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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 作家相片: DUI MU
    DUI MU
  • 2022年11月25日
  • 讀畢需時 22 分鐘

已更新:2022年12月10日

04.

中原中也这通电话并没有打很久。

通讯器另一端的人似乎是他的上级,太宰治有听到他用平静的嗓音称呼对面为“副长”……大概是「猎犬」的二把手吧。不过堂堂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这个国家顶级作战部队的一员,等事情结束后再回忆起这一节,不知道中也会作何感想、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那幅场景,真是想想就很有趣。太宰治想到这里,接着注意到旁边的通话已经到了末尾。

“了解。很快我会进行第一次汇报。”

中原中也垂眼说完最后一句后,挂断电话将手机收起。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到太宰治身上。两人在这种沉默的氛围中对视,发现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太宰治是因为这场令人哭笑不得的会面:昨晚还在电话中问他“晚饭要在哪吃”的人,今天却在用看见过去旧敌的陌生眼神示意“出门没看黄历,碰上你真是我倒霉”;而中原中也眼神微妙的原因则更简单明了:不知名的异能修改了过去,现在太宰治于他而言的确是个六年没见的旧敌。在他的记忆里,当年他和太宰治之间的仇怨与纠葛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虽说自六年前的龙头抗争后他们两个就再无交集,可如今却有了诡异的再相遇——千钧一发之际,他从一个神经病的枪口下救了太宰治。所以他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时的心情委实复杂,而对方也不知缘由地沉默下来,这让他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中原先生吗?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占用您一点时间吗?”负责这片地区的警部在接到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马不停蹄地安排好调查和笔录等工作后,一边走向两个当事人,一边进行自我介绍:“我是横滨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栗山警部。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对于中原先生挺身而出、阻止犯人行凶的行为,我代表警视厅向您表示感谢。”

当街抢劫和故意伤人,这两起案件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发生不说,还偏偏发生在了这个人挤人的车站里,影响实在太过恶劣了。实际上他到现场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部下对在现场围观的人群进行疏散,同时请看到事发过程的人进行配合,不要将照片和视频发到各个社交平台上去。

这位警部的到来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中原中也回过神,对警部开口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栗山警部点点头,又向太宰治致以歉意:“是太宰先生吧?非常抱歉让您遇上这种事,没有受伤吧?需不需要去医院就医?”

太宰治轻轻一耸肩:“我没关系。中……这位中原先生及时出手相助,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所以完全没问题。”

横滨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栗山明,过去因为一些麻烦的案件同侦探社打过几次交道,对社员们的名字和相貌都还算熟悉。

“那我就放心了。”栗山警部嘴上这么说,但眉头却并没有松开。他话音稍稍一顿,紧接着便提出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那么,关于您所受到的袭击……不知道太宰先生有没有注意到一些奇怪的细节?或者知不知道是谁想要害您?现在嫌疑人不肯开口,如果您能提供一些线索,就可以方便我们确认对方是随机挑选目标、还是有预谋地接近……也方便我们接下来有针对性地展开调查。”

“嗤。”中原中也听到这话感觉很好笑似的,在旁边突然低低哼笑了一声。于是太宰治和那位栗山警部都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英俊嚣张的赭发青年冷冷一挑眉稍,开口讽刺道:“那个持枪的蠢货将动手地点选在了这个时间人流量较大的车站,时机则选在抢劫事件发生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开的那一刻,是看准了这个男人才动手的。这明显是有预谋的袭击。而且,在他要行凶时就正好有抢劫事件发生?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还是要找到证据。”栗山警部谨慎道。他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似乎是认识的,便问了一句:“请问你们两位先前就认识对方吗?”

太宰治听到这问题后笑了笑:“嗯,是孽缘呢。”

中原中也则是干脆一声冷笑:“不熟。”

栗山警部:“……”

到底是哪边?

中原中也瞪了太宰治一眼,转过眼神,对着神色尴尬的栗山警部说道:“杀人未遂的那个嫌犯在行凶地点、时机和凶器的选择上非常老道。那小子是专业的,很可能是被雇佣的杀手。从这种人身上你很难查出什么线索,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去好好审问一下那个抢劫犯。相较之下,把那边作为突破口更容易些。”

栗山警部叹了口气,说道:“是的,我也察觉到这起案子恐怕不简单,所以想先来问问太宰先生是否知道什么,也许是他以前的什么仇家。”

中原中也随意道:“你找太宰治的仇家?那怎么找得过来?如果把和这个男人有仇的人都当作嫌疑人来一一排除,你恐怕到下一个新年到来都还在加班。”

栗山警部头痛道:“果然如此吗……如今做侦探的,危险程度也变得和警察不分上下了啊。”

中原中也:“什么?……侦探?”

栗山警部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咦,难道不是吗?”

中原中也皱起眉。


栗山警部只知道太宰治是侦探社的一员,并且非常聪明。之前有一起非常离奇的连环杀人案,警方查了很久都毫无线索。无奈之下他去侦探社上门求助,本想借助那位在警视厅里名望颇高的江户川乱步先生的才智,谁知道乱步先生带着两名社员因为另一起案子去了九州。当他在电话里对乱步先生说明案子经过之后,乱步先生说「听上去很有趣,但是很可惜我现在回不去,所以这次就交给太宰吧」。

太宰?他茫然地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随后看到侦探社的长条沙发上,一个有着柔软黑发的英俊青年打着哈欠,懒洋洋、慢吞吞地坐起来。

那青年先前一直躺着,说实话,栗山明都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存在。直到对方从沙发上站起来之后他才发现对方不仅是长得好看,而且又高又瘦,足足比自己高出了半头左右。

「你好,我是太宰治。」青年用充满困意的声音说道:「案子的事情我刚才已经听到了……既然乱步先生都这么说,我只好和警部先生一起去一趟了。」

栗山明对他满心不信任,非常担心这个人只是脸长得好看罢了。这起连环杀人案会在每个星期的同一天出现一名受害者,如果凶手不改变杀人习惯,那么今天凌晨就会有一具新的尸体出现。可他们现在连被害人的共同点都没有发现,自然无法预判对方的这次作案范围和对象,也就无法采取什么有效的应对措施,因此时间实在是非常紧迫。但是那位江户川乱步推荐了这个青年,所以即使犹豫,他还是将青年带回了警视厅的联合办案会议室——接下来,案件被非常顺利、非常轻易地解决了。如同江户川乱步先生一样,这位名叫太宰治的青年在会议室里看了一遍他们所有关于本案的报告之后,便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确认了那时候还是嫌疑人的凶手;再之后,当天夜里,他们在太宰治仿佛只是随手指出的地点,抓住了正准备行凶的嫌疑人;紧接着又在对方的公寓中,找到了他在前几起凶案中犯罪的证据。

自那之后,栗山明便知道了,为什么侦探社每年解决的奇案怪案的数量能有那么多。那个小小办公室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可小看。并且他也意识到,和他们警察一样,侦探社解决的案子数量越多,就意味着树敌越多。

所以他才会这么说。栗山警部以为这位中原先生也是在说对方曾解决的那些案子。

但中原中也一脸茫然。


侦探?中原中也心想。什么侦探?那个仿佛天生就该是黑手党的家伙,和侦探有什么关系?

而在两人的茫然对视中,只有太宰治低头笑出了声。他衣兜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有人打来了电话,不过太宰治放在衣兜里的手没带犹豫地按了侧边的挂断键。

“嗯,正如这位警部先生所说,我现在是武装侦探社的一员哦,中也。”他在中原中也怀疑的目光中笑眯眯说道:“不过,因为中也没有问我,所以也不算我隐瞒吧。”

“武装侦探社。”中原中也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男人会从黑手党离开,还是去了几乎算是完全对立一面的侦探社:“唔,是那位福泽谕吉社长坐镇的侦探社,有所耳闻……没想到你现在居然在那位的手下工作。”

“很意外我会这么做吗?”太宰治问。

“还好吧。”中原中也在短暂意外后回神,瞥他一眼,冷嘲道:“比起意外你从‘老东家’跳槽这件事,我更好奇你是怎么顺利离开那里的——不管哪边都会找你麻烦吧。”有外人在场,他没有明说出来,但他知道太宰治会理解自己的意思:比起惊讶你不再做黑手党,我更好奇你是怎么从那种地方顺利脱身的。黑手党是如何对待叛徒的不必说,你现在怎么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没有被警察抓走?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太宰治顿了顿,说道:“不过,确实有些麻烦就是了。”

“活该。”中原中也毫不留情地说。


“请等一下,两位。”栗山警部在这时终于找到机会,打断他们两人自顾自进行起来的对话。他从这对话中意识到了某些事,疑惑并且敏感地问道:“如果中原先生刚才的话并不是指侦探社过去解决的那些案子的嫌犯,那么又指的是什么呢?”

他皱眉说道:“我以为二位相熟,所以中原先生才会对犯罪现场如此熟悉。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在这里先道歉,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中原先生:侦探社的太宰先生先不论,您刚才制服嫌犯时的手段可不是在健身房里能锻炼出来的,对警察的办案调查思路也十分熟悉。”

“您到底是什么人?”

中原中也轻轻啧了一声。他昨晚从猎犬在京都的驻地抵达横滨,为的是调查某起事件,但调查本身是保密的。这是猎犬内部指派的秘密任务。然而眼前这位警官的怀疑也有理有据:本应避无可避的暗杀,却碰巧有一个实力强悍的路人经过?要说巧合的话,自己身上的嫌疑不比那个抢劫犯低。这么说来,自己刚才其实应该救下人就走?不对,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留在这里、和太宰治握手后自我介绍的理由。阻止发生在眼前的行凶是一方面,但自己也从来不是那种喜欢磨蹭的男人,为什么会在对方说想要认识一下的时候留下来?那个时候自己甚至还没认出对方就是以前的那个绷带混蛋小鬼。

中原中也的内心深处生起了一点疑惑——对于自己那种下意识的行为。

“中原先生?”

栗山警部忍不住再次询问的声音打消了中原中也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违和感。他缓慢眨了下眼,倏地回过神来。而太宰治站在一旁,将中原中也脸上微不可察的片刻疑虑完全看在眼底。他轻轻一提嘴角,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抱歉,刚刚走神了。”中原中也平静地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对栗山警部点点头,然后从外套内侧的衣兜里拿出一个墨绿色薄本,在对方面前单手打开自己的证件:第一个映入栗山明警部眼中的,就是在那本打开的证件上方,有一枚仅仅只是看上去便让人不寒而栗的犬首徽记。

那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实物,只在警校课本中看到过的徽记。

栗山明倒吸一口冷气。


“特殊镇压作战部队『猎犬』一级搜查官,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对栗山警部颔首示意:“理论上我有接管任何案件调查现场指挥权的权力,但那只是特殊情况下。所以这起案子还要你多费心寻找线索了,栗山警部。”


“是、是……”栗山明感觉眼前一阵眩晕,又有些不可置信。在警察系统中的传闻里,从全国所有系统中选拔出的金字塔顶尖的五人小队「猎犬」,其成员只会在遇到重大案件时出现。五人全部都是异能者,且每个人都有以一敌万的实力,是比起课本中介绍过的知识点、对他们这些警校出身的人来说更接近都市传说的存在。

“没想到是‘猎犬’的搜查官阁下……原来如此,怪不得对案子的调查思路和办案流程都很熟悉。”也怪不得刚刚他们三个警察都险些让对方挣脱的嫌犯,对方仅仅只用一边膝盖压着那人的后背,便让那嫌犯毫无反抗的余地。

只不过,「猎犬」的大人物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栗山警部定了定神,再开口时不管是神态还是嗓音都显得拘谨了许多。“我明白了。那么,太宰先生这一边呢?”他的目光转向另外一个当事人。

“很抱歉,栗山警部。不过我确实不记得自己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得罪到需要对方雇佣杀手来暗杀我的程度。”太宰治对他说:“我会让侦探社的同事们帮忙搜查线索,如果有发现的话,一定会联系您。”

“我明白了,那么假如你想起了什么,请第一时间与我们联系。”栗山警部叹了口气:“还有,关于笔录的事……”

“我让我的后辈跟你们回警署一趟。现在我还有别的事情,不得不先走一步。”太宰治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中岛敦已经将他抓到的犯人交给了警察,此刻正在和被抢劫的女性一起配合警方的调查。太宰治将手拢在嘴边,提高声音召唤后辈:“敦君——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太宰先生!您刚刚没有受伤吧?”中岛敦听到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结束了那边的调查,小跑过来。刚才枪声响起时他本已经急刹车停了下来,意识到在人群中遇袭的很可能是太宰先生后他立刻调转了方向,可跑了没几步那双金色的虎目便已经看清了事发现场——一个陌生的青年挡在太宰先生面前,看起来是成功阻止了对方的袭击。于是权衡之下,担心自己这几秒的犹豫会让另一边那个抢劫犯彻底逃走,中岛敦便再度调转方向,离弦箭一般追了出去,并将已经趁机冲出车站、正想往小巷子里逃窜的抢劫犯连人带赃物一起按在了地上,彻底熄灭了对方想逃跑的心思。

“嗯,我没事哦。”太宰治拍了拍他的肩:“叫敦君过来,是想让敦君跟着这位警部先生回去做一个笔录。”

“欸?太宰先生这边的笔录吗?”中岛敦说:“可是,我怎么……”

“事情经过我都已经告诉警部了,你需要做的就只是帮我走一下流程,签字确认,然后再回侦探社,把今天发生的事都汇报给国木田君或者乱步先生。这样可以的吧?”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询问似的看向栗山警部。

“当然不可以……唉,但你们侦探社的话。”栗山警部自然也认识中岛敦,对这个年轻人的一头白发印象颇深。他无奈地点了下头:“可以。等下记得让国木田给我打一个电话进行确认。”

“那太宰先生您呢?”中岛敦敦挠了挠头发。

“我去继续调查案件。刚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过,那里可能会有一些线索。”太宰治说到这里,后退一步让出身后青年的身影:“这位好心的中原先生会送我过去。”


中原中也:“……???”

谁?


突然就被安排了司机的工作,中原中也满脸茫然,抬头看过去就发现对面那个太宰治口中的“后辈”也是一脸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猝不及防对视上的两人都没反应过来,赭发和白发的青年相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和一个太宰治面面相觑。

“中原……啊,难道……”几秒后中岛敦先眨了眨眼,有点吃惊地睁大眼睛:“您就是中原中也先生吗?”太宰先生口中的那个黑手党干部?怎么回事,找了一上午都没有消息的人,现在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面对这有点怪异的反应,中原中也只是浅浅皱了下眉。沉默了两秒后,他对中岛敦点头致意:“你好,我是中原。”

“事情就是这样。”太宰治轻轻合掌拍了下手:“那么,敦君就和栗山警部一起走吧。至于我,就麻烦中原先生开车载我一程了——”

中原中也:“……”

意外的是,这个先前还说自己与太宰治“不熟”的「猎犬」一级军官,在听到这近乎居高临下的指使后并没有爆发。他意外地只是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冷冰冰一提嘴角,露出了一颗略尖的虎牙。

“好啊。”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说道。

他和太宰治的眼神在空中相遇。两人看着对方,似乎都从这一刻的对视中确认了什么。最后中原中也哼了一声,而太宰治则挑眉笑起来。


事情峰回路转,上一刻还气氛怪异的两个人,这一刻忽然就决定要一起离开。栗山警部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那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他们在自己没看到的时候商量过什么了?但是完全没看到,自己的视线也并没有离开过他们。只有一点能确定,那就是他们两个用自己没明白的方式在某些事上达成了一致。

栗山警部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和这两个人打交道,然后说道:“那我们走吧,中岛君。”

太宰治在敦身后笑眯眯地说:“敦君,别忘了和国木田君说,因为我今天超额工作了所以这个月的假期要延长的事哦!”


中原中也:“…………”

中岛敦:“…………”

栗山警部:“…………”


那种事,绝对不可能的吧。

三个人在心里同时想。



太宰治跟着中原中也,两个人一路走出车站。中原中也的车就停在车站旁边的地下停车场里。

“所以说,你原本要去什么地方?”太宰治跟着他走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明明有车子,干什么还要去坐电车。开车去不就好了吗?”

“这不是我的车。”中原中也说:“是队内的公用车,几个大城市内都有停放,这附近刚巧有一辆。”

“是这样。那还真是幸运,不用挤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里。”

他们走到了中原中也手机信息中记录的公车停放车位。那是一辆灰扑扑的桑塔纳,车头方方正正,是十几年前流行的车型。中原中也拿出自己的证件,在车门把手处一刷。

“咔哒”。车锁落下了。

太宰治从旁看着他熟练开锁后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上去,没有动:“好方便。是在车门上设置了特殊的读卡器?”

“是啊。毕竟自己都有车,会用到公车的事情大多是临时突发,谁也不能出差时候把所有的车钥匙都带在身上。”中原中也从驾驶位上方的夹板里找到钥匙,发动车子来检查油量:“也不能就这么把钥匙藏在车轮内侧,又不是上世纪的特工电影。”

“自己开锁不就行了?”太宰治这才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跟着坐上去:“这种老旧得能进博物馆的车型,开锁都要不了三秒。”

“多谢提醒。我会在你动手的那刻就以盗窃罪的罪名逮捕你的。”

太宰治闷闷笑了两声。

公车虽说很少被用到,但都会有人定期保养和检查。中原中也确认了油量没问题,然而在这之后,却并没有发动车子将车开出去,而是在落下车窗之后熄了火。

发动机的嗡嗡声戛然而止,车内重新安静下来。冷风从落下的车窗处灌进来,中原中也拿出烟盒,磕出一根含在嘴角,用车内点烟器把烟点燃。淡淡的红光在微焦的烟头处一闪而过,他垂下眼,用戴了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将那根香烟从嘴边拿下来,漫不经心地轻轻呼出一口薄薄的烟雾。

“说吧。”中原中也往椅背上一靠,烟夹在手上,看都没看副驾驶一眼。

“说什么?”太宰治坐在副驾驶上,手机握在手里,拇指无聊地将屏幕锁屏又摁亮。

“觉得应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中原中也一声冷哼:“还是说要我提醒你?从最近一条说起的话,你刚才对那个栗山警部说自己一点线索都没有,其实不对吧?你肯定发现了什么,只是你不想说出来而已。”

这种完全是对待陌生人、对待需要警惕的敌人、对待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件相关者的问话态度让太宰治嘴角的笑意收敛了。理智上他清楚,眼前这一幕是自己早有预料的。中原中也被修改的程度非常深,从之前的一系列蛛丝马迹来看,这次大手笔的异能袭击很可能就是冲着中也来的。所以他心中有数,就算他找到中也,也会变成眼前这副样子。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说对于今天醒来后发生的这场闹剧,太宰治在此之前只是啼笑皆非、单纯觉得不爽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有人擅自触碰了只属于他的某物的感觉终于落到了实处。中也用对待毫不相关的人一般的态度来对待自己这件事,让太宰治真切感到了一种被冒犯的不快——然而,眼下这种状况不是简单对中也说“你的记忆出现错误了,你忘记了很多事情”就能让对方想起来的、不是这样简单说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态。

中也是目前已知被修改程度最深的人。从异能发作的“优先级”来判断,还躲在幕后的敌人应该就是以他为目标——起码是目标之一—— 而做出了这一切。也就是说,针对中也所做出的这部分修改耗费了对方最多的精力。这样一来,可以预料到的是,对中也来说,简单的疑惑和不解改变不了任何事,这和樱井夫人的事情又不一样。因为他在樱井夫妇那里时就差不多猜到了被修改的时间节点,所以在从公寓出来的时候,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了樱井夫人小菊存在这件事,接着又耐心地对想要帮忙的敦君彻底解释整起事件和其中的矛盾之处,并且在随后的电话当中告诉安吾某些事实,让他去进行调查,使安吾得到“从未发生过那一场死亡”的铁证。

由远至近,从浅至深,从边缘处逐渐接近核心。他在这个局里挨个找出难以察觉的漏洞,耐心地一一埋下怀疑的种子,想看看这个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无趣的世界是否还能坚持下去。如果这样也能维持住这台摇摇欲坠的虚假演出,那么,作为核心演员的中也呢?当中也如同安吾一样——不是将信将疑和出于以防万一的谨慎,而是在自己的引导之下——由中也自己发现他无法再自圆其说,让中也开始确实地怀疑起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记忆的话。

到那时,这出闹剧就失去了可以继续演下去的条件了。



他短暂沉默下来,并且身上的气氛有了非常细微的变化,让中原中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皱起眉,夹着烟偏头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打算说么?”

“如果我没打算说的话,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吧。中也不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答应送我的么?”太宰治的声音淡淡的:“我只是在想,既然我们两个其实都猜到了对方现在坐在这辆车上的目的,就没有兜圈子的必要了吧。”

中原中也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有点奇怪地盯着他。他觉得这个男人刚才还好好的——顶多会用微妙的眼神看自己——但现在却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生气起来。虽然对方的表情和语气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就是有这种直觉。

“……喂,怎么了?”中原中也皱着眉,问道。

“嗯?什么事都没有哦。”太宰治回答:“我不是在等中也像个成年人一样,在这里和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吗?”

“骗人。”

“为什么会这么想?”

“直觉。”

“啊,万金油一样的敷衍回答。”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反正不会比你现在敷衍我的态度更敷衍的就是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我态度已经很良好了。”

“以哪种程度作为标准的‘良好’啊?”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道。

太宰治笑起来。

地下停车场内的白炽灯只能照亮中间的道路,两边停车区域都是昏暗的。光亮照进车内,只虚虚拢住了他鼻梁往上的那部分,让人能看清他薄而好看的唇形、以及紧窄成一条漂亮弧线的下巴,那双眼睛却是隐藏在车内的昏暗里的。


“直接一点吧。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所以刚才在车站里才会那么说。”太宰治带着那种意味不明的表情轻声说道:“如果接下来,中也愿意就这样陪我去某个地方调查一起事件的话,那么作为交换,我会帮中也去完成『猎犬』的任务: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的兰堂,他的葬礼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会帮你调查清楚。”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夹着香烟,在车内的烟灰缸边缘轻轻弹了两下,既没有承认太宰治刚刚所说的内容,却也没有否认。

中原中也不动声色,眼神和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这个本应和自己六年没见过面、也没有以任何方式联系过的黑发男人,现在用讨论天气般的平淡口吻直接说出了自己严格保密的任务内容,放在任何一种背景下去想都会被认为是一种隐晦的威胁,意指两人之间信息不对等,自己不了解对方、但对方却对自己的事情一清二楚。理智告诉中原中也这时应该提起警惕,视情况的严重程度判断,他甚至应该现在就把太宰治抓回到驻地的审讯室里——但与此同时,他内心深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太宰治知道他的事情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中原中也花了几秒去思考这里面的怪异之处以及自己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表面上仅仅只是不紧不慢地弹了弹烟灰。他漫不经心地夹着香烟,看烟雾顺着车窗飘出去,最后选择直接将问题抛回给了太宰治:“为什么是我?”

“在指哪件事?”太宰治说。

“刚才在车站,你就好像对我有种莫名的关注。那个白头发的少年,好像是你后辈的那一位,在见到我的时候很惊讶。”中原中也偏过头,瞥了坐在自己副驾上的男人一眼:“但我觉得,以你我那短暂的、称不上交情的交集,应该不至于出现这种状况——哪怕是因恨生出的纠缠不清,也该是我恨你,而不是反过来吧。”

他没有说自己其实对先前的那一幕印象深刻:自己从人群的间隙偶然瞥见那杀手半藏于手心的黑色枪支,因此想也没想便径直冲了上去。制服对方的过程倒是非常简单,甚至因为全部是快变成本能的行为,所以现在都有些记不太清楚细节了。可是当自己将那犯人单膝压制在地面上、抬头看向倒霉被害人的那一瞬间,入眼的第一幕,是这个男人微微睁大的双眼。


漂亮的、温柔的浅色眼睛,流露出一点惊讶,但在和自己对视几秒之后,眼前这个男人抿了抿嘴,似乎是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当时中原中也还没认出这是谁,但在那一刻,他心想:幸亏是自己救下了这个好看的男人。幸亏自己没把这个机会拱手让人。


“你对调查刺杀案的警察隐瞒了什么,我就不问了,毕竟可能和你现在做的这份工作有关。”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的眼睛,说道:“但是其他种种情况综合到一起,包括你从见面起就对我直呼其名、你突然改变主意要我去陪你调查某个现在你还没有告诉我的事件、那个白发少年对我出现时的惊讶态度……”

太宰治安静地听着。

中原中也最后说出结论:“你在调查我。为什么?”

“想最先问我的是这件事?”太宰治微笑着问:“会影响到你对刚刚那个提议的回答吗?”

中原中也挑了下眉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么诡异的提案,想让我答应的话起码拿出一点诚意来吧。”中原中也说:“当然,如果你说谎的话,我就现在把你抓回驻地审问清楚,我此行的任务到底是怎么泄露出来的。”

“真狡猾。”太宰治叹了口气:“完全是一副强盗嘴脸嘛。”

“嘁。”中原中也不屑地哼了一声:“彼此彼此。你还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答应‘送你’的目的,才会跟上来的。”

“好吧。”太宰治一耸肩:“那么,要从哪里听起?我怎么猜到你的任务内容?港口黑手党的人,不管是首领还是几位干部,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统统上了相关部门的黑名单。我知道一直盯着森先生的不仅仅是异能特务科,还有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身为‘疯狂军医’过去的『猎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位最高干部没有发生在『猎犬』眼皮下的死亡必定会引起他们的警惕,因为他们要确认对方到底是真的死了,还是一场高明的金蝉脱壳。”

“你在我对那位警部进行说明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中原中也不为所动:“以这一点为基础,对你而言做出以上推测不是难事。那么其他的呢?为什么说我是秘密调查?也许我只是不想引起黑手党的注意。”

“这很难猜吗?”太宰治眨眨眼,无辜道:“中也对那位警察先生含糊其辞,但是假如你来这里是为了调查港口黑手党,那么动用身为『猎犬』本可以动用的权限,借助当地警方的力量来辅助调查是不二之选——或许你是动过这样的念头的,但是。”

太宰治说:“但是,你遇到了我。有我这个黑手党的干部作为突破口,哪怕后面你知道我身为干部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也依然会有相当程度的线索。在这种情况下,你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选择对栗山警部隐瞒你来这里的真实目的,说明你权衡之下,认为选择我这一方的结果会更有利。有利于哪方面?想来想去,也只有‘对于隐瞒你此行的真实目的很有利’这一个可能性了。这也是中也在听到我那突兀的‘请你送我’的请求后,并没有一口回绝的原因。”

“……”

中原中也盯着他,那双冷静的蓝色双眼一动不动,足足好几秒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有哪里说错了吗?”太宰治微笑:“说得更详细一点,在此基础上进行猜测……既然中也会选择对警方进行隐瞒,那么就说明,你这次秘密出行的阻力不是来自『猎犬』内部,那么,就只有更上层的人在阻止『猎犬』的调查。至于阻止『猎犬』进行调查的原因嘛……”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太宰治故意问。

“……嘁。”

半晌,中原中也终于啧了一声,往后靠回椅背上,满脸都是不爽:“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聪明过了头,已经到了让人讨厌的地步了。”

“我也最讨厌中也了。”太宰治认真地声明,然后才接着说道:“我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中也隐瞒与否都无所谓了吧?那么,对于刚才提案的回答是?”

“我问你的好像是‘你为什么在调查我’吧……不过,算了。放你这种危险人物闲逛,不如放在我身边监视着来得安全。”中原中也嘀咕了两句,将烟头按灭在车载烟灰缸内,随后发动车子:“之后再慢慢问你。现在,我要到哪里去陪你调查那个见鬼的案件?还有,那到底是个什么案件,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刹车挂档,接着踩下油门,让灰扑扑的桑塔纳从车位里滑出去。太宰治看着车子沿指示路标,往停车场出口开着。明明事情都在按自己的计划发展,但他还是有莫名的不爽。


原来中也没有和自己相遇所衍生出的未来,是这个样子。赫赫有名的「猎犬」高级搜查官,单论职阶,恐怕安吾见了中也都要礼貌喊一声“阁下”。

他一直都知道的,自己和中也两个人并非那种不健康的伴生关系,分开来,两人无论谁都会过得非常好。


调查一上午,见了这么多人,从所有人被改变后的情况逆推得到的最终结论,是对方所改变的过去节点并非是十六岁的龙头战争。从中也对他的态度看,恐怕被改变的节点还要再往前推一年,并非是“在十五岁的那一天,中原中也没有在擂钵街遇到太宰治”,而是兰堂自始至终,并没有回忆起有关「荒霸吐」的记忆。

七年前,他和中也的那场相遇并不是什么“天注定”,只是必然的结果。他们会相遇的最根本原因在于“先代复活”、以及“先代复活是因为『荒霸吐』”的传言,于是调查先代的他自己,同调查「荒霸吐」的中也相遇了。也就是说,即使那天没有相遇,只要兰堂想要知道「荒霸吐」的下落,他们就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个事件而撞上,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是现在,这一事实被改变了。

太宰治记得在他们直面兰堂时,那个阴郁冰冷的欧洲男人说过为什么他能一直隐瞒自己的实力,并非是他演技高超,而是他八年前被卷进「荒霸吐」的爆炸里失去了记忆,直到最近,他才记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所以才想要寻找真相。

可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利用了某种异能力量修改了这一条件——兰堂并没有想起来记忆的片段。那么这种情况下所发生的未来,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不会产生先代复活的传言,理所当然,他不用去擂钵街调查,中也不用去那一片巡逻。他们将没有理由共同面对某个事件,然后衍生出一段羁绊。「羊」内的矛盾将被拖后到龙头战争才在各方倾轧下爆发,中原中也没有了离开自己组织的理由,最厌恶的还是黑手党。


所以也就没有了他们的相遇,以及之后的一切。


太宰治放在衣兜里的手微微动了动,攥紧了那个戒指盒。


他忽然开口对中原中也说道。

“我在找一个人。”

“哈?”中原中也开着车,看着前方道路,所以只是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节,不明白太宰治没头没脑忽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究竟是在针对哪一件事给出答案:为什么要调查他?为什么要他去陪同调查某个他现在都还不知道详情的事件?

还是说两者都有?

“他昨天答应和我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看庙会结束后的烟火。”太宰治说:“但是他没来。我等了他一整晚。”

“被放鸽子了啊?”中原中也无知无觉地问,但他说出来之后想了想,觉得单纯的放鸽子应该不会让太宰治这么大动干戈,又是调查事件又是调查自己……不对,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失踪了?”中原中也一脑袋的疑问。

“嗯。”太宰治嗓音淡淡地说:“因为经过这次事件我终于发现了,就算分开来各自都能过得很好,但如果出现了今天这种状况我还是很不爽,不如说现在真的很火大。”

“噢……”中原中也明白了:“恋人啊。”

那个太宰治也会有恋人啊。他在心里嘀咕。这可比听说他不干黑手党改行当侦探要惊悚多了。

但是这句话中原中也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车内一片寂静,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车子朝太宰治所设定的导航目的地驶去。这个时段有些堵车,经过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时更是堵成了长龙。中原中也一脚踩下刹车,本就有些别扭的心情直接升级成了不爽,愤愤砸了下方向盘。


“没事。”太宰治在旁边说:“反正也不是赶时间能解决的事情。”

中原中也没吭声。他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所以才没有回答太宰治。


……无法理解。这个当初害我断了三根肋骨的家伙的感情状况关我什么事?中原中也心想。他觉得今天自从遇到这个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的旧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正常。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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