吉和其他社员的威胁,因此比平时沉稳了许多。退一步讲,在此之前与中原中也共事的那个人是太宰治,所以无论什么程度的怪癖他都已经有了免疫力,完全不在乎。
中原中也并不怀疑江户川乱步的判断。他拿出手机将这两件事安排了下去——现在黑手党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要额外分出人手来进行调查并不是件容易事。何况调查时还要格外小心,不能被牧神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意识到他们的行动。
但是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查清楚的。也要考虑到对方如果算准了他们能查到这个停车场的情况,无论是搜山还是调查真实档案,很可能会耗费比预计还要多的时间——要考虑到对方就是想借由这一点来拖延时间的可能性,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调查结果上面。
还剩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现在连一秒钟都浪费不起。
事情全部安排完,中原中也抬起头,看到江户川乱步走到了那辆货车旁边。这是一辆中小型冷链车,而这附近有一家食品加工厂,因此冷链车出现在这里并不突兀。
江户川乱步绕着车子走了一圈,试探地拉了下货车车门的把手,发现并没有上锁。于是他手臂用力将把手按下,车厢门应声打开。
“里面是空的。”中原中也走过来:“他们已经查过了。这上面连一枚指纹都没有。”
“我知道。”江户川乱步说。
“那你在找什么?”中原中也问:“说起来,‘优先搜索山区’这点我能理解,但是范围是依据什么推算出来的?油箱容积吗?”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这辆货车的型号。鉴于他们转移时的特殊性——是将中原中也连人带培养罐一起带走的——即使他们在这里更换了车辆,但更换后的车子一定也是一辆货车。冷链车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哪怕开在市区都不会显得突兀,但眼前这辆车的油箱就足有八十升,绝不是仅仅跑一百多公里就会没油的。而更换后的车辆不可能比眼前这辆还要小。
“根据你和太宰的描述,这个世界的帽子君是被囚禁在了一个培养罐中。”江户川乱步从不介意对他人解释自己的推理过程,他探头往货车车厢内部看了看,手扶着车门说道:“你给我看了那间仓库的照片,仓库里还有一个坏掉的培养罐。那个培养罐是三米罐,想要连罐子一起转移走,那么运输车辆最起码也要有眼前这辆货车的大小。”
他拍了拍车厢壁:“这辆车是大约4乘2乘2米尺寸的,三米罐放在这个车厢里刚刚好。但这个车厢里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培养罐,固定装置、监控仪器、循环系统——以及最重要的供氧设备。”
中原中也眯起眼,明白他在计算什么了:“这些装置加在一起,就把这个车厢塞满了。他们没有地方放下足够多的钢瓶。”
“既然费尽心思也要将人转移,就说明犯人还不想帽子君死,更不希望他被人找到。剩下的空间大概只够放一个40升钢瓶吧,而一个成年人每小时需要约20升氧气。”江户川乱步说:“他们更换的车子很可能和这辆车差不多大小,就算换车的时候可以更换一个新的氧气罐,也只不过多了两小时的时间。这附近是市区,往山里走是山路,还有收费站,这辆车的时速就不会超过一百公里,合理速度是每小时六十公里到八十公里。”
“他们要是中途更换氧气罐怎么办?”中原中也问。
“只要停车开门,就有被人注意到的风险。”江户川乱步平静道:“哪怕真的冒险更换钢瓶,也顶多只有五个小时——80升的油箱无法支撑比这个更远的距离,而他们绝不会去加油站。更换氧气罐还可以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但只要去加油站,车牌号就可能会被监控记录下来,就可能让工作人员留下印象,出现目击证人;在路上自行加油就更加引人注目了。本来换车就是为了斩断你们对车牌这条线索的追击,要是在这种地方又被人注意到,岂不是本末倒置。
“你说太宰折断了那个‘人造人’——达尔杜夫的手臂,那开车来到这里的司机应该是牧神。达尔杜夫一只手无法使用,很难在不停车的前提下独自更换钢瓶。”
“也就是说,这实际上是一个两到五小时车程内的范围,只不过两小时是可能性最大的。”中原中也抱着手臂,拇指隔空往身后点了一下:“那个又怎么说?虽然我们都知道那起杀人案和牧神有关系的可能性很大,但你怎么确定是牧神动的手?”
“牧神和陀斯妥耶夫斯基有合作关系,而‘异能者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下。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在发生异能者杀人事件的同时,牧神‘恰好路过’并在这里更换了车辆。杀人事件与换车一定有某种关系。”江户川乱步把车厢门关上:“另外,这辆车上没有任何痕迹、更换后的车辆没有出现在监控里,说明案发当晚在这里的除了牧神之外,还有‘毁证者’。他帮助牧神善后,让我们无法追查他之后的踪迹。而同一时间的同一地点,旁边的巷子里出现了一起和牧神、陀斯妥耶夫斯基都有联系的凶杀案,那么显而易见,‘毁证者’肯定也销毁了杀人现场的某些痕迹。”
这个停车场距离案发现场这么近,自然也是需要鉴识人员工作的地方。虽说椎名警部早有吩咐,但他们靠近这辆货车时,附近的两名鉴识人员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
“请问这辆车有什么问题吗?”鉴识人员提着工具箱走过来。
“犯人来时开的车子。”江户川乱步用下巴轻轻一点。
“欸?!”两名鉴识立刻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对视了一眼后,一起冲到了车子旁边。
江户川乱步给他们让开位置,往旁边走了几步,看向停车场外。那里聚集着更多鉴识人员和警察,还有一些警察分散走向附近的公寓和住宅,想要寻找可能存在的目击者。
“那辆车什么都查不出来吧。”中原中也说。
“等抓到人之后,这些证据就都会回来。”江户川乱步冷静道:“但如果现在不保存好证据,之后起诉开庭时会变得很麻烦。”
印象中江户川乱步好像不是这么循规蹈矩的家伙……但现在侦探社的社长都倒下了,他会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也情有可原。中原中也轻轻一耸肩。
“你觉得‘毁证者’销毁了杀人现场的某些痕迹,”他开口问道,“是指‘这起事件其实是模仿作案’的痕迹?”
“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推理。”江户川乱步的左手插在外兜里,右手则捏着那根葡萄味的棒棒糖:“假设这起杀人案与之前几起案件是同一个凶手,那么‘毁证者’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之前的案发现场也经过了一样的处理、被他销毁了某些痕迹,还是因为凶手唯独在这个现场做了多余的事情,需要‘毁证者’销毁痕迹?”
中原中也皱眉想了想:“之前的被害者都死了,但你们的社长没有死。福泽社长的证词如果与现场有不一样的地方,你们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没错。社长对现场的描述和之前的现场、以及他被发现时的现场一样,说明‘毁证者’在之前的案件中应该没有插手。而这个现场也与社长遇袭时的现场一样。如果凶手与前几起案子的犯人是同一个,那么就是他唯独在这个现场做了多余的事情,所以才需要‘毁证者’特意赶来善后。”江户川乱步说到这里,手中的棒棒糖随着他的话锋一起轻轻转了一下:“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假设这起杀人案与之前几起案件的凶手并非同一个,那么‘毁证者’在这个现场销毁某些证据、让警察觉得这起案子与前几起案子一样,目的就是掩藏真凶。为什么要掩藏真凶?本质是为了防止警察和我们能将凶手与被害者联系起来,也就是说,凶手与被害者是认识的,他们两人的关系才是重点。”
“我们可以确定这起凶杀案与在这里更换车辆的牧神有联系。那么牧神是凶手吗?”江户川乱步摊开手:“从之前的全部假设就能看出,就算牧神没有亲自动手,他也一定需要这个被害人死——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在这里杀人了。”
“就算‘毁证者’来帮忙善后,这两件事出现在同一地点还是太引人注目了。”中原中也摇摇头:“所以你确定牧神那一晚不仅在这里换了车子,还做了别的事情,甚至为此杀了一个人。”
“‘毁证者’既然能用一份假资料骗过我,想必也能轻而易举捏出一个假身份来骗过警方。”江户川乱步凝视着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所以那天凌晨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司机开着A车、载着牧神与车厢里的帽子君来到这个停车场,将帽子君从A车转移到早早等在这里的B车上;在此期间牧神去停车场旁的巷子里杀死了一个无名男人,并将现场伪造成以‘异能者连续杀人事件’的现场,试图撇清自己与这起杀人案的关系;随后他坐上B车离开现场,载着牧神与车厢里的帽子君离开这里——
“也就是说,‘毁证者’利用他的异能,不仅擦除了A车上的一切痕迹和杀人案是模仿犯罪的痕迹,”江户川乱步总结,“还擦除了他们将帽子君从A车转移到B车的痕迹、B车进出停车场的痕迹,和牧神进出停车场的痕迹。当然,擦除的除了现场的物理线索外,也包括摄像头录下的全部监控存档。”
“听上去就好麻烦。”中原中也皱起眉:“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干脆把尸体带走再抛尸?这样做的话连伪装现场都不需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尸体丢掉,到时候就算警察发现了尸体,消息也一时间无法传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就无法将这起案子与牧神联系在一起。”
“的确。正常来说这种方法才是最佳选择。”江户川乱步说:“所以我认为,牧神不是没有带走尸体,而是不得不把尸体留在这里,没办法抛尸。原因有三点:一,他自己带走抛尸的话有被发现的风险,也很难让‘毁证者’带走尸体,代为抛尸或处理,因为‘毁证者’的主要精力还在‘共喰’这边,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部下,而那种让我完全察觉不到不对劲的假资料并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二,还是刚才那个理由,氧气罐只够车厢里的帽子君再活两个小时,他比谁都赶时间;至于第三,则是之前说的,他们必须换车的理由。
“综上所述,”江户川乱步摊开手,“牧神在这种情况下杀人之后,已经没有更多的空间和时间放置并处理一具新出现的尸体了。”
“……”中原中也揉了揉额头:“所以,牧神之所以要把这起案子混进连环杀人案中,是为了利用‘毁证者’掩藏他和被害者之间有联系这件事,本质上则是想要掩藏他和这个人之间那或许存在的交易以及此人的真实身份。但鉴于警方现在已经顺利查到了他的信息,所以你认为现阶段无论查到什么,全部都是假的。”
“比起这个案子的真相,我觉得帽子君和太宰、你们两个应该更注意这部分的调查。”江户川乱步把棒棒糖重新咬回嘴里:“无论他究竟想隐瞒的是什么,都不可能是临时想出来的计划。你们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话,那么首先要搞清楚,他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牧神究竟想做什么?
中原中也皱眉思考这个问题。无论怎么想,从所有事情的发展以及不久前的接触来看,牧神的目的只可能是为了完成他的实验——也就是把这个世界的他做成“高效且能够反复利用的能量源”,彻底研究“时空穿梭”这个现象。但现在他们步步紧逼,调查速度远超牧神的预期。如果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出手帮忙,那天晚上在那家生物公司里,牧神的计划就会全部破产——因为太宰治是真的想要在那里把所有知情人都灭口。
牧神应该很清楚,他现在想要完成实验已经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就算将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紧急转移到其他秘密据点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拿不出真正有效的补救办法的话,也不过是“在生物公司被抓”和“在新的据点被抓”的区别罢了。所以他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无的放矢……这个人对他来说一定是后续计划里非常重要的一环。
唯一的问题是,中原中也完全想不到还能如何补救。在他看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果立场交换,是他在牧神的位置上,现在已经差不多打算破罐子破摔、干脆用武力冲出一条路算了。
正如他们预计的那样,在现场花费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后续排查所需要的时间却更多。他们在这间隙短暂休息了几个小时。等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中原中也用食指揉着太阳穴,双眼微阖,用另一只手从衣兜内勾出手机,按下接通后看也不看地放到耳边:“说。”
“中也的声音听上去比我这个刚做完手术的伤患还要糟糕。”太宰治的声音从听筒内传出,因为虚弱,反而让这话音中透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稍微睡了一会儿吗?”
“……特意打电话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打扰我休息吧。”中原中也说完这句话稍微顿了顿,接着说道:“这边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但去调查后续的人还没有传回来消息。”
“毕竟是乱步先生,这点小事大概都花不了他五分钟时间吧。趁这个时间让他休息一下也好。”太宰治说:“但我有两件事情要对你们说。”
他这句话中的主语是“你们”。中原中也心中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你等一下。”他说。
太宰治没等多久,听到电话中传出中原中也找到乱步、将乱步从睡眠中喊醒的声音。
“我开了外放,”中原中也说,“说吧。”
“两个小时前,社长和森先生各自从守卫严密的房间内失踪了。”太宰治说:“事发突然,但根据黑手党的部下和露西的说法,两位是凭借自己的意志从房间内离开的,恐怕是想要以他们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江户川乱步和中原中也同时沉默了。
“露西说,社长离开时说的是‘去见一位老朋友’。”太宰治说:“他们两人应该会选择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地方来决出胜负,以此来保护我们所有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社长和森先生应该已经认识十二年了,乱步先生和社长相遇是在十一年前吧?还有与谢野医生。现在想找到他们两位的话,就只有你们可能知道那个地方了。”
“当然,”太宰治嗓音微沉,平静说道,“按照他们离开的时间来算,现在已经不必去找了也说不定。”
江户川乱步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放在衣兜内的手攥紧了:“第二件事是什么?”
“不愧是乱步先生。”太宰在电话另一端感慨了一下:“第二件事是,十分钟前,有一位奇妙的客人将一枚记忆卡送到了我的病房。里面记录了花袋调查那枚芯片所得到的结果,也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的位置。”
“而那个位置恰好就在你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太宰治继续道:“八王子市。从市区往西八十公里左右,大概在阵马山一带。”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这背后的含义:“就是那里——这个位置在我们圈定出的范围里!牧神这家伙把家挪进了老鼠的洞穴、搬进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准备的据点?!”
“如果和你们的调查结果相一致的话。”太宰治说:“我想应该不用继续查了。田山先生的调查结果帮助我们直接确定了地点,他在遭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袭击时被人救下,现在找出了他们的据点,并且把结果送到了我这里。”
“你说奇妙的客人。”江户川乱步问:“太宰,难道是……”
“就是那位了。”太宰治说:“创立侦探社的后盾、传说中的异能者[1],同样也是社长和森先生的老师。”
“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江户川乱步在一瞬间想清楚了局势,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语速飞快地开口:“只有在两边首领状况不明的现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会为了确定他们的生死而留在‘巢穴’里——现在是解决这一切的最好的时机!”
“我也是这么想。”太宰治穿上自己的浅色风衣:“所以,中也把你们的位置发给我。我很快就到。”
十二个小时后。
八王子市,阵马山。现在是十二月五日早上七点,距离异能发作时间还有三小时。
中岛敦总觉得面前这幅场景很眼熟。
“都听明白了吗?”太宰治说。
“是。”芥川龙之介沉声道。
“……是,太宰先生。”中岛敦安静了几秒,还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瞄向身侧:芥川站得笔直,浑身上下有一股可怕的集中力,与之前他们为了登陆白鲸、打败菲茨杰拉德而联手时的状态如出一辙。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的经历让芥川想明白了某些事,当再一次接到来自老师的任务通知时他看起来镇静了许多,甚至在中岛敦悄悄打量时察觉到了目光、随后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中岛敦:“……”
没错,这是芥川。
他面无表情这么想的下一刻,脑袋被人毫不留情敲了一下。
“敦君,”太宰治说,“你有在听吗?”
芥川冷冷吐出两个字:“去死。”
“……对不起,太宰先生。”自己走神在先,中岛敦抱住头不敢辩解,倏地收回放在芥川身上的目光。
“社长和森先生会不会死,可就全靠你们两个了,要振作起来啊~”太宰治的语气和平日里一样懒散。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脸色仍旧像纸一样苍白,懒洋洋的声音也是因为他现在实在提不起太多力气在说话上:胸部中枪、并且刚做完开胸手术的伤患,术后既没有躺在ICU观察,也没有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输液静养,而是在手术做完不到四十八小时后自己批准了自己出院——哪怕不是医生、而是一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行为与自杀无异。
“现在是早上七点。‘共喰’后的第四十五个小时,距离两位首领身上的异能发作只剩下三小时。”太宰治说:“那两位昨晚引爆了他们用来决出生死的旧别墅,现在谁都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而搜查废墟也需要时间。所以现在是潜入敌人据点的最佳时机。”
“敌人的据点在废弃的煤窑里。这个煤窑内部全长数百千米,里面应该有无数的守卫、感应器以及陷阱[2]。你们的首要目标是病毒异能者亚历山大·普希金,其次才是‘魔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太宰治一左一右,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成败在此一举,以保住两位首领的性命为最优先。听懂了吗?”
芥川和中岛敦安静地向外看去。
他们藏身的地方外是计划中的废弃煤窑的入口。一组雇佣兵打扮的人守在门口,是标准的六人战术小队。
“内部的感应器用来防范幻象型异能;每个守卫身上都配备对讲机以及监控装置,会实时监控他们的生理状况。”太宰治说到这里时稍微顿了顿,两秒后才接上自己的话:“……起码在追踪到病毒性异能者的位置前,不能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你们的第一个课题,就是如何突破感应器、摄像头和守卫组成的防线,悄无声息地潜入。”
芥川和中岛敦无声地点点头。
“去吧。”太宰治淡淡说道。
犹如离弦之箭——不,他们两人的速度远比弓箭更快——犹如出膛的子弹一般,两个年轻后辈眨眼间已经没了踪影。
太宰治手搭凉棚眺望,确认他们两个各显神通地进入到废弃煤窑内部,这才放下手,转而轻轻按在手术缝合的刀口上:“疼疼疼……”
“谁让你现在就从医院里跑出来。”微微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在不眠不休接近五十个小时之后,中原中也终于抽空睡了一会儿,感觉僵化的大脑都重新恢复了转动。
“没办法,有的事情能拜托后辈去做,但有的事情也只有我们能做了。”太宰治叹了口气,从衣兜内拿出一板盐酸曲马多。
中原中也抛给他一瓶水,站在他身侧望向那座早已经废弃、但现在已经被老鼠占领的煤窑:“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太宰治皱眉吞下了药片,把瓶盖重新拧上:“中也觉得牧神不应该在这里?”
“感觉说不通。”中原中也直言:“三社对立期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确和牧神有合作关系,现在的情况却与那时的合作完全不一样。当时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以情报为条件进行交易,买卖双方地位平等。但这样子……”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只是下巴朝那座煤窑轻轻一点。中原中也眼中的疑惑显而易见:如果牧神不仅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救下,现在还将重要设备都搬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据点,那他们之间就不再是平等的交易关系了。要么牧神彻底沦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傀儡、被榨干所有剩余价值后抛弃;要么牧神还有隐藏的底牌没有揭开。
死在停车场旁边巷子里的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还没有找到。江户川乱步也说,他和太宰在之后的行动里应该更注意这个男人的身份还有这个男人与牧神之间的关系。牧神在时间紧迫的逃亡当中,冒着被他们发现的风险也要在那里杀死那个男人,绝不是因为这个男人仅仅是一个路过的目击者。
“如果是陷阱怎么办?”中原中也眼神转动,落在太宰治身上。他微微皱起眉:“我们没有时间了。”
“虽然知道中也在担心什么,”太宰治的情绪倒是很平静,“但牧神被我们逼到绝境、已经无计可施也是事实。就算他还有底牌,但体积庞大的器械不是他能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这一点上他只能依靠陀思妥耶夫斯基。”
那晚他们在生物公司见到的那个小丑模样的青年,能够利用那件白色斗篷将人或者物体一起传送走。即使他们还不能确定该异能的能力范围和一定时间内可以使用的次数,可对于现在的牧神来说,那就是他唯一能依赖的能力。不管他还有什么计划,现在都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老鼠洞,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太宰治吃了药,又休息了半分钟,等那阵剧烈的痛感稍稍缓解,撑着膝盖站起来:“好啦,想那么多也没用。”
“但我能够确定,”他目光沉沉地看向那座煤窑,“中也就在这里。”
“……最好真是这样。”中原中也叹了口气。
他们两人往身后的树林里退去,绕道走向煤窑的另一个隐藏入口。
另一边,芥川和敦的潜入行动十分顺利。虽然中途偶有吵架,但他们还是通过对守卫威逼利诱的方式得到了藏在煤窑深处的秘密房间的位置,有惊无险、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带着这个倒霉撞上他们两个的守卫抵达了这里。
两人线上联络了田山花袋,从外部开始解析这扇铁门的指纹锁和密码锁。其貌不扬的铁门旁边安装着一个充满高科技感的银白色验证装置。中岛敦用虎爪将外壳剥开,用数据线把自己的手机与操控面板连接起来。
“我会尝试通过安保系统入侵他们的内部网络,这样你们之后行动会方便许多。”从田山花袋的表情来看,他虽然知道了心上人和心上人的哥哥都是黑手党,但一时半会并没有将“芥川龙之介”这个名字和眼前的阴沉青年联系在一起。他透过屏幕对芥川和敦竖起拇指:“需要一点时间。”
显然,银也没有将自己被人表白在咖啡厅表白的事情告诉哥哥。因此芥川龙之介只是冷冷瞥了田山花袋一眼,觉得他很聒噪。
只有中岛敦看了看芥川,又看了看屏幕另一端的田山花袋,再想到不久前在商店街帮助花袋表白的事情……他现在只觉得庆幸,无论芥川还是花袋,都不是会滔滔不绝讲自己事情的性格。
田山花袋的效率很高,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从手机内传出。但安静的环境、对社长的担忧、以及和他在这里一起等待的人都让中岛敦觉得每一分钟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他靠着身后的岩壁,双眼盯着隧道的顶部出神。
“……芥川,”大概这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中岛敦在面对芥川时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其实上次我就想问了。不管是上次面对菲茨杰拉德、还是这次抓捕陀思妥耶夫斯基,你觉得太宰先生为什么要安排你我两人合作完成这些任务?”
“……愚蠢的问题。”芥川龙之介站在铁门另一边等待,闻言并没有太多反应,语气淡淡地回答:“跟随在那一位身后,我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去质疑太宰先生的任何决定。”
“不是质疑啦。”中岛敦挠挠脸颊:“只是有点奇怪。你不觉得吗?你和我在公海上打得你死我活,你掉进海里,我如果不是因为‘老虎’的恢复能力,早就被你杀了无数次了——一般而言都不会觉得这样的两个人能好好合作吧。但太宰先生好像特别笃定,我们在一起时就能打败强敌。”
“我要强调一点,”芥川冷冷道,“打败菲茨杰拉德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用‘天魔缠铠’增强了你那只小猫爪子,你当时根本撕不开菲茨杰拉德的防御。”
中岛敦:“……”
中岛敦反唇相讥:“可是没有我这个‘小猫爪子’,芥川你也拿他的‘身体强化’没办法吧!别以为我没注意到,‘天魔缠铠’虽然增强了你的速度和身体强度,但身体内部还是会受到一定伤害不是吗!”
“呵,最近说话变得很狂妄了啊,人虎。”芥川闻言偏过头,冷笑道:“你想试试如今‘天魔缠铠’的强度吗?!”
“我也不是之前的我了!”中岛敦跟着提高了声音。
“一点点进步就得意忘形起来,看来要让你复习一下你是怎么被我撕碎四肢的记忆了。”
“好啊!来试试看!反正打输掉进海里、然后重伤昏迷半个月没醒的那个人又不是我!”
“人虎、你再说一遍!!”
“芥川才是,现在想打架吗——”
一言不合就变成吵架,要不是现在涉及的是两方首领的生死,他们这一路上都不知道打起来多少次了。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几秒后同时重重撇过头,不知道第几次忍下了“干脆动手吧”的冲动。
田山花袋投入到网络中时有着非常可怕的集中力,因此完全没在意他们究竟在吵什么,只是觉得通讯另一端有点吵。因此,当吵架声消失、敲键盘时的“哒哒”声重新变成了单调的背景音后,氛围反而比之前更加尴尬了。
中岛敦意识到这一点,片刻后默默抱住自己的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容易就和芥川吵起来。明明只是打算和他随便说点什么打发时间……
好吧。中岛敦无奈地想。他这下肯定更不想和我说话了。但愿之后遇到那个病毒异能者的时候,芥川不会把我和那个异能者用“黑兽”串到一起。
中岛敦是认真这么想,所以当过了大约半分钟,芥川开口回答他的问题时,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过程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芥川龙之介嗓音冰冷:“结果就是,你和我的确打败了菲茨杰拉德。说明太宰先生的想法是正确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疑惑太宰先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中岛敦露出了微微茫然的表情,然后做了一个他事后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有点蠢的举动。
他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向芥川确认:“……你在和我说话?”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现在脸上的表情倒是真的变成了“为什么要让我和蠢货搭档”了。
“……哈哈。”中岛敦看到芥川的神色,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一直以来心中对“芥川龙之介”这个人的恐惧忽然消失了。他笑了两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说道:“我只是觉得,太宰先生真是很厉害啊。”
“废话。”芥川龙之介说。
这句话之后,这里再次安静下来。
“……”
又过了片刻,芥川龙之介紧绷的肩颈线稍微放松了一些,缓缓开口道:“……很久以前,我也问过太宰先生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让我加入黑手党?
他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在遇到太宰先生的那天,在无数次的训练中。而太宰先生永远只有一个回答——“我在等合适的时机到来”。
他从没有想明白这句话中的“时机”究竟是指什么时候。很多次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句敷衍,直到现在。他遇到了人虎,和人虎合作打败了菲茨杰拉德,现在又要和他打败陀思妥耶夫斯基。
“不管原因是什么,但太宰先生需要你和我两人联手的力量。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芥川龙之介冷冰冰地说:“甚至如果你我合作时的力量无法达到曾经‘双黑’的程度,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出现了陌生的名词。中岛敦抬起头:“‘双黑’?”
芥川龙之介看了他一眼:“侦探社的人没有告诉过你吗?”
中岛敦摇了摇头:“那是什么?”
“过去太宰先生仍在黑手党的时候,他与中原先生用一夜时间、仅仅两个人就彻底摧毁了敌对组织,结束了为期八十八天的‘龙头战争’。人人都害怕他们,所以给他们起了暗中指代的称呼,也就是‘双黑’。”芥川龙之介说到这里,表情微微变得疑惑了一点:“太宰先生已经不再是黑手党了。如果他想要培养新的力量,我不会质疑他的决定。但我疑惑的是……中原先生。”
“中原先生……啊,是那位啊。”中岛敦挠了挠头,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稍显纤细却给人极大压力的身影。之前在拜托花袋先生调查芯片时见过一次,再往前的话,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位中原先生时的场景,是在——
呃、是在太宰先生的宿舍里。
中岛敦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起来:“中原先生……好像和太宰先生的关系挺好的。”
芥川龙之介用奇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东西。但芥川龙之介确实有点疑惑。绝大多数时间里,芥川都是一个对除了提高自身实力和获得太宰治认可这两件事之外的事情毫不关心的人,在黑手党时他话很少,不参与聚餐,不参与上司组织的茶话会,日常除了一声不吭地完成任务就是训练,也不在乎身边的同事发生了什么变化。
所以,会让他觉得奇怪,说明事情已经到了异常得很明显的程度。
他觉得最近中原先生身上有些问题。
中岛敦见芥川话说到一半陷入了沉默,本想再问一句,但田山花袋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们现在只要把我说的这串密码输入操控板,我就能重置这个系统了。”
于是他们两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句话吸引了过来。中岛敦离得近,转身研究起那块操作面板,寻找键盘的位置:“呃、让我看看。”
这个操控面板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银白色、表面十分光滑。在头顶的昏黄灯照射下,操控面板的表面隐约映出了中岛敦的倒影。
“1929s3……啊、请您说慢一点……”中岛敦一边输入一边喃喃。
然后,就如同所有恐怖故事中的发展一样。
中岛敦眼睁睁看着自己映在面板表面的影子忽然做出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表情。倒影中模糊的“中岛敦”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稍显诡异的笑。
——什么东西?!
中岛敦悚然一惊,差点把手中的手机直接扔出去!但也正是因为他突然地挪动了脚步,一枚子弹擦过他的耳廓,“砰”地一声打在了操控面板上!!
操控面板立刻爆出了微小的火花,彻底坏了。
“嘻嘻嘻嘻嘻!打偏了吗?”被他们抓住的守卫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因为他们的威胁而浑身颤抖,这一刻却已经从芥川的束缚中灵活脱身,举着仍在冒烟的枪口大笑:“你们两个、太好骗了!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敌人的话,真是天真到好笑啊!”
芥川重重“啧”了一声,伸手就要用“黑兽”撕碎对方。但这个胖胖的家伙动作迅速,眼见偷袭不成,已经飞快逃进了漆黑的甬道中。
“快追!”芥川刚要追上去,余光却看到中岛敦一动不动。
他不耐烦地回头:“你在做什么?!人要跑了!”
中岛敦愣愣地,缓缓触摸自己的耳朵。没有疼痛,也没有流血。
但是……
中岛敦抬头和芥川龙之介对视,然后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
“芥川,你相信……我刚才见到鬼了吗?”
[1] 创立……能者:出自《文豪野犬》第五十话《共喰 其四》。
[2] 敌人……陷阱:出自《文豪野犬》第五十一话《回响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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