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
侦探社里一片寂静,在中原中也那句指代模糊的剖白之后,好像一句咒语一样,这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看不懂唇语的几个小朋友面面相觑,能看懂一星半点唇语的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有点头疼,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帮黑手党内部的事情也太复杂了,居然还会有这种纠葛不清的感情问题。
而侦探社中唯一精通唇语的那位则从中原中也说到一半时脸上表情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这变化极其轻微,恐怕除了他自己外没人能察觉出个中差异。太宰治轻轻架着手臂,抬起的右手手指则在无意识地摩挲下巴。
他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无法说话的老搭档,似乎遇到了一件极其引起他兴趣的事情,目光甚至仍然含笑。中原中也硬着头皮同他对视,感觉那熟悉的带着一点令人后背发毛笑意的目光堪比最锋利的匕首,要把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一寸寸切割剖析清楚。他怀揣着一份死都不愿叫任何人——不愿叫太宰治知道的心事,前所未有的危机激发潜能,让他在这一瞬间学会了那些从前怎么都学不会的蒙骗技巧,本来一路飙高的心率居然被强行镇压下来。
中原中也不善地眯起眼,对太宰治嫌恶地皱了下眉:「什么啊,那种眼神。在找茬吗你这青鲭混蛋?」
“……”
太宰治的目光深邃幽远,中原中也几乎被他盯成一只弓背炸毛的猫。几秒后太宰治才忽然轻轻一歪头,露出一个同平时一样若无其事的微笑,那种令人不适的目光倏地散了。
他作出一个夸张的惊悚表情看着中也,“蹬蹬蹬”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捧着心口既无辜又震惊地开口:“……办公室恋情!单恋!还是和顶头上司——天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么?!看上了那么一个变态阴郁的大叔,中也怎么居然还没有被红叶姐一刀砍死!!”
中原中也:「……」
“啊,不过说到这点我觉得中也可能需要看的病不只是这一种吧,是不是也需要挂一下眼科?不管怎么说这都令人无法理解,虽然我从以前就对中也的品味无法苟同,只是没想到如今已经差劲到了这种地步……喂,中也,你还看得见我吗?该不是眼睛也早就失明了吧?”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太阳穴突突跳动,心里怒火中烧,简直想把满嘴花瓣喷太宰治一头一脸;而那颗稍尖的虎牙危险地磨蹭着嘴唇,几乎就要跳脚指着对方鼻子和太宰治展开一场只能听到一方声音的对骂。
但那些脏话一股脑涌到嘴边的瞬间,中原中也注意到太宰治那和以往作弄他时没什么两样的表情,坦然、意外又恨不得立刻刨根究底,一副“总算遇到有趣的事来打发时间了”的样子,注意到这些的刹那他心中怒火不知道缘由地滞了滞,突然失去了和太宰治吵架的动力:因为没能喷出去,所以全都沉甸甸堵在心里,把中原中也堵得半弯下腰剧烈无声地咳嗽起来。
太宰治愣了下,眼睁睁看着血液一样鲜红的花瓣争先恐后从中也嘴中涌出,他捂着嘴的那只手中抓了满满一把,没被抓住的花瓣则从手指缝隙落下,一片片落在中也那双一尘不染的高定皮鞋旁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场突如其来的咳嗽完美遮掩了他没跳起来和太宰治吵架的古怪,中原中也浑身一阵阵发冷,眼前发黑地扶了旁边桌子一把,额角渗出了冷汗。他觉得整颗心脏都在隐隐抽痛——纵使没掀开衣服查看,也能知道心口那朵代表死亡的紧闭花苞一定是开始缓缓绽开了。
“国木田。”一直在吃零食没有说话江户川乱步忽然开口了,打破了突然弥漫开的诡异气氛。
国木田独步转过头。
不知道从这短暂又仿佛闹剧一般的经过中看出了什么,江户川乱步扬扬下巴,言简意赅地说道:“去打电话吧。”
“……”国木田独步沉默了片刻,最后皱着眉拿出手机,快步走向一旁去联络与谢野医生了。
太宰治靠在桌沿上,等中也从剧烈的咳嗽中缓过来劲,他才挑起一遍眉梢缓缓说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总算能达成自我们认识以来、直到我离开黑手党都没能实现的愿望——把中也气死呢。”
中原中也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实在是没心情和太宰治吵嘴了。
太宰治皱皱鼻子,好像对他这种被动无法还嘴的“温顺”状态很不满意似的。
“请用。”谷崎直美在这时端过来茶盘,给中原中也端来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虽然中原中也无法出声,也没表现出太明显的不舒服,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却肉眼可见。她冲意外来访的黑手党干部抿嘴一笑,倒也看不出什么紧张来,落落大方地对中原中也说:“中原先生对吧?以前听太宰先生说过你几乎不喝红酒之外的饮品,侦探社里没有拿酒招待人的习惯,这是与谢野医生从老家带来的茶叶。”
心脏抽痛的状况稍缓,中原中也从不适中暂时回神,蓝眼珠微微一转,看了端茶过来的黑发女孩一眼。谷崎直美生得标致,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点缀得恰到好处,穿着一身简单的学校制服却比网上那些往往打扮过了头的女孩们要好看许多,看起来非常养眼。
受尾崎红叶与广津柳浪的影响,中原中也对待女性向来是一副习惯成自然的绅士作派——何况用脚趾想也能知道,除了对新东家卖他异能的老底外,大概侦探社的人从太宰那里听到有关他的情报都是那混蛋凭心情信口胡说来的,比如眼下就有“不喝红酒之外饮品”这条不知所谓的奇葩代表。
……糟糕透了。
中原中也一边想着让人胸闷气短的事,一边克制地没有在漂亮小姑娘面前做出什么粗鲁失礼的举动。他轻轻一点头表示感谢,伸手端起了冒着热气的粗瓷茶杯。杯中茶水带着一股能静人心脾的淡淡清香,中原中也默默喝了大半杯,稍烫的茶水一路从舌尖熨贴到喉管,给他一上午没怎么吃东西的胃袋里带来了一丝暖意,也多少让他自刚才起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了松,没那么难受了。
谷崎直美抱着茶盘站在一边没有离开,一双眼睛好奇打量着那些鲜红的花瓣,身为女孩子她自然听说过这种诡异又仿佛带着一点莫名浪漫的爱情绝症,但见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在侦探社呆得久,见多识广又胆大心细,遇上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对方又是黑手党也没能阻挡她的好奇。
中原中也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那个……我看不太懂你刚才说了什么。但听太宰先生的话,意思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你的上司吗?”谷崎直美抱着茶盘,带着一点小心谨慎开口,“是很难接近的上司吗?为什么宁愿来与你们不合的侦探社求助也不愿去告诉对方你的心情呢?这是花吐症吧……我听说无法痊愈的话,最后是一定会死的。”
“中也才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呢。”太宰治在一旁笑眯眯开口,“但是这种问题我也能回答就是了。那是因为中也向来把‘他所在的这个港口黑手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中也又从来不会隐瞒什么,和上司谈恋爱这种事让部下知道的话,后果的严重程度可大可小,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这种隐患的——”
“咔啦”一声脆响。太宰治面不改色,用极小的幅度一偏头,分毫不差地错过那个照着他脑袋扔来的茶杯,可怜的杯子与他耳边的碎发迅速擦过又分开,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撞得四分五裂。
“…………”
太宰治维持着那个偏头避过茶杯的动作,垂下的眼帘缓缓撩起来,鸢色的眼珠含笑盯住了脾气暴躁的前搭档,十分不以为意:“怎么,我说错了么,中也?”
谷崎直美噤声了,直觉自己似乎是提了一个不妥的问题。
然而中原中也却没搭理太宰治,而是转向了她——原本照一贯的脾气,他是没打算回答这种问题的。但有那杯热茶的加持,再加上太宰治的故意挑衅,让在这种情况下第一选择永远是同那混蛋对着干的中原中也完全无视了他的话,而是对谷崎直美轻轻一挑眉,放慢了语速,简洁有力比着口型:
「可能因为我太喜欢他了吧。」
这句话通俗易懂,谷崎直美看懂了他的“话”,却没懂他这句话的含义,睁大了眼睛:“太、太喜欢他了?但那不是应该更容易说出来吗……?”
太宰治不错眼珠地盯着中原中也开合的嘴唇。
「没有办法说啊。和什么上下级恋情或者顾及部下之类的没关系,关于这件事我本来想一点点来让对方接受我的,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要和太宰治作对这种念头根深蒂固,中原中也的胡说八道张口就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况且这种情况……小姐,假如是你的话,你因为一个大概根本得不到的人而得了花吐症,现在你要去对那个不喜欢你的人说明你的情况、对他表白……你是想得到什么结果呢?」
欺骗的基本准则:要骗过其他人首先就要能骗过自己。中原中也沾了自己“平时从来不会说谎”的光,这一准则实施起来更具效果,因此说得真情实感、有理有据,到最后真的连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说了一个完美的谎,还是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谷崎直美皱起眉,隐约似乎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心里一阵发冷发紧,抿嘴说道:“但是,不试试的话……”
「话是这样没错。」中原中也轻轻吁了口气,目光下移,落到他脚边那些还散着迷人香味的花瓣上;片刻后他才重新抬起目光,看着谷崎直美的眼睛,对这个小姑娘微微一笑,「但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啊。」
还在上学的谷崎直美愣了愣,忽然清楚了眼前这位好看得异常锋利的青年的意思。
如果对方根本不喜欢自己……那么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慢慢努力得到对方喜欢,而不是告诉对方,“我喜欢你,喜欢到我得了花吐病,马上就要死去了”;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成什么样了?纵然是无心的,出发点是一腔爱意,但那仍然不就只是一场单纯恶劣的威胁了吗?虽然如果不说的话,自己就会死也是事实。
是对喜欢的人温柔一点?还是对自己温柔一点?
谷崎直美原先听到有关花吐症的传言,一直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甜蜜诡异的爱情绝症,从未深想过那层漂亮的粉色外皮所裹住的错综复杂的人心。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体会到了花吐症的残忍之处,觉得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绝症了。
她抿抿嘴,含着歉意,鞠躬匆匆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太多话了”,然后转身抓住了就在身后的哥哥的手臂,和他站在了一处;正巧国木田独步打完了电话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有些疑惑地皱眉:“怎么了?”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太宰治抱着手臂,懒洋洋地说:“没什么,只是被中也的温柔和深 情……”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好像在选择措辞,又似乎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声,停了两秒才轻声细语地接着说道:“……感动了而已。”
国木田独步一脸困惑:“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这次连看都没看太宰治,或者说他在说完刚刚那真假掺半的剖白后,一时半会也不想看到太宰治的眼神,于是直接扭头看向国木田独步;国木田记起了正事,于是推了推眼镜,严肃正经地对中原中也一点头:“同与谢野医生联系好了,她会改签航班,推迟几个小时登机——羽田机场国际航站楼,你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
「多谢。委托金之后我会叫人送过来。」中原中也轻轻松了口气,「互不相欠人情,你们把这件事当成委托,对双方来说都会方便。」
国木田独步沉默良久,最后点点头。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中原中也重新戴上了那副黑色的口罩,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同江户川乱步不经意间对上视线,同样的位置和姿势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一周目时江户川乱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但现在他没有说那些让自己曾经不爽的话,当然没有说,毕竟重新开始后他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现在在江户川乱步在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只是冲他吹了个泡泡,什么也没说,中原中也皱起眉,莫名觉得他其实发现了自己在说谎,但又不知缘由地觉得他不会拆穿自己。
那么太宰治有没有发现他的谎言?
中原中也暗暗打了个哆嗦,觉得这问题不能深想,于是径直离开了侦探社——他觉得自己和侦探社这地方、不,是和有太宰治在的场所都八字不合,多呆一秒自己都会窒息。
还是赶紧走吧。
……
两小时后,下午一点,中原中也终于开车到了羽田机场。
大型国际机场的麻烦就在这里,把车在停车场停好后中原中也又走了好长一段路,途中收到让他去港口督查邮轮卸货的短信,这边暂时走不开于是另吩咐了靠得住的部下赶过去,又同今天一样会在港口负责安全巡视的芥川说了一声。等收到部下和芥川两边回复的短信他才过了安检走进国际航站楼,等找到和与谢野晶子约好的地点时已经是一点半了。中原中也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又在说好碰面的二楼星巴克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那个女医生的人影。
机场的星巴克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很多人,准备出差的人和准备出门旅游的人坐在长条椅上,一边捧着温暖的咖啡一边刷着手机。中原中也又皱眉看了眼时间,拿不准是发生了什么事。
“请问是中原中也先生吗?”
有一位店员发现了他的异样,走上前询问。中原中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就看见店员微笑对他说:“有位与谢野小姐给您留了字条,方才同您一起的那位先生已经先拿走了。”
字条?——这是中原中也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则是:什么叫“同您一起的那位先生”?
这句话让他心里涌上一万分不祥的预感,顺着店员的示意,走到店内角落两盆郁郁葱葱绿植后的一处僻静的卡座。
然后,中原中也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把自己呛死在星巴克里。
两个多小时前才分别的太宰治正拿着根吸管勺搅着咖啡上的奶油顶,听到动静后他抬头冲中原中也眯眼一笑,招了招手:“中也好慢,路上堵车吗?”
「太、太、太……!」中原中也指着他的那根手指打着颤,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半晌才把这句惊惧莫名的喷出来,「——你这混蛋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花瓣随着他的话音落了一桌面,太宰治随手将那些花瓣都扫到地上,笑眯眯让他先坐下再说。
「我不坐。」中原中也满脸警惕,「你在搞什么鬼?你们那个女医生——与谢野去哪里了?你把她支开了?」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你不想我和她碰面、治好我的病,因为你想看我最后是怎么死的?」
「太宰,你他妈——」
“——停、停。”太宰治做手势打断他的话,摇头,“虽然我很想说中也的提议听上去很有吸引力……但不巧的是,这次我对你的死亡毫无兴趣。”
中原中也怀疑地看着他,左脸写着“胡说八道”,右脸写着“听你放屁”。
“…………我为什么要对‘你是怎么为森先生而死的’这种场面感兴趣?”太宰治面无表情地说,“想想就恶心透了,那种糟糕的画面我可是敬谢不敏。”
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接受。从他们认识起太宰治就一直对首领抱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敌意,看来到现在也没改变。中原中也想了想,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太宰治深深看了他一眼,在中原中也察觉到之前移开了目光,然后将桌上的一张字条推到了他眼前:“与谢野医生留下的。让你稍稍等她一会儿。”
中原中也拿过来,发现纸条上只写了“暂时离开片刻,登机前会赶回来”一句话。
“……”中原中也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早该料到自己不可能这么轻易见到与谢野晶子……一场事关生死的游戏,不会这么轻易就叫他通关。他一时沉默下来,飞速在脑海中思索着相关线索,重新捋一遍过程看是否有疏漏,以及现在自己是应该听从纸条的内容等待还是抓紧时间作出别的应对。片刻后中原中也无意识捏着纸条的边缘,抬眼看向太宰治:「什么时候留下的?」
“听说是四十分钟前。”太宰治摊开手。
「你怎么看?」
太宰治说:“一张纸条也没有更多线索了,不过加上店员有关与谢野医生离开前的描述……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有遇到什么紧急状况,并没有被卷进什么奇怪的事情。”
「……或者起码在她离开的时候,并不认为那会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否则不会留下这么一张轻描淡写的纸条,对吧?」中原中也说。
太宰治:“就是这么一回事。很久不见,中也居然也会动脑子了嘛。怎么,是为了森先生吗?因为喜欢他,所以连以前讨厌的动脑环节都愿意去做了?我记得以前这种事你都是偷懒推给我了事的。”
中原中也的脸色变换,实在觉得这句话槽点多到他牙酸的地步,并再一次确定自己刚才说出那种谎真是再烂没有的决定。让太宰治知道这件事,指不定明天全黑手党就都能知道这件事,没准到今天晚上尾崎红叶就会打电话用恐怖的口吻温温柔柔和他谈心……中原中也第一次庆幸起来自己如果明晚六点解决不了身上的花吐病就会两眼一闭重新来过,发展到那种地步的话,想来除了一死了之也没什么其他好的办法了……
低着头假装在研究字条的中原中也心情悲壮,以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击太宰治那句语气怪怪的嘲讽,最后只好含糊了一句“和你没关系吧”敷衍过去。
所以也就没注意到太宰治晦暗不清的眼神。
「说起来,」中原中也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眉抬起头,「你在这里做什么啊?而且居然比我到的还快,我可是开车诶。」
太宰治早早收拾好了多余的表情,神色淡定地一耸肩:“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至于为什么来这里——当然是因为好奇啦。”
中原中也疑惑看着他,心想你可千万别说是好奇我怎么会单恋顶头上司。
然后他就听到太宰治慢悠悠地说:“怎么说我和你和森先生都共事了好几年,照理说中也要是对那个缺德医生有什么特殊心思我肯定早发现了——但是不仅我没有发现,中也还为那种人得了花吐症,太狡猾了。我想知道我都错过了什么事……错过了哪些好戏。”
中原中也:「…………」
他已经累了,真的。他也不想等与谢野晶子了,他现在就想心口的刺青赶紧开花送他开始三周目,和眼前这种尴尬的场景比起来,“死亡”所带来的无法言喻的极致的痛苦和冰冷仿佛都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但没到时间,死自然是死不成的,不如说活着的痛苦就在于此,自寻死路又向来被他看成是懦弱的行径,尤其太宰治热爱自寻死路,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做,只好硬着头皮应付。
太宰治歪头看他:“说实话我有些吃惊,中也在侦探社对我们那小姑娘说的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不,除了前面是假的,后面好像也能算是他的真心话?……因为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只不过那大概对象得是普通人才行,太宰治的话,他觉得自己对太宰治表白加上坦白这么一个流程下来,结果只会是得到一番能笑到下辈子的嘲笑,然后太宰治拉着他一同快乐赴死。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的表情,有点意外发现太宰是真的相信了他那些话的真实性。实际上他本以为自己那些谎话以这混蛋的水准说不定不出半小时就会被拆穿,然而眼下好像是不仅没被拆穿还成功蒙混过关了……非常不可思议,但事实的确如此。
为什么?
中原中也想不明白,而太宰治还在执着等着他的回答,于是只好开口:「你觉得哪里是假的?」
太宰治好像累了,手一松趴向桌子,下巴垫在手背上,继续歪头看着中也,自下而上的眼神从这种角度看过去无辜又天真。他皱着鼻子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法想象中也会为了谁去死这种事发生?好奇怪。我一直以为中也会死在战场上。”
中原中也提醒他:「会得这种病也不是我的本意。」
“啊,说的也是。”太宰治趴着歪头看他,“但我还是无法想象啊,为什么你会喜欢森先生……?而且‘喜欢一个人’这么无聊的感情居然会发生在中也身上,还要因为这种理由死掉,中也该很不甘心才对吧。这不是你会认可的死法啊。”
和自己喜欢的人坐在一起讨论这种问题真是太刺激了,中原中也手心都布满了汗,藏在桌子下面,拿出全部的克制才让脸色和眼神看上去同往常一样游刃有余。他耸耸肩,像是十几岁同太宰同吃同睡一同埋头讨论干坏事时一样,皱着鼻子说道:「说得我好像想这样死一样。我才不想死。」
“那为什么你会喜欢上那个无良医生啊!”太宰治像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用手指用力敲着桌子,鼓起脸颊,“我想知道!中也告诉我啦!”
「你还是十五岁吗?」中原中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在侦探社那群人面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吧?需要我提醒你今年多大了吗太宰治,你和我同岁——二十二岁还为了好奇心胡乱发脾气,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吧!」
“不要中也管。”太宰治闷闷地说,“我只是一想到我居然错过了中也醉酒后和森先生发生了那种关系、那个医生不当回事但是中也却一直不能忘、又因为森先生是首领这种特殊身份让中也无法分清自己的感情于是最终被骗陷了进去……我一想到我错过了这么多我就很生气!”
中原中也呆呆地看着他,呆呆地听完在自己一个字没说的情况下、太宰治自己一个人已经自娱自乐给自己安排编造好一场有头有尾还颇为八点档的感情大戏,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咦,”太宰治神色怏怏,“我猜对了?”
「猜对个屁,太宰治——」中原中也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脸都气红了,一把扯起他的衣领子,无声地大怒着,「我今天就要把你埋进东京湾!!!!」
“不要这么生气嘛,中也。”太宰治被难受地扯着领子,表情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没有挑衅成功的坏笑,也没有其他之类明显的神色。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中也,轻声说:“这样你会让我以为我真的说中了,所以你在恼羞成怒呢。”
这出闹剧成功让中原中也忘了要和与谢野晶子约好见面的事情,鸡飞狗跳和太宰治折腾了小半天,然后在这场走投无路的风波中,自己给自己编出了一个……宛如校园青春剧一样的纯洁暗恋爱情故事。
只是一直到下午五点,改签后的航班都已经在广播停止登机,他也没有等来与谢野晶子——再得到她的消息时还是太宰治接到了侦探社的电话,中原中也原本想要跟着听一听究竟,但是广津的电话也在这时打了进来。
知晓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的老爷子没有多说废话,也没有等他开口,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港口出事了。”
中原中也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第二句话是:“有不知来路的人劫货,黑蜥蜴及时击杀了首领,但借着首领掩护的二把手冲出去炸掉了我们这次的货轮,还有压货过来的合作方代表……兄弟们的伤亡没来及统计,不过不太乐观。另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牵扯到了侦探社的人,首领现在又这么巧不在横滨……”
他说到这里,已经在叙述过程中完全沉静平稳下来、重新变回“黑手党五大干部”的中原中也已经明白了接下来老爷子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广津柳浪最后说:“您现在必须得尽快过来一趟,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挂了电话,和那边也刚挂了电话的太宰治对上眼神。他们两个自十五岁认识至今,在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几乎没有配合度,却永远在大事面前有着一个眼神都嫌多余的默契。太宰治不用他复述都明白了两边说得估计是同一件事,因此上来便直戳了当开口:“这事不对。太巧了。”
中原中也拇指向外点了点,示意一边走一边说。太宰治迈开长腿走在他身边,不忘带走那张纸条:“以港口黑手党现在的地位,得多精良的装备和成员在手才敢去袭击你们的货轮?更别提我听说这次因为货量比寻常多了不少,所以在场督查的部队是芥川率领的黑蜥蜴。这是其一;其二是为什么刚好这么巧,偏偏森先生这个时候不在横滨?其三也是最后——为什么,明明之前还在羽田机场等你的与谢野医生,会被忽然卷进这件事里?”
两人一路飞快赶到停车场,找到中原中也那辆显眼的跑车。中原中也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在跟着坐进副驾驶的太宰治手背上敲了敲,两人没有对视没有无声的口型,但太宰治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在怀疑谁?」
“谁都有可能。”太宰治毫不含糊,嗤笑一声,“当初我还在的时候都不敢保证手底下是一个没有接缝的铁桶,更别提我离开的现在,谁知道你们如今管情报的干活儿是什么水平,有没有反水的老鼠?”
中原中也一脚踩下油门,整辆车飞窜上马路。
太宰治对中也的暴力驾驶相当习以为常,他稳稳当当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补充:“当然,如果说嫌疑更大,会造成这种程度的篓子……自然是权力更大的嫌疑越大。”
中原中也没反应,他只是在想这件事之所以会出现,究竟是他没有亲自去港口现场、他过早接触了侦探社、他联系上了与谢野晶子并去了机场这几个变量中的哪一个引起的。最直观的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亲自去港口现场,因为比起一周目来说,相关条件内这是最大的一个变化。
还有就是……恐怕这一次,他还是不得不再体会一遍,“死”有多痛苦了。
“……中也,你有在听吗?”太宰治皱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中也一个晃神,惊悚地猛打方向盘避让开一辆大车,转而对副驾上的人怒目而视:妨碍车速一百二的司机的视线,这是嫌死的不够快还是嫌这乱子不够乱?!
太宰治坦然收回了自己的手:“我是说,森先生在这件事当中绝对不无辜。当然他不一定就是引起这一系列事情的罪魁祸首,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无法解释这么巧合的事。”
中原中也余怒未消,懒得搭理他,收回视线继续开车。
太宰治没介意,幽幽地说完自己想说的:“看你喜欢的是什么糟糕的人。”
他们现在行驶在通往市区的高速上,中原中也车速飙得飞快。在这么多聚集在一起的麻烦、阴谋、以及心中明了自己这次还是会死的复杂中,中原中也双眼直视前方,仗着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和脸上那张没来及摘下的黑色口罩的遮挡,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然而无声无息地说道:「我喜欢的人是你啊,混蛋。」
花瓣落在了他的口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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