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特务科现在已经嘈杂得像是一口架在热灶上的锅：所有监控仪器同时在响；所有屏幕上同时弹出了血红的警报；所有人不是在接外部通讯，就是拿着刚打印出来、油墨还没干的数据结果在向上峰汇报。坂口安吾站在漩涡中心，一边飞快在行动批准书上签自己的名字，一边接过特异点异常值上升曲线以及和以往能观测到的特异点暴走时的数据进行的对比报告。同时，他身边站着的一排部下，都在等着坂口安吾下决断。

“前辈，这是日本全境融合后最新的能量数据变化图。”

“前辈，气象厅发布预警，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数次五到七级不等的余震；另外，强震引发了海啸，预计在三十分钟后，海啸就会从正面袭击东京湾！”

“长官，英国特务机关‘钟塔侍从’负责人，阿加莎女爵，发来通讯请求。”

“长官，法国特殊战力总局负责人发来通讯请求。”

“前辈，德国……还有美国……”

“长官，内阁总理现在在线上。”部下小声说：“我把电话接过来？”

坂口安吾：“……”

“出了这么大的事，各国就算反应再慢，也该知道发生什么了。我现在没时间，给他们统一回复：能帮上忙的话就来，不打算帮忙的话就闭上嘴，安静一点。”坂口安吾一边面无表情地挂了内阁的电话，一边对身边等着他的部下说道。顿了顿，坂口安吾疲惫地补充：“原话不要这样说……委婉一点，去吧。最后全部责任由我来担。”

“内阁那边有种田长官在，不用怕，长官知道现在的情况。”坂口安吾说完，又问道：“我需要联系‘猎犬’的首领福地樱痴阁下。”

“前辈，‘猎犬’的话，现在已经分头行动，去支援全国因为地震以及融合而受灾严重的地方了。”部下说：“福地樱痴阁下给您留言，称不用异能特务科来担心这些，海啸由他们来解决——但他要您在他解决海啸之后向他提交正式的报告。”

坂口安吾苦笑。福地樱痴会这么说，就是表明他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并在解决世界融合与现在面临的最紧急的灾情间做出了选择：比起七天后——一百五十六小时后的世界毁灭，他们决定优先对付三十分钟后就能将整个东京毁掉的巨大海啸。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紧接着又问：“联系编号异能者A5158、或者太宰治——还没能联系上这两个人吗？”

“没有，前辈。”部下为难道：“这场雾阻隔了信号，工程部还在加紧设法恢复迷雾范围内的通信……”

坂口安吾深吸一口气：“所以这场大雾——涩泽泷彦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横滨？！六年前的‘龙头战争’后，异能特务科应该把重伤濒死的涩泽泷彦送出国了才对！

“联系一直在监视他的特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是全死了吗？！”

通讯很快接通了。

“‘白麒麟’绝对没有回到横滨。”负责监视涩泽泷彦的特工镇定道：“六年来我们一直在监视着他的行动，为他在世界各国残杀异能者的行为善后。我们现在在悉尼，半小时前涩泽泷彦刚刚杀死一名能够操纵水的异能者——雾气过后，那名异能者被淹死了。”

“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冒充的？”坂口安吾皱眉：“真正的涩泽泷彦该不会为了摆脱你们的监视，特意在你们面前演了一场好戏吧。”

这几乎是在明着怀疑他们的工作水平了。但现在情况紧急，特工很明白这些怀疑是必要程序。因此他冷静地解释：“这种异能会被人冒充的可能性很小。因为雾气来临时，有一个在广场上玩滑板的小男孩恰好被卷进去、失踪在了那场雾中，在事情结束、雾气消散后才再次出现。”

那个孩子本来在广场另一端玩滑板，是因为小狗受惊跑掉，所以才挣脱了大人的手，跑回了雾气里。如果是用什么手段来仿制出涩泽泷彦的异能效果，那么“会在雾气中消失的普通人”这一点是很难用临时想出办法来模仿的。

坂口安吾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没再说什么，疑惑地挂断了电话。

如果涩泽泷彦现在还在澳大利亚，那么发生在横滨的这场危机就与他毫无关系。考虑到现在两个世界融合的情况，难道是另一个世界的涩泽泷彦出现在了横滨？现在这场雾气是另一个世界的涩泽泷彦的异能？但是为什么？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按理说不管是谁，现在都应该处在“搜集情报、确认情况”的适应阶段，正常来说都不会轻举妄动才对。这种做法，像是他一直在等着“全境融合”这一刻的到来，然后立刻发动了异能。

但是，为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坂口安吾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不停地在重复这句话。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又在做什么？接连不断出现的意外一桩桩、一件件，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时间。他觉得他们所有人都在与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战斗，对方似乎永远快他们一步，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只能精疲力竭地发现，仿佛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

都在……

坂口安吾缓缓睁大眼。

都在……对方的计划之中。

坂口安吾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对部下说道：“去联系他们。A5158，太宰治，无论哪一个都好，不管是让人跑去找他们也好还是用其他什么办法——”

“联系他们！现在、立刻！”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

如果想要杀死中原中也，那么刚才就是最好的时机，失败之后再想得手就很困难了。很显然「太宰治」十分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干脆利落地丢掉匕首，随意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后站在原地。

「太宰治」穿着一件与太宰一模一样的砂色风衣，里面同样是马甲、条纹衬衣，下装是浅色西裤以及皮鞋，配饰是一根镶嵌了蓝宝石的波洛领结。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见过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中原中也」、「中岛敦」以及「芥川龙之介」，或多或少都与这个世界的这三位有些许不同，服饰、发型、气质、性格、说话方式……可眼前这个「太宰治」不同。

一模一样。

他懒散地站在那里，把双手插在风衣外兜内，说话的同时嘴角会漫不经心挑起一点——他甚至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与这个世界的太宰一模一样。

“我觉得我模仿得已经很像了。”「太宰治」歪过头，看着中原中也：“结果还是被看出来了啊，不愧是中也。小狗在主人是谁这件事上的分辨能力很强呢。”

之前的电话里，太宰提醒过他这一点。如果另一个中也成功改变了过去，那么要防备一下在改变过去之后活下来的、另一个世界的太宰。当时时间紧，而且信号很快就断了，中原中也并没有来得及问他详细的理由，只是凭借着“太宰在这种时候说出的每句话都不是无中生有”的经验，姑且把这句提醒记在了心里，现在果然就用上了。

可很奇怪的一点是，虽然看到了「太宰治」站在自己面前、虽然中原中也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他还是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人虽然也是「太宰治」，但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太宰。

“什么东西要杀了我才能送给他？我不觉得‘我’会喜欢这么血淋淋的礼物。”中原中也看了「太宰治」几秒，最后轻轻一扬下巴，开口问道：“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大费周章地搞出这么多事，你到底是打算毁灭世界、还是拯救世界？”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是目前最明显、也是最容易推导出的两个结论。毁灭世界这点不用解释，只要稍微有一些消息渠道的人，现在大概都知道距离世界毁灭只剩下不到七天的时间。上帝用七天创造世界，如今又有人用七天毁灭世界。

但拯救世界——这点就是单纯针对正在与这个世界进行融合的那个书中世界而做出的推论了。如果什么都不做，让书中世界按照原本的轨迹进行下去，那么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迎来毁灭。与书外世界不同，书中世界有着一条“人数限制”的规则：当知道与「书」、与那个世界有关的真相的人数超过阈值，世界就会被以「书」为中心发出巨大的能量波动撕碎。

根据太宰治之前的推测，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限制人数应该是“三”，也就是说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书」的真正作用。因为在六年前的九月十一日，在「太宰治」和牧神抢夺那张「书」之前，能确定知道真相的人有以下两个：异能特务科一定会有至少一个负责保管‘书’的人，而实际使用了「书」去到另一个世界的N也知道。牧神在此之前只是从过去看的资料中偶然知道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因此不能被算在内，但见到「书」、见到N之后他意识到了真相；「太宰治」在此之前完全没听说过「书」，可在争夺「书」、触碰到「书」的那一刻，「人间失格」将他与其他所有世界的太宰治的记忆短暂共享了一瞬，所以他在那一刻也意识到了真相。

在「太宰治」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人数突破阈值。阴差阳错之下，他们触发了「书中世界」的自我修复机制，将当时握住「书」一端的牧神传送至书外世界，令知道真相的人数减一，回到了安全的范围内；之后N因为「太宰」拷问而死，人数再次减一，于是知道真相的人应该只剩下「太宰」与那个负责封印的保管人才对。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时，「太宰治」还不认为有什么防备的必要，以至于另一个「中原中也」在“暗杀王事件”之后，也没发觉太宰有什么不对。直到“龙头战争”开始，他们第一次遇到了“魔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太宰治」意识到如果放任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那么世界毁灭就不再是一个小概率事件，而是会变成板上钉钉的未来。

“魔人”为什么会想要得到这本「书」？他究竟知不知道「书」的真实作用？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对于「太宰治」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三人”是一个估算的人数，只是代表到太宰治为止，不能再有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假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么他就已经算在了他们估算的人数中；假如他还不知道，是像牧神一样只知道笼统的概念，那么N死之后多出来的那个“可以知道真相的人”的位置，就可以用来防备一直在研究、在寻找、并且将来某天一定能确认或者猜到「书」以及这个世界真相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防止这个世界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毁灭。

但如果放任陀思妥耶夫斯基继续在横滨肆意妄为、放任其他异能组织出于各种目的来横滨搜寻那本被封印的「书」，那么或早或晚，知道真相的人数一定会再次突破阈值——而这一次，没有人触碰「书」，自我修正机制无法触发，没有人会被传送走，那么世界一定会被从「书」中爆发的庞大能量彻底撕成碎片。

在这种前提下，想要回避这个未来，眼下的情况其实是这个书中世界的唯一生路：将世界强行与书外世界融合，然后利用原本世界的「书」力量将两个世界分开。只要谨慎斟酌书写在「书」上的内容，就能做到将书中世界与原本世界分开的同时，让书中世界变成真正的平行世界，从此再也不用担心会因为有人知道世界的真相而毁灭。

问题在于，太宰治会这么做吗？他会大费周章、劳心劳力地做出这么多事，就为了拯救这个世界？

“不管怎么想，你都不是这种善良正直到令人肃然起敬的家伙啊。”中原中也抱着手臂：“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太宰治」来说，当这个世界不幸地踩中小概率事件而毁灭，是一件值得他为此庆祝的事情；如果这个世界的未来注定会被毁灭，那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这个世界所有生命的共同命运；但如果“世界毁灭”本来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却因为某人的操纵而变成了真正的未来，那就让他觉得不耐烦了。

所以他要成为黑手党的首领，是因为他要得到足以完全掌控消息的渠道、控制舆论走向的权力。这个世界的命运掌握在他手中，是生存还是毁灭全在他一念之间。

「太宰治」对成为“救世主”、“英雄”之类的角色没有兴趣，但在这个世界随时有可能迎来毁灭前，他会探索更多的可能：其他世界的自己的朋友总是死于悲剧，但在这个世界还好好活着，那么就让这个自己总是称呼为“织田作”的朋友完成心愿，度过一次完成心愿的人生；名叫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两个少年似乎永远立场相反，但又总是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那么换一换培养的顺序，等待他们成长到足够在之后计划中派上用场的程度时，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难缠的对手，这一次就反过来利用他的计划给自己铺路；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是世界闻名的名侦探，与他为敌会很麻烦；同时也要注意他身边的那位侦探社的社长，他在剑道上的造诣相当高明；如果掀起异能组织战争，那么要小心「猎犬」露出的獠牙——

然后……

还有中也。

“还有几分钟时间。”「太宰治」将手背到身后，轻轻笑起来：“既然这么想知道的话，那让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在他的计划中，中也是不必特意提起的存在。即使自己什么都不能告诉中也，但还是一定要让中也留在自己身边。因为“中原中也会在太宰治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难道要他成为首领，劳心劳力、费尽心思安排好所有的一切，但是中也却懒洋洋地悠哉度日吗？想想也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吧。既然他给所有人都留了时间，让所有人都继续生活在一派和平的假象里，那么唯独中也不可以拥有这种快乐。

所有人都可以拥有Happy ending，但他要中也和他一起受苦。

但太宰治从没有想过，这种想法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异能组织战争刚刚打响的时候——那个时候斗争规模还没有现在这么大，仅仅只是几个组织间的气氛日益紧张，偶尔会有武力冲突。能看出来，那时几个异能组织的首领都在有意克制，理由其一是想要试探其他几个组织的实力；其二是还在确认有关那本「书」的传言的真实性；此外就是枪打出头鸟，大家都不想做那根倒霉的导火索。

就是在这个时候，中也的异能第一次出现衰竭的端倪。一颗点357的马格南子弹突破了他施加在子弹上的“重力操作”，直接打穿了他的肩膀，导致右肩的肩胛骨骨折。太宰治推开门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中也坐在病床上，正偏头看着窗外。他受伤的右肩上缠着绷带，点滴挂在旁边，里面的药水还剩下半瓶。

“听说中也找我。”太宰治走进病房：“什么事？明明知道我这几天很忙吧。”

中原中也皱着眉回头，看着太宰治不爽道：“治疗师说，你不允许他来给我治疗枪伤。”

“嗯，是我下的命令。”太宰治说：“就为了这件事？中也刚做完手术，脑子还不清醒吗？”

“为什么？”中原中也问：“就因为我没注意到在暗处的敌人？你要让我在病床上躺半个月来惩罚我？”

“首先，”太宰治竖起一根手指，“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中也没能挡住那颗子弹是因为有其他异能者在捣鬼。”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中写满了“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

“其次，”太宰治收回手，又轻轻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和中也的价值观有很大不同。带薪休假半个月有什么不好？看起来中也对于给我当狗这件事十分积极，真让我感到欣慰。”

中原中也：“……”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中也。

石膏固定着中原中也的右肩，让他行动不太方便。原本做手术打了骨钉，这些外固定的流程就可以免掉。但手术后主治医师来查房，看到中原中也坐在病床上一边看文件签字一边和部下开视频会议，行动自如得仿佛受伤的压根不是他的惯用手。主治医师站在病房门口沉默了很久，想到给这位最高干部动手术时首领的脸色，当天下午就给中原中也上了石膏，让他吃饭都得用左手拿筷子了。中原中也不耐烦要在医院里待那么久，打电话让组织里的异能治疗师来加快他骨头愈合的速度，结果治疗师诚惶诚恐地对他道歉，说“首领早有命令，要让您自己把伤养好”。

其实中原中也大概能猜到太宰治是怎么想的：他们现在还没搞清楚那颗子弹为什么会打伤中原中也，虽然这伤势没有大碍，但确实是个隐患；正好中原中也原本就已经工作连轴转了几个月，最近冲突频发，更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太宰要他借养伤的机会稍微恢复一下精力。

但是中原中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休息。

医院为了给病人打造良好的休养环境，在住院楼外种了枫树和银杏。眼下正值秋季，翠绿欲滴的枫树叶和银杏叶子开始慢慢染上其他颜色，变得橙红或者金黄。

中原中也看着窗外，半晌后开口：“太宰，你为什么一定要成为黑手党的首领？”

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但现在这个时机，再问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了。中原中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这句话问出口之后，他顿了顿，自问自答：“虽然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但我觉得你有想做的事情。不是单纯因为你觉得这样做很有趣。”

太宰治的表情没有变化，微笑着开口：“那中也又是为什么留下？因为我那可笑的威胁吗？”

中原中也：“……”

“到了这一步，中也还是没有搞清楚。让你留下的从来都不是我。”太宰治站在病床边，垂眼冷漠地看着中也：“你从前想要守护‘羊’的伙伴，如今你想要守护黑手党，守护横滨。把你困在这里的是你那份强大的能力和责任心，而不是我。”

中原中也缓缓转过头，和太宰治对上眼神。

“你真正放不下的是我吗？”太宰治弯下腰，轻轻抵上中也的额头，问出这个问题时的嗓音又低又温柔。

轻薄如假象的柔软氛围仅仅持续了不到五秒，太宰治就直起腰，看向一旁：“怎么不吃药？”

“……止痛药，不吃也没关系吧。”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说。他心里还在积攒怒气，在想着要怎么骂回去——关于太宰治刚才说的这些——混蛋，差点被他绕进去！这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在说什么鬼？！

但太宰治得了回答，没说什么。他拿起药端详了片刻，然后张开嘴将药片放在嘴里，又喝了一口水。没等中原中也反应过来，港口黑手党的年轻首领已经不由分说拽起他的领子，弯腰堵住了他的嘴，将药片和水一起渡到他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中。

一片，两片。

水从两人的唇边溢出来，中原中也挣扎都来不及！他右肩被牢牢固定着，这姿势又实在使不上力气，只能被动咽下药片，差点把水呛进气管里。太宰治用这种方式逼他把药吃了下去，又安抚似的缠了缠他的舌尖，摩挲着舔弄了他的嘴唇，结果被中原中也丝毫没留力气地狠狠咬了一口。

“哈哈。中也好凶。”太宰治吃痛站直身体，抬起食指在唇边蹭了蹭，果不其然看到手指上出现了一抹血痕：“我下午还要开会噢。中也要我怎么对部下解释，首领在从最高干部的病房出来之后，嘴唇就被咬破了？”

“……滚出去！”中原中也气得头晕，觉得太宰治在病房里多待一秒，他都要被气得晚十天才能痊愈。

太宰治气到了中也，达成了此行的目的，就变得好说话很多，也不在意最高干部对首领的出言不逊。

“好好休息。”他弯起眼，说道：“你受伤这件事，似乎让其他几家高兴得不得了。他们现在大概正研究怎么抓住这个机会反扑呢。我要用中也做饵，把这群谨慎的老家伙都从洞里引出来。”

中原中也一点都不想理他。

“回答呢？”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回答，“……是，首领。”

于是太宰治笑起来，转身离开了病房。

中也的这副恨他又拿他没办法的表情真是百看不厌。太宰治心想。和其他那些让中也为之在意的事情不一样，只有这份折磨是他给予中也的。

医院似乎永远充斥着一股浓郁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太宰治低低喘息了一声，随即猛地睁开眼。

病房内一片昏暗，入眼是陌生的天花板。他躺在病床上，缓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况。身上到处都传来剧痛，太宰治伸手胡乱抓了一下，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然后一眼瞥见了手背上的输液针。他十分不耐烦地想要拔了这个妨碍自己行动的东西，却在伸出手时被人挡了一下。

“……红叶姐。”太宰治扯了扯嘴角：“你在啊。”

尾崎红叶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把昏迷了三天的首领按回床上。

“中也呢？”太宰治咳嗽了两声，虚弱问道。

但尾崎红叶没有回答他。这位经历了三代首领的高级干部一言不发地坐在病床边，连眼神带表情都被昏暗的环境遮掩起来了。太宰治眯起眼，没有从尾崎红叶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红叶。”他没有再用敬语——自他四年前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之后，本就不用再对这位大前辈使用敬语了——语气冷下来：“我在问你。”

“……”尾崎红叶的身形一动，终于低声开口，“首领，三天前发生了什么，您还记得吗？”

太宰治眼神冰冷，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反过来回答尾崎红叶的问题。

三天前，他在一次外出时遭遇了暗杀，而敌人只有一人。当时他身边的护卫尽是精锐，但那些人连一个回合都没能从对方手中坚持下来。最后中也掩护着他，不得不利用地下通道撤离，但行至半途，对方就已经杀死了最后一个护卫并追了上来。接着就是一场可怕的追击战。

那大概是这几年来，太宰治以及中原中也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如果不是太宰最后拼着被压死的危险引爆了炸药，福泽谕吉那一刀能把挡在他身前的中也劈成两半。直到现在，太宰治闭上眼，仿佛仍然能闻到那条地下通道里泥土与金属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好像坟墓一样的味道。

“不要让我问第三次。”太宰治低声道。

“组织里没有像侦探社里那么好用的治疗型异能者。”尾崎红叶丝毫不为所动。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声音中听不出异样：“您当初选择了这条路时，就应该能预料到今天……他比您、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更接近死亡。”

太宰治耐心耗尽，不想再听尾崎红叶这预示着不祥的话语。他咬牙挣扎着坐起来，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即使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也仍然踉跄着出了病房。

中也。

中也不可能死。

中也不可能死在这里。

尾崎红叶这次没有阻止他。她看着太宰治不断喘息着，扶着墙走出病房，要找到中原中也。守在病房外的部下们都震惊地看着形容狼狈、表情阴郁得几乎要滴出水的首领从病房出来，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而太宰治虽然重伤，但理智尚存，知道要去哪里找——去黑手党成员守备最多的病房门口，除了自己这里，剩下的那间一定是中也的所在地。而且如果没有和自己在一间病房，说明中也的伤势比他更重，很可能现在还在ICU。

他判断得非常正确。太宰治扶着墙一路走到ICU门口，果然看到了守在门外的大批中也麾下的成员。那些人早已经接到了通知，因此现在看到同样是重伤的首领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为首的一个迎上来：“首领，中原干部现在还不能探视……”

他话说到一半，首领的表情已经让他闭上了嘴。部下觉得自己但凡再说一个字都有命丧当场的可能，只好命人飞快拿来了一套隔离服。

于是太宰治套上隔离服，走进ICU，终于见到了中也。

战争到现在，中原中也的名字已经成为了各大异能组织的噩梦，成为了他们与太宰治之间的一道天堑。即使后来“中原中也异能衰竭”的情报很是流行了一阵，但当中原中也将「钟塔侍从」的一整个特工小队都打成桩子埋进了东京湾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觉得现在有可乘之机了。天堑仍然在那里，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加不动声色、比以前更加残酷危险。

但现在中原中也重伤，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有人站到近前都没有反应。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有些干裂起皮，赭发散在枕头上，整个人透出一股极为病态的虚弱。这种病态的虚弱在太宰治身上常见，但太宰治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中也身上见到这种样子。而且现在中也浑身上下都被绷带缠满了，除了自左肩拉到右腹的那道凶险的刀伤外，他在之后的爆炸中大概又添了伤，现在连搭在外面的手指都缠着绷带，看起来更像是在和太宰用同一个模板了。

太宰治沉默地走出ICU，看到尾崎红叶站在那里。

“治疗型异能者和主治医师拼尽了全力，才将中也堪堪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但能不能醒，要看他自己的运气。”尾崎红叶显然已经过了最初听闻消息、以及等待手术结果时的惊惧，现在余留下的只有疲惫：“首领，你把所有人的命运都玩弄在股掌间，那么现在这一幕……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太宰，”尾崎红叶轻声道，“他就快要死了。”

太宰治没有回答，回头看向ICU紧闭的大门。

这个世界仅仅只是一个假象，随时会迎来毁灭。他因为不爽“世界什么时候毁灭”这件事被其他人左右，因此夺下权柄、操纵情报，随心所欲地把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掌心……但没人告诉他，中也可能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如果神的确存在，那么这是神对他的惩罚吗？惩罚他不自量力，暗示他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渺小的人类也能妄想染指这个世界的命运？如果他擅自动了“既定的轨迹”，就会从其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迎来修正，迎来每一个人仿佛早已经书写好的结局。

太宰治盯着ICU的大门，回想刚才看到的中也的样子。就在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红叶姐，你知道吗？”太宰治喃喃：“我从来，就不相信所谓的‘命运’。”

谁都不知道那一天在ICU门口，太宰治究竟想了什么。尾崎红叶不知道，又过了一星期才醒过来的中原中也就更加无从得知。而出院后的中也比之前更加沉默了，他变得比从前更加阴郁，身上戾气也加重了，但他只用了很少的时间就适应了现状，并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日常训练安排。比起以前战斗时的大开大合，他现在在拿捏力道以及格斗技巧上的水平已经不能说是“精准”，而是恐怖。

但他的饭量变小了，睡眠时间也减少了。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有的时候在露台吹一夜冷风，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仍然照常去上班，而他的部下甚至看不出他压根没有休息。当太宰治发现这一点后，首领要求最高干部晚上来陪他一起睡的次数就变多了起来。太宰发现自己按着中也做完后，中也通常能睡上几个小时，但睡得很不安稳，似乎总是在做噩梦。中也在梦中时常眉头紧皱，偶尔会呢喃些什么。太宰治听到过一两次，但是没听清楚。所以他会在这时搂住中也，吻他的额头和鼻梁，把人慢慢从梦中叫醒。

中原中也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瞳孔都没有聚焦，盯着太宰治，又像是仍然在他的梦中。

“太宰……”他低声开口，“……你又要死了吗？”

于是太宰治这才知道，中也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在梦中梦到他的死亡。不得不说和他也会梦到中也的死这一点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垂着眼，闷闷笑了两声，笑声的震动通过胸膛传给中也。

几秒后中原中也就清醒过来，眯眼看着首领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脸，几秒后毫无遮掩地叹了口气，从他的怀抱中半撑起身体，想去床头摸自己的烟盒。

太宰治笑着收紧手臂，把中也重新拖回被子里，不让他去拿烟，然后说道：“怎么醒来看见我的第一件事是叹气？中也太失礼了吧。”

中原中也压根不想理他。

太宰治笑着去亲吻他的眼睛，声音低哑：“不快点睡觉的话，不如再做一次？”

他说这话的同时，手指已经在被子下面轻轻动起来。刚睡醒的身体迟钝，但触觉敏感。太宰顺着中也紧实的大腿线条一路摸到腰际，抚摸过后背，又用指尖沿着他的脊椎往下滑，最后轻轻揉捏中也的屁股。

中原中也被他抱在怀里，眼前就是太宰治的锁骨，上面还留着傍晚时他留下的牙印。他盯着那个牙印，在几秒后伸手揽住太宰的脖颈，抬头，按着太宰治的后脑和他接吻。做了这么多次，中原中也已经能熟练地用舌尖舔弄会让太宰舒服到眯起眼的地方。他在接吻的间隙翻身，把太宰治压在下面，然后喘息着结束这个吻，直起身，骑在太宰治的腰上脱自己的睡衣。

全程没有一句交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秘密导致他们两人之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在他们懒得沟通的时候，就会用这种方式来确认对方的存在。

中原中也脱完衣服，又解开太宰的睡衣扣子，俯下身和他接吻。两人光裸温热的身体贴在一起，蹭过的地方会浮起一层轻微的战栗。太宰治弯起眼睛微笑，摸着中也跨在自己身侧的绷紧的大腿，在接吻间隙问：“中也，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这副样子，很像那种麻烦的家庭伦理剧？”

“不。”中原中也轻轻晃动着自己的腰，用自己去磨太宰治。他低声回答：“是恐怖片。”

太宰治一边舒服地轻轻喘息，一边挑起眉梢：“恐怖的要素在哪里？”

“你没听说过这件事吗？”中原中也说：“螳螂在交配之后，母螳螂会把公螳螂的头咬下来，然后把公螳螂整个吃掉。”

太宰治：“……”

太宰治在昏暗的卧室里看向中也的眼睛，发现那双蓝色的漂亮眼睛中仍然倒映着自己的死相。他不由得笑出了声，抬起膝盖去顶弄中也：“真的假的，中也确定要用这个比喻？中也知道母螳螂吃掉配偶是为了什么吗？”

“母螳螂吃掉配偶是为了能够产下健康的后代。”太宰治拉近中也，扣住他的手，不让他伸手阻止自己的动作：“中也吃掉我是为了什么？嗯？想要一个长相和你我相似的小孩吗？‘荒霸吐’还有这种功能？”

中原中也闷哼出声，脊背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在情欲裹挟中无法回答太宰治的问题。

对太宰治来说，经过更改的计划已经准备完毕。他已经想办法拿到了一页可以将中也送去另一个世界的“书”，可以锻造那种刀的锻刀师也找到了。等新的匕首送来，这个计划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太宰治笑着去吻他：“我会让中也吃了我的。不过在把我拆吃入腹的那天到来之前，还是先吃这个吧。”

存在感不容小觑的地方抵着中原中也，他低头瞄了一眼。

“都怪中也说那种话。”太宰治理直气壮地抱怨：“听完就变成这样了。”

里氏七级的剧烈地震再次袭来，打断了「太宰治」的叙述。因为融合而堆起的、来自另一个世界港口黑手党总部的废墟瓦砾砸在两人中间，而等中原中也一拳打碎了那块钢筋水泥之后，发现「太宰治」已经没了踪影。

“说话喜欢说一半藏一半是所有太宰治的通病吗？！”他怒道：“还有，这些事为什么要对我说？！”

他愤怒的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传来。一个人影被从空中狠狠甩到地面上，紧接着是一只体型堪比棕熊的猛虎张开巨口，朝着摔在地上的人影扑下来！但在最后关头，它被那个白发少年用一柄长刃捅穿了喉咙，闪烁着暗光的异能宝石应声而碎。

白色猛虎化成了虚影，然后又渐渐消失在大雪和浓雾之间。中原中也眨了眨眼，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身边又落下了黑白不同的两个人影，接着是从总部大楼内冲出来的另一个人。

“那家伙呢？！”「中原中也」冲过来：“他刚刚是不是在这里？！”

“中也先生！”「中岛敦」眨了眨眼。

“中也先生。”芥川龙之介对穿着熟悉衣服的那一位中原中也微微躬身。

“啊，原来大家都在啊。”太宰治从园区入口处走过来——这次是这个世界的太宰治了——他双手插在风衣外兜内，四处看了看：“被其他事情绊住，慢了几分钟才赶过来。看来我是错过和另一个我见面的时机了？”

中原中也：“……”

他看着眼前这怪诞的一幕，仿佛这里是什么“双胞胎俱乐部”现场。前后相差不到半分钟，太宰治、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以及中岛敦，两个世界的这四个人，除了另一个世界的太宰治之外，竟然在这里聚齐了。

“好热闹。”太宰治也感慨：“好像聚会喔。”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导致自己与妹妹分离的罪魁祸首，但「芥川龙之介」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太宰治摸着下巴，打量了眼前一身浅色风衣的芥川以及穿着黑色外套的敦片刻，发出长长的一声“唔”后就没有下文了。

不知道太宰治心里在想什么，但现在也没有能够让他说明这种小事的时间了。

“所以，现在都是什么情况？”中原中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雪，然后又看了看周围的浓雾，最后看向眼前的六个人：“怎么感觉事情走向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是异能。”芥川龙之介回答：“它会分离异能者的异能，同时，会让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消失在雾中。”

“那就真的是涩泽的异能了。”中原中也皱起眉，看向太宰：“是另一个你搞的鬼吗？”

太宰治摊开手。

“呃，关于这一点……我们这边有一个新情报。”中岛敦举起手：“就在刚才那阵最强烈的地震、也就是日本全境融合之后，我们发现大概不只是环境进行了融合……”

“先前只有我们几个、或许还有其他零星一些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中岛敦」解释：“但在全境都融合之后，另一个世界的、在日本的所有人应该也都来到这个世界了。”

他们在遭遇自己的异能攻击时，「芥川」的卫星电话响了起来，就是他在侦探社的同伴在想办法联系他。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所以，应该说幸好有这片雾的存在，让普通人暂时消失在了雾中，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异能者。不然的话，横滨、东京、大阪……人口密度大的这些地方简直是灾难了。”太宰治一边说，一边扣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腕：“我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异状，所以稍微晚了几分钟。他对你都说什么了？我说过中也要提防他的出现吧。”

“唔，他想杀了我，”中原中也说着，看向另一个自己，“说要送给你一份礼物。”

「中原中也」高高挑起一边眉梢。“礼物？”他表情阴沉：“最好别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意思。”

“现在看来，就是这个意思了。”太宰治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冷笑：“现在杀死中也的话，中也的异能会因为这片雾气而变成异能宝石，从体内分离出来。如果在这之后打败白雾异能的所有者，也就是打败‘白麒麟’涩泽泷彦的话，被他收藏起来的其他宝石会因为异能者早已死亡而碎裂，但中也的异能宝石会发生什么事呢？”

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发生了变化。

“会因为‘中也先生’还活着……而回到主人的体内。”芥川龙之介定定看向「中原中也」，低声道：“就像我们刚才做的那样。”

「中原中也」：“…………”

他头疼似的捏了捏鼻梁，觉得事到如今，自己已经大概能猜到「太宰治」的想法。

“他想杀死我不假，但也没有那么容易。”中原中也看了看太宰治扣着自己的手，没说什么，转头对其他人说：“现在有更严重的问题等着解决吧。”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分不出颜色的天空：“两个世界都变成这样子了，这样下去大家都要一起完蛋。他就算杀死我，转移了异能，但又有什么意义？”

“他到底想做什么？”中原中也问。

“确实有能分离开两个世界的办法。”太宰治说着，接通了通讯：“嗨，安吾。情况怎么样了？”

“终于能联系上你们了……”焦头烂额的坂口安吾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是太宰君吗？中也君……两个中也君都在你那边吗？”

“基本上，大家都在。”太宰治说：“分离世界的办法，要在那页‘书’上写下什么内容才能顺利分开两个世界，那些科学家们研究出来了吗？”

“已经准备了几个方案，”坂口安吾谨慎道，“如果你需要，现在就可以发给你确认。”

“嗯，稍微等一下吧。”太宰治说着，抬眼看向「中原中也」：“都听到了？要写的内容和‘书’已经准备好，事情其实很容易就能解决。”

他这句话是对在场其他六个人说的，但眼睛却只看着「中原中也」。一时没有人开口，大家都听明白了这个计划，可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用‘书’分离两个世界，”芥川龙之介直截了当地问，“另一个世界的人会怎么样？”

“如果能顺利分开，”太宰治说，“当然会跟着另一个世界一起离开。”

“但那本‘书’也属于异能道具。”芥川龙之介说。

「中岛敦」慢慢睁大双眼，已经明白了另一个世界的芥川的意思：“所以……‘书’ 不会对首领起作用？他会被留下来？”

「书」对太宰治——对所有世界的太宰治都没有效果。可以说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都起源于这一点。在六年前的九月十一日那天「太宰治」触碰到了「书」，然后在「人间失格」的影响下，通过「书」读取到了其他世界的太宰治的记忆。

「芥川」则冷冷开口：“也有可能会因为他一个人，导致两个世界根本无法分离。”

“因为我们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只能推测。另一个世界的敦和芥川所说的两种情况都是可能发生的。”太宰治说：“先不说如果因为‘太宰治’的存在，两个世界无法顺利分离这种情况；就算顺利分离了、而‘太宰治’因为异能无效化的缘故留在了这个世界，也要考虑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本已分开的两个世界，会因为‘两个太宰治处在同一个世界’这一点而重新缓缓靠近、融合，然后重复今天我们遇到的事情。”

“怎么会……”中岛敦喃喃：“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当然有。”「芥川龙之介」露出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微笑：“只要杀死‘太宰治’，所有问题就都能够迎刃而解。”

“当然，从结果而言，杀死我也是一样的。”太宰治礼貌道，但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原中也」，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点明这些的真正含义：“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在你用那把匕首改变过去之前先一步杀死你。但问题在于我发觉这一切时已经太晚了，就算那时杀了你，我怀疑也只不过是延缓融合的速度，没办法从根本解决问题，因为融合的迹象早已经产生了。”

“不然我就可以挨个试一试我想的那些杀死中也的办法了。”太宰治看向被自己牢牢扣住手腕的中也，笑眯眯说道：“我可是想了两千四百七十二种杀死中也的办法哦，起码有一千九百六十九种能成功吧。”

中原中也没好气地警告他：“喂！”

「中原中也」仍然沉默着。

「太宰」给他设置了一个死局，逼得他一路向前，没有任何退路。除非他选择破罐子破摔，让两个世界一起走向毁灭，否则他只能选择杀死「太宰治」。

怪不得……

「中原中也」嘲讽地笑了笑。

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还在和太宰互相试探时，太宰曾为了找茬而问过一个问题：他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另一个太宰治就完全不担心吗？当时他因为不耐烦，不想再听太宰治提出各种奇怪的问题，所以故意回答说“毕竟是为了救他，那么就算我和这个世界的太宰上了床，也要好好忍着啊”。

现在看来，「太宰治」的确不用担心。因为一旦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察觉到了他的计划，察觉到他令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让两个世界融合、然后杀死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夺走他的异能——一旦太宰治察觉到这一点，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杀死自己。

「太宰」甚至不用去多费心思猜测另一个世界的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是情人也好、搭档也好，更极端一点，是已经走向陌路的陌生人也好，太宰治只要知道了这个计划都不会视而不见。因为这牵扯到的不仅仅是两个中原中也。更准确来说，中原中也的异能只是这计划中的一个环节而已，重要的是这会把两个世界上百亿人口都拖下水，成为一场史无前例后无来者的末日派对。

太宰治对中原中也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重要吗？他只要不想遇到更多的麻烦事，就一定会选择杀死另一个世界的中也，因为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但更大的可能是当太宰治意识到全部真相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想挽回也没有办法。因为「太宰治」与太宰治之间有着相当程度的情报差距。或许对于其他敌人来说，仅仅只是慢一步还不足以让太宰治全盘皆输，可这一次的敌人同样是「太宰治」。输一步就已经是致命伤了。

「中原中也」闭了闭眼。

“不可能。”他说：“我不会杀死太宰，也不会看着世界末日就这么来临。”

“这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了。”太宰治平静地看着他：“这是他的计划，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我就直说了，这只是对你一个人而言的死局。”太宰治的眼神中微微透出一点冷漠：“我之所以现在还站在这里，是看在这一个月来你帮忙找回了中也的份上。实际上我们想要摆脱这个局面很简单，只要杀死‘太宰治’就可以。就算你不同意，也不过是在这个工作量上再加上一个‘中也’而已。”

“而且这恐怕本就是他的目的之一。”太宰治说：“还要提醒你一点——”

他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悠长的、足以响彻横滨全城的龙吟声忽然响起！伴随着地面的颤动，他们骤然抬起头，能看到部分黑色的影子在雾气中一闪而过。

“……那又是什么？！”中岛敦震惊道。

“——还要提醒你一点，那就是现在没有多少时间能让你考虑了。”太宰治不紧不慢地接上自己的话：“现在还留在这的人里没有傻瓜。他们大概都已经反应过来了。”

而一直留在线上的坂口安吾也接到了报告：“特异点的异常值成倍上升中——那是什么？龙？！”

“是特异点形成的吗？”太宰治还能对这种细节保持好奇心，问道。

“不，数据显示，这种能量与异能形成的特异点不同……更像是时空乱流产生的能量？”坂口安吾冷汗直冒：“到底是谁？”

像是回应他的话音，有人窃取了通讯信号，直接加入了他们的谈话：“晚上好，向各位致以诚挚的问候。”

“陀思妥耶夫斯基？！”坂口安吾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我，您好。”不知道这是哪一位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但从之前在废弃煤窑他就没有出现、「共喰」结束后他也没有出现的情况看，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只能听到他在通讯中的声音，并没有影像，但从背景极为嘈杂的风声以及更为清晰一点的龙吟声也能大概猜测出这条龙是谁制造出来的怪物了。

“你想怎么样？”中原中也皱起眉。

“是中也君吧。有幸见过被泡在培养罐中的你。”也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如何分辨的，但他只是顿了顿就继续道：“我想做的事情、以及加入各位的通讯的理由都很简单，那就是让我们来友好合作吧。”

“你想死？”「中原中也」冷冷开口。

“请不要这么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陀思妥耶夫斯基嗓音轻缓：“虽说在此前我与各位是敌人，但是在世界毁灭这件事之前，我觉得我们还是有着统一的立场的。毕竟我只是想杀死异能者，而不是想要全世界一起堕入地狱。”

“而且比起我这个原住民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叹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客人现在更应该明白，自己是被谁摆了一道吧？”

“说好的合作……”「大仓烨子」踹飞了一辆挡路的汽车，火冒三丈道：“那个小鬼、敢骗我们！！！”

「菲茨杰拉德」在大雪中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举办了这么盛大的狂欢，如果我们不参加的话，岂不是太失礼了吗！”

日本近海，端坐在舰艇中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女爵放下自己的茶杯，轻声细语地吩咐：“告诉他们，动手。”

DGSS驻扎在横滨的特工负责人连连摇头：“太荒谬了……这些全部都是那个黑手党干的？”

「福泽谕吉」垂下眼，沉默安静地扶住了自己的佩刀。

只要不想死的话，就必须杀死他。

杀了他！

杀了「太宰治」！

而被所有人在心里翻来覆去念叨的男人，现在刚刚推开天台的门，来到了楼顶。

他在几百米的高空之上漫步，走到天台边缘，看着脚下被白雾笼罩的横滨全城，然后张开双臂迎接风雪，露出了甚至有几分孩子气的满足笑容。

“那么，谁会是第一个来杀死我的人呢？”「太宰治」甚至笑出了声：“是我最好的朋友吗？是我培养出的得力部下吗？是那些过去就与我刀剑相向的敌人、各国的精英异能者？还是说——”

某个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闪现。总是穿着酒红色的衬衣，戴着帽子，从前会与他吵架、会与他扭打成一团，但最近却越来越沉默的那个人。

来找我吧。

来找我吧，中也。

“希望大家能努力一点，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让我看到各位身上迸发出的热烈的生命力吧。”太宰治自言自语：“不然的话，我就要无聊得自己从这里跳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