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神是一位极为神秘的异能者。二十年前，他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个“人造异能生命体”，对数个行业造成了十级海啸般的影响，甚至令疯狂科学家在他逝世十多年后，绞尽脑汁复刻他的实验，试图制造出另一个人造异能生命体。而在这个过程中所引发的各式各样的连锁反应更是不计其数，可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暗杀王”魏尔伦隐居在港口黑手党的地下室、“重力操作使”中原中也成为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世间对牧神的了解仍然寥寥无几。

对法国特殊战力总局（DGSS）来说，包括生平、异能、所在组织和牧神制造出的“黑之十二号”，以上所有他们能够查到的、关于牧神的资料加在一起，其重量也不过一磅七盎司。要知道在当时那个年代，法国作为异能大国之一，DGSS的特工能力位居全世界榜首，连邻国为示友好送给他们首脑的小狗都能查出足有三磅八盎司重的资料[1]！

而对于异能特务科的各位、以及港口黑手党而言，牧神这个人还要更加神秘。因为他们经历的绝大部分事情都与牧神本人没有直接关系，他们手中所拥有的有关牧神本人的资料，不过是兰波手记中的短短几行字而已。港口黑手党历史上最年轻的最高干部曾深入挖掘过有关牧神的一切，是他们当中最了解牧神的人，但他的主要目的是通过研究魏尔伦、从而进一步研究清楚他搭档身上的秘密，搜查重心更偏向于牧神的实验，对牧神的生平经历没有什么了解，也无从找起。他的绝大部分情报来源都是DGSS当年查到的那一磅七盎司的资料——他通过DGSS了解了牧神的异能和“黑之十二号”，然后开始了对“彩虹金属”的实验。

没有人知道牧神是哪里人。仅仅通过他成立了反对法国当局继续执政的异能组织这一点推测，他应该是法国人；但随后种种证据表明，他成立该组织的目的更多是为了从其他异能大国手中骗取大量研究资金来继续他的实验，所以在DGSS中也有人并不同意“牧神是法国人”这一说法。

甚至连“牧神”这个名字都只是后来其他人对他的称呼，DGSS特工想尽办法也没能找到他的本名。在此之前他不停地更换了很多假名，身上缠绕着许多谜团，直到“牧神”这个名字出现，特工和其他一些秘密结社的成员对他的称呼才渐渐固定下来。

那么，为什么别人会称呼他为“牧神”呢？

牧神是天生的异能者，能力是“改变物体中原本物质的结构和存在方式本身，将其变成具有自主运行能力的代码，以此使得物体保持原有的机能或实现新的机能”。但这段文字说明只不过是他在成长过程中，对自己能力进行无数次摸索、研究后作出的总结。在幼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牧神都是孤僻的孩子。因为这种能力，他生来看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就与他人不同。普通人在认识、学习新事物时，是从外在逐渐了解本质，而牧神在接触一项新事物时，是直接从事物的内在法则和运行逻辑开始认知。打个比方，牧神在捧起水杯时，这个玻璃杯的组成结构、分子的排列，甚至原子和电子的振动模式都会自动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导致他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理解其他人的思维方式。而包括他父母在内的所有人也都无法理解牧神，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孩子：很少开口说话，偶尔开口也只会说一些他们根本听不懂的东西。

后来牧神知道了“异能”的存在，开始理解自己为什么与他人不同。他对知识的渴望远超常人，而他的异能正好可以成为他获取更多知识的绝佳工具——这种能力帮助牧神极大缩短了认识、学习一项新事物的时间，在各种实验中也提供了很多便利。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予他异能上的指导的情况下，他为了更好地了解、掌握自己的能力，甚至去阅读了大量有关炼金术的书籍——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异能与中世纪炼金术有相似之处。

过去的炼金术之所以被冠上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人们想要将其他金属转变成黄金。在那个人们还无法科学认识“异能”这一现象的年代，炼金术士认为金属都拥有生命、或者说拥有灵魂，它们会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变成“十全十美的黄金”。炼金术士所做的工作是加快这个过程，或者人为仿造——通常采取的手段是将“黄金的灵魂”从黄金中分离并提取，然后将提取出的“灵魂”注入其他金属。炼金术士们普遍认为“黄金的灵魂”的外在表现形式体现在黄金的颜色上，所以普通金属被镀金的这个过程，就被视为“炼金成功”。后世的学者通过研究发现，这些“炼金成功”的例子中，有大概百分之九十五属于“镀金但被认为是成功”，而剩下的百分之五，则是纯度无限接近百分之百的纯金。这个发现为异能发展史的研究填补了很大一块空白。学者认为在那个人类还没有正确认识“异能”的时代里，异能者与炼金术士被混为一谈，也就是说，可能有异能表现恰好符合的异能者自认为是炼金术士，通过使用异能真的将普通金属转变成了黄金。而证据就是，如果不是借助于异能，单凭现代科学技术都很难提炼出纯度如此接近百分之百的黄金，但这种“十全十美的黄金”却出现在了中世纪，这是连造假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正是因为有真材实料的技术出现，于是在那个年代，炼金术高度繁荣发展，直到近代，西方一位学者第一次提出“异能”的概念，将异能力与更偏向于化学和物理研究的炼金术进行了系统的区分，在那之后，才出现了“异能者”这个名词[2]。

牧神在阅读了大量炼金术士的著作后认为，自己如果出生在中世纪，大概也会被视作炼金术士这个团体中的一员。因为他的异能的本质是“理解、分析、再赋予”，所以他能“看透”金属的本质，知道其他金子以及金属的特性、甚至在量子层面能够理解它们的构造，然后通过代码这种方式赋予金属新的特性、改变它的物理属性，可以轻而易举将其他什么东西转变成“纯金”。当然，由于他会在“炼金”时说明这种技术本质其实并不是将“黄金的灵魂”提取出来然后注入到另一块金属中、金属其实并不具备灵魂——这些言论也可能会被当时的执政者视作歪魔邪道，然后把他架在火堆或者绞刑架上。

但“赋予”这个异能特性已经足够证明他生来就与绝大部分人都不同。这也是别人最终称呼他为“牧神”的原因。

十二月五日晚上七点，横滨，港口。

严格来说，横滨的冬天并没有冷到让人难以接受的程度，气温差不多保持在八到十度，只是因为紧靠大海，所以时时都能吹到湿冷的海风。港口黑手党在港口一共拥有五栋高楼，基本都是百层以上，这其中只有A座是森氏集团的公司总部，也包括禁闭室、地牢、地下室、地下训练室这些见不得光的设施；剩下的B至E座则全部租给了各大公司当办公地点，也开了酒店、商场和高级餐厅。因为Cosmo World就在这附近，所以在酒店不仅能看到漂亮的海景，还能看到横滨有名的“Cosmo Clock21”；在Ins和Twitter上很热门的约会地点——红砖仓库与山下公园——也都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位置。所以港口黑手党总部其实地处繁华中心，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每天上班时都要和与自己在一个园区上班的其他公司的人挤地铁，然后从各地来横滨游玩的游客中穿过，最后抵达A座办公楼打卡上班。在森氏集团当前台的漂亮女性员工也经常给走错办公楼的快递员指路。在A座上班和在其他几栋楼上班的人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大概是A座的安保人员比其他几栋楼更多，并且他们配备的武器都是真枪实弹。

如今不说横滨，整个世界都遭遇了大危机。从上午九点开始算起，到现在已经经过了十个小时，关东全境早已经全部融合；还有不到两小时，整个日本都会和另一个世界的日本融合在一起。事到如今，越来越多的人见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所有接线员一刻不停地工作，每秒都会有新的报警电话拨到接警中心。民众终于发现了这不是普通的事件，而是真正的灾难电影。

今天是周四。平时办公园区在这个时间还灯火通明，大部分人都还在加班。游客吃完了晚饭也喜欢在附近的马车道散步。可今天的园区里却没什么人。大家都看了新闻，知道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并且园区也在已经融合的范围内，两个世界的港口黑手党总部虽然装潢差不多，设施配置也差不了多少，但由于另一个世界的黑手党总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所以在融合之后，废墟和完好的建筑重叠在一起，楼层较低的部分反而遭受了较为严重的破坏。

牧神手中提着一条以麻布包裹的棍状物，从长长的楼梯上一步步走至底端。黑手党的地牢里常年充斥着泥土味、血腥味以及潮湿发霉的味道。这味道让牧神回想起二十年前，他在进行“黑之十二号”的实验时的事情。那时他就躲在这样一个秘密地窖里，那里潮湿阴冷，没有光，口鼻间总是一股浓浓的泥土味，让人感觉像是呆在坟墓里。

牧神身上穿的仍旧是那套旧西装。他站在地牢入口处，看着前方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正在打量墙上一个呈蛛网般碎裂的痕迹的人影，在几秒后开口说道。

“Que les roses s'épanouissent sur ta croix.”他抬起左手放至胸前：“我还以为，会是另一位中原先生在这里等我。”

“和你有仇的是我。”背对着他的青年漫不经心开口：“你现在想要杀的人是我的搭档。”

中原中也转过身。地牢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他的面孔有小半隐藏在黑暗里。

“我还有笔账没有和你算。”中原中也说。

一个月前，港口黑手党接下了那笔佣金高达七十亿美金的委托，要把中岛敦活着带到菲茨杰拉德面前。在经历一系列争斗后，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在公海的邮轮上打了一架，邮轮被炸毁、芥川重伤，也拉开了之后“三社对立”的序幕。而在芥川养伤的那一周时间里，一些重要工作暂时由其他几位干部代劳。中原中也亲自出面，与被灭口的走私运输公司“Karuma Transit”隶属的上层组织进行接洽——对方说希望黑手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当中原中也走进约定好的那栋大楼里时，发现会客厅里只站着一个穿旧西装的外国男人。

事情处处透露着诡异。中原中也知道自己走进了陷阱里，但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仅仅只是偏了下头，问道：“费了一番心思把我约到这里来，却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吗？太没有礼貌了吧。”

穿着旧西装的中年男性并没有回话。他的眼神让中原中也不太舒服，好奇、平静、探究……对方似乎想用目光将他解剖，然后彻底研究清楚。仿佛在他眼里，站在这里的不是什么黑手党、甚至不是人类，而仅仅只是一个待研究的实验对象。

中原中也眯起眼：“你是谁？”

对方仍然没有开口，但这一次他缓缓抬起手臂，指向中原中也身后。

中原中也一愣，紧接着颈后寒毛根根竖起！刀锋自背后袭来，中原中也看也不看地骤然回身，错手抬起的角度分毫不差，带着薄茧的手指刚好挡住对方的匕首。

暗红色的光芒无声无息自他身上铺开，从手指接触的地方蔓延到袭来的匕首上，紧接着裹上了出现在背后的敌人全身。

中原中也皱着眉，似乎有点疑惑为什么在对方出刀之前，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话音就顿住了。

站在他身后的人戴着一顶熟悉的黑色礼帽，此时微微抬起头，露出了帽檐下那张中原中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的脸。

中原中也错愕了一瞬。牧神就是抓住这零点一秒的时间，对准中原中也的后脑，“砰”地一声开了枪！此前未曾面世的“针对异能者特殊用枪”在这一刻发挥了极强大的效果，特殊声波与异能者身上的特殊能量场产生了强烈共振，不由分说夺走了中原中也的意识，让他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牧神拿出一个小巧的控制器，按下按钮。控制器上的液晶屏立刻出现了“1:00”的字样，开始进行一分钟倒计时。

0115号从地上将昏迷的中原中也扛起来。牧神对他轻轻一点头，两人没有引起在守在外面的黑手党成员的任何注意，安静地从提前准备好的撤退路线离开。

一分钟之后，剧烈的爆炸从他们所在的会客厅开始蔓延，将整栋大楼变成了废墟。

“那时太过匆忙，没有打招呼，确实是我的失礼。”牧神淡淡道：“你可以叫我牧神。”

以布包裹的长棍状物体在他手中转了一圈，然后一端向下，轻轻点地。中原中也看到这一幕后轻轻挑了下眉梢，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犬牙略尖的牙尖，显得格外邪性：“你要和我动手？”

牧神左腿半撤，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凡事总要试试才能知道。”

“你应该知道，从我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失败了。就算我现在让开位置，给你动手的机会，你也无法保证我刚才有没有对那里动手脚。就算我只是扔了一块石头过去——仅仅是这种程度就够了。”中原中也示意身后：一个月前太宰治故意被抓进黑手党、当时被铐住囚禁的位置就在那里。

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证在太宰之后、没有任何人或物经过这个坐标点。对牧神来说，他不仅要找到这个能确保他一刀杀死过去太宰治的坐标点，还要行动足够快：只要被人提前察觉到、快他一步赶到这里——像现在的中原中也这样——他就无法保证刀刃穿越时空的那一刻，刺中的还会是太宰治。

“在很久之前……久到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有这种预感。”牧神说：“你们两位一定会是最麻烦的那类敌人。”

按照牧神最初的计划，其实根本走不到现在这一步。从那起爆炸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按照他的预期进行，无论是突然出现的另一个中原中也、还是太宰治追查到真相的速度，每一个节点的发展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操控着棋盘，在几个异能组织相互倾轧的阴影处布下严密的蛛网，想借着他们争斗的余火无声无息地推动自己的计划，却没想到自己也被这局棋牢牢控制住了。他所以为的算无遗策不过是假象，他一个人在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组合」以及死屋之鼠间周旋，所需要的庞大精力远远超出他所能支付的。十九年前他机缘巧合从“黑之十二号”的手中活了下来，之后在病床上躺了十年之久，这具皮囊的内里其实早已经耗尽了。

为什么他没有在拿到刀、将人灭口后的第一时间来到这里？因为不仅太宰、中也这些人需要时间，牧神同样需要。第一，假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共喰」计划能够成功，能有效削弱港口黑手党与侦探社两方的有生力量，那么他也就不必采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计划了；第二，有关“时空剑”的一切全部来源自“听说”和“传闻”，他需要时间来确认和验证拿到手的刀是否真的符合要求。虽然那名掮客信誓旦旦，自己找到的这名锻刀师是一千多年前锻出「雨御前」的锻刀师的直系血脉，并且他的异能是在外地求学时、遭遇一次车祸后才觉醒的，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在一千年后，家族中再次出现了一个拥有时空异能的孩子。

并且就算符合要求，他还需要等待这个世界的自己的遗物——那个曾属于H.G.威尔斯的金属环被送到日本、送到他的手中。拿到金属环后他还需要对这两样东西分别进行检测，然后用自己的异能，在不破坏“时空剑”原本能力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对它进行改造，让它的强度足够承受穿越一个月时间跨度的高负荷。

需要准备的东西林林总总，再加上异能特务科与港口黑手党在「共喰」开始后就封锁了横滨的大街小巷，看不见的角落还有来自「神之眼」的搜寻监视，牧神在十二月三日凌晨三点拿到“时空剑”，在十二月五日晚上七点就赶到这里，已经是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与我说过，我与他一样，都没有好用的部下。”牧神叹息：“我与他的部下都是可以随时丢弃的消耗品，虽然方便，但实在是不好用……我一直认为我自己就能完成一切事情，不需要闲杂人等在我耳边聒噪，直到现在才觉出黑手党与侦探社首领的用人方法确实有独到之处。”

“从出发点开始就完全不一样的人，就不要谈论如何找到能干的部下这种事了。”中原中也冷漠道：“交出你的刀。还是说你一定要和我打这一架？”

“就算是当年，那位年轻的DGSS的特工闯入我的实验室，也没能那么轻易让我认输。”牧神平静道：“他依靠解除了我对‘黑之十二号’的控制，让他在最后关头反咬我一口，才能那么顺利地走出那个地窖。你猜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而不是直接用武力将我解决？”

中原中也的神色毫无变化。他冷冷地看着牧神片刻，随后目光移开，落到他脚下的地面上。

牧神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缓缓挪动脚步。他刚刚站立过的地面从表面上看毫无异状，但中原中也有一种直觉，那里发生了某种“变化”。

“我很清楚，单凭武力，我无法胜过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和‘重力操作使’硬碰硬。”牧神说：“这里是地下室，地上是混凝土，而混凝土的主要成分是水泥……对我来说，真是再方便不过的环境了。

“我分解了脚下的混凝土，现在这个地下室里，二氧化碳的浓度正在快速上升。不出一分钟，你就会因为二氧化碳中毒而倒在我面前。所以现在的情况并非是我要在与你的战斗中获取胜利，而是只要在与你的缠斗中坚持一分钟就足够了。而中原先生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分钟内打倒我，或者现在就从这个地下室离开，不要再妨碍我。”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闻言挑起一边眉梢：“你自己呢？别告诉我，你可以对自己进行异能改造，不依靠氧气也能存活。”

“很遗憾，我的异能虽然能做到很多事，但这件事还不在可以做到的范围内。”牧神说：“坐标点还能不能用这件事要研究过后才知道，但挥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退一步讲，你们已经没打算放过我，我现在除了放手一搏之外，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了。相反，不管是在这里打赢中原先生，还是用‘时空剑’刺杀过去的太宰先生，都是我所能抓住的最后的机会。”

中原中也身上浮现出一层暗红色的光芒。

“看来我真是被小看得很彻底啊。”中原中也笑起来，嗓音森然：“来吧。”

“这就是我的异能，‘永恒智慧的露天剧场[3]’。”牧神礼貌道：“小心了。”

另一边，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外。

黑手党的行动小队听从命令，现在已经将总部大楼围守起来。负责带队的小队长一手持枪，一边警戒一边注意着耳麦的动静。半小时前，中原干部吩咐他带队守在这里，没有他的命令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员进出。

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知道出事了，但具体出了什么事却又没一个人能说清楚，只能听从命令。小队长忧愁地想。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其他人忽然转过方向，整齐划一地鞠躬、向从园区另一端走来的身影问好。

小队长看清那个身影，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他放下枪，也恭敬地问好：“辛苦了，中原先生。”

“嗯。”中原中也走过来：“情况如何？”

“我们听从您的命令，在那个外国男人走进大楼后才进行的封锁，没有将其他人放进总部。”小队长汇报。

中原中也点点头：“去街区和‘黑蜥蜴’汇合，这里我来接手。”

小队长答应下来，让身后的小队整队。他在离开前对中原干部再次微微躬身行礼，抬眼时愣了一下：“咦？中原先生，您受伤了吗？”

中原中也的脖颈处缠着绷带，绷带雪白的一角从衬衣领口处露了出来，在夜色下并不明显。

“是在那个废弃煤窑里受的伤吗？需不需要喊医疗队？”小队长问。港口黑手党的低级成员完全不知道他们的五大干部之一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是直属中原中也的部队也不知道详情。他们只知道最近干部在首领的默许下，在与叛逃的前干部一起调查某件事，然后今天在阵马山有任务要做，要解决首领身上的「共喰」异能。

“不是什么大事。”中原中也说：“执行你们的任务。”

“我明白了。”小队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请您多保重身体。之前您被敌人暗算时遭遇爆炸受的伤太严重了，原本医生要求您必须静养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中原中也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队长带队离开。中原中也四处看了看，确认他们的确是全员撤离了，便抬脚走向通往地牢的楼梯，却在踏进总部大楼的一瞬间停下了。

中原中也缓缓转身、抬头，看到园区的路灯上站着一个人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明明没有杀气，但安静站在那里的样子却让人心生恐惧。

路灯光源向下，来人完全隐在了黑暗中，但“中原中也”却知道他是谁。

几秒后，对方率先开口：“我还以为你会死在那座煤窑里。”

“……”中原中也——达尔杜夫、或者说0115号垂下眼，平静地开口：“我还有任务要执行。”

来人从路灯上轻巧无声地跳下来，走到明亮的灯光下。「中原中也」说：“另一个我打破石壁造成煤窑崩塌，我看到你被碎石压在下面了。以你那暂时作为替代的微弱的‘重力操作’，即使不死也是重伤，所以我之后才没有去搜查你的踪迹。”

“我本来就是老师制造出的‘人造人’。”0115号回答：“要修复我用不了多少时间。”

「中原中也」静静地看着他：“我……还有这个世界的我，我们两个在六年前，都曾杀过一个和你类似的存在。”

“那具白骨。”0115号对中原中也的资料了如指掌：“N对你们展示了它，然后杀死了它。”

「中原中也」觉得他的措辞很微妙：“所以，你不觉得那具白骨曾是一个像你我一样的、拥有生命的个体。”

0115号微微皱眉，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摇摇头：“根据资料，那具白骨是依靠疯狂科学家N的技术才能活动，并做出袭击等行为。无论从哪方面讲，它都不应该被视作‘拥有生命的个体’。”

实际上，「中原中也」在与他讨论的并不是那具白骨……但他现在并没有纠正这点的打算。六年前的那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他没有兴致与其他人讨论关于自己“究竟是不是人类”这个问题。

“在来这里之前，我与这个世界的我讨论过你的结局。现在我们给你两个选择。”「中原中也」说：“作为我们的敌人，在这里被我杀死；或者离开这里，去试着成为你自己。”

六年前他们都曾眼睁睁看着一个和自己无比相似的存在在面前血肉融化、只剩白骨。虽然无论是N还是后来太宰给出的资料都证明，即使当时没有动那个培养罐，“那个”也永远无法从那个培养罐里出来。他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注定要一辈子生活在各种药物调配出的试剂里，靠着呼吸面罩和注射营养剂苟延残喘。

但无论是中原中也还是「中原中也」，他们都觉得他不应该有一个那样的结局。

“我诞生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成为‘中原中也’。”0115号平静开口：“而且，你未必能打过我。”

在战斗技巧与战斗经验上，可能0115号与中原中也有着极大的差距，这是他的劣势，并且在短时间内无法弥补。但他有着另一项优势：那就是作为牧神特意为了“可以反复使用的能量源”而制造出的人造人，他的身体素质比中原中也强太多了。牧神完全是按照当年战争时期“异能兵器”的标准在改造他——而这套标准被各个异能大国的隐秘机构沿用至今，用在他们的特殊部队上：比如英国的“钟塔侍从”、法国的DGSS、以及日本的“猎犬”。

他的皮肤刀枪不入，而「中原中也」异能衰竭。只要他加倍小心，普通办法奈何不了他。不久前太宰治能那么轻易地将他辖制住，是因为对他的出现早有准备，直接用毒来对付他。而他虽然也提高了耐药能力，但被超高剂量的药品突袭的时候，也还是变得要面对和「中原中也」一样的“弱点”。

他对自己的优劣势分析得很客观，但「中原中也」并没有动怒。眼前这一幕和当时在那座废弃福利院的地下实验室遇到的情景非常相似——他们都觉得只要有「荒霸吐」就能高枕无忧。

「中原中也」平静道：“既然你认为你的全部意义就是在这里，为什么要给自己起名为‘达尔杜夫’？”

牧神从不给自己的实验体起名，只有编号。即使是现在，他也仍然将魏尔伦称作“黑之十二号”。“名字”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存在，无论是好是坏，绝大多数都含有各种意义，以至于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个孩子是否受父母宠爱。0115号是在社会化训练结束后才执行了第一个任务，即伪装成死去的松尾泽、加入青年互助会。也就是说，不管能不能熟练使用所学到的知识，但他并非“一张白纸”，甚至比那些混混们读过的书还要多。

二十年前和现在，牧神给“黑之十二号”和0115号做社会化训练时用的是同一批课外读物，都为他们念过《伪君子》。魏尔伦与兰波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提过这件事，而这件事又被兰波偶然记在了日记中，被后来得到日记、检查过日记的太宰治和坂口安吾注意到。

这种情况下，在那些人要求他加入就要使用“代号”的时候，0115号为什么从那么多的读物里选择了“达尔杜夫”这个名字？他生下来就是“0115号”，被告知他要成为“中原中也”，在执行第一次任务时使用的一个死去孤儿的名字“松尾泽”——

严格来说，“达尔杜夫”才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第一个名字。达尔杜夫不是数字，不是他要扮演的人，只是他自己。

0115号沉默了很久。

「中原中也」说：“我与这个世界的我，我们两人都曾杀死过那具白骨。N说那是我们的原型；魏尔伦认为我们是‘人造异能生命体’；牧神把我们看作能量源、是实验用道具；太宰说我们是人，说区区代码写不出能让他如此讨厌的人性；而我们的敌人把我们视作怪物，是荒神。”

「中原中也」笑起来，这笑容里带着一点傲慢，但他的强大将这份傲慢磨刻成了让人无从指摘的理所当然。

“但我现在告诉你，”他说，“我就是中原中也。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我不是因为这个名字才成为了我，而是因为我站在这里，‘中原中也’这四个字才拥有了以上全部的意义。”

0115号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下一刻那个一直站在原地的人影忽然消失，0115号在一怔后猛地睁大眼，猝然回身——

「中原中也」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他手持匕首，从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0115号：“还有一件事，我从你在拘置所杀死柴崎响的那天起就想对你说了。”

不明显的暗红色光芒出现在他手中的匕首上。

“‘重力操作’这个能力，”随着漫不经心的话音，中原中也干脆一刀挥下，“根本不是那样用的啊。”

“砰！！！”

[1] 连邻国……资料：此处情节捏他英剧《Yes, Prime Minister》S02 E03中，法国首相送给英女王一只小狗而引发的风波的剧情。

[2] 过去……名词：这段历史的描述捏他了炼金术的发展历史，资料来自维基百科。

[3] 永恒智慧的露天剧场：由赫尔墨斯主义炼金术士海因里希·昆哈特（1560-1605）所著的炼金术书籍。此书最早于1595年出版于汉堡，包括四幅手工上色、金银装饰的圆形版画。它们由昆哈特亲自设计，并由荷兰人德弗里斯刻画完成。在《露天剧场》中昆哈特为自己树立了一个虔诚的、经验丰富的炼金术士形象，他将基督教与魔法联系起来，描绘了一条通向完美精神世界的蜿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