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无边的夜幕沉沉笼罩着横滨。在经过大半个夜晚之后,将因为傍晚的袭击事件而变成一团乱麻的港口总算暂且收拾出了一个头绪来,于是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的中原中也找了个背风人少的地方,往由钢筋水泥碎块组成的废墟上一坐,歇了片刻,随后伸出手疲惫得按了按太阳穴。
这种时候也不用顾忌什么形象不形象了,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本身的情况也在越来越糟糕。中原中也刚坐下来就忍不住弯腰剧烈咳嗽起来,血红花瓣随着他嘴唇开合而纷纷扬扬不断落下,没一会儿就堆成了小小的一堆——是不是可以去找个婚礼现场之类的地方赚赚外快呢。无论是令人难受的咳嗽也好还是无穷无尽地吐花也好,时间久了总会习惯的,以至于中原中也已经可以在捂着嘴弯腰咳嗽时分神想些无厘头的想法。
去赚外快的主意似乎不错。喜欢钱比喜欢一个人要轻松多了。如果去婚礼现场赚外快的话,那么就选现在年轻人很喜欢的西式婚礼,一对新人在走出教堂接受好友祝福的时候是需要撒花瓣的吧。也不用什么麻烦的操作,他自己就可以控制自己的重力,漂浮在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半空中,然后随随便便念一本书就可以了。根据时间长短来反复背诵黑手党十戒也可以。
好一阵过去咳嗽才慢慢停止,中原中也半阖着眼平复了一下稍显急促的呼吸,同时没滋没味地伸脚将那些花瓣用沾上了不少灰尘的鞋尖踢到了屁股坐着的石块下面。他伸出被十二月寒冷夜风吹得半僵的手熟稔解开了衬衣上面的几颗纽扣,拉开衣襟低头面无表情往胸口瞥了一眼,看见那朵妖艳的花已经开了一多半。
「…………」中原中也无声地哼了哼,重新将昂贵衬衣上的贝壳纽扣一颗颗扣好。
今夜的天气不错,夜空晴朗,星星也好月亮也好都很清晰。中原中也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眯起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一边赏着今晚冷清的月色一边分出一半神注意着身后还没停止的嘈杂人声,以防某些不靠谱的部下再搞出什么乱子。今晚是个不眠夜,整个黑手党除了在外出差以及有特殊任务在执行的人之外其他成员全部出动了,傍晚的事件影响太过恶劣,整整三艘万吨级货轮陈尸横滨港口,事发时还在船上的合作方代表人直接被炸成了一只糊家雀,无论是日本警方还是国外的合作伙伴都在等他们给出一个交代——很显然,这个“交代”不是随随便便敷衍一下就能敷衍过去的。
其他的还有自家的伤亡清查、受伤成员的安置、死亡成员对其身后事以及家人的处理、以及那平白无故损失的一大单货,这笔损失将直接影响他们接下来足足大半年的生意,也就是说临近所有人期待的年关,他们却注定没法度过一个愉快的新年了——起码大家的年终奖是集体泡汤了。更不要说根据情况严重程度,到时候很有可能一大批人还要新年加班。
中原中也在太阳穴隐隐作痛的困倦中把目前的麻烦细数了一遍,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是暂时还不知道结局在哪的死亡循环可怕,还是要活着把这些麻烦都经历过去更让人难以接受。
哦。对。还有因为与谢野晶子这次也被莫名卷进来、所以作为侦探社社员也一直在港口呆到现在的太宰治。
中原中也的右手从托着下巴默默变为了捂着小半张脸,手心下的眉梢纠成了疙瘩,他重重叹了口气,落下了四五片花瓣。
“原来你在这里。”成熟且韵味十足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中原中也没回头,抬起空闲的左手随意挥了挥。脸颊上碰了个热源,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尾崎红叶拿着一杯热咖啡,不知道从哪找了个稍微有点空闲的部下去跑了趟腿。
「谢了,大姐头。」十二月的冬天是真的冷,只围了条围巾,连大衣都没穿的中原中也接过滚烫的咖啡纸杯捂在手中,早已经被冷风吹到没了知觉的手指尖终于染上了丝丝红晕。
“不用谢。出了这么大的事,今晚大家都休息不成,小干部往上人手一杯。拿的组织的公款。”尾崎红叶言笑晏晏,在他对面挑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跟着坐下,手中捧着个logo相同的杯子。大约是因为得知他身上遭遇的方式与一周目时有所不同,事态也不同,且眼下有说不出哪个更紧急的事件亟待他们处理,所以尾崎红叶的态度和上一次时有微妙的差别——怒意和难过仍在,却没有径直拎着中原中也的领子质问出声。
这位黑手党内五大干部之中唯一的女性神色复杂,抿着红唇凝视中原中也脚边的花瓣良久才缓缓移开目光,先说起的却是另一件事:“……我刚刚从梶井那边过来,看他那样子,可能离被折腾崩溃也差不了多长时间了。”
中原中也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尾崎红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手中的热纸杯不爽且咬牙切齿地转了半圈:“还能是什么?那个女医生受了不知名的伤到现在还没醒,为了调查她是怎么卷进来的、好盘算这笔账侦探社要算在谁的头上,太宰那家伙带着一个因为不好在警察面前露面所以无事可做的芥川,正在整个港口乱窜,四处给我们找麻烦。我路过时看见他们正在梶井那里,围着他要参观他是怎么确认爆炸原因的。”
怪不得好久没看见那混蛋了。中原中也心里涌出一点不太道德的暗爽,刚才需要他签字决断下命令的事情太多了,排队等着给他汇报的人能从仓库绕两个圈再一直排进还飘着货轮残骸的大海里,再加上无法出声的花吐症让他的工作效率比平时低了不少,是真的一点精力都再腾不出来给太宰治。现在听见这种不是自己倒霉、而是别人倒霉的事他居然莫名感觉到了愉快——如果能亲眼看看梶井崩溃的表情就更好了。
当然,表面上还是要同仇敌忾、站对立场的。中原中也一脸严肃:「回头我就揍他去。」
“中也可要记得你的话。要不是我的异能对他动手不方便、累了一晚上我又不想亲自抽刀,我就自己上了。”尾崎红叶说完,两个在背后琢磨要怎么揍太宰治的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勾起嘴角笑起来,感觉疲惫都少了一些。
中原中也一口气喝光咖啡,感觉身体里回了些暖意,抬手伸了个长足的懒腰:「梶井那里出来结果了吗?还没调查清楚爆炸的缘由?」
尾崎红叶眯眼分辨清他这句唇语,皱眉摇了摇头:“没有。现场和残骸都在海里,海浪把有用的线索破坏得七七八八,我看他也是有点焦头烂额,还有俩闲人在旁边强势围观就更加了。”
中原中也先是因为最后半句话挑了挑嘴角,露出了那颗稍尖的虎牙;但随后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微微皱起眉沉思:「我接到消息时,广津告诉我说,是这次搞事的那个组织的二把手,趁芥川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老大身上的时候,那个二把手一个人悄悄绕过守卫靠近了货轮……然后就天上地下,一片满堂彩了。」
尾崎红叶幽幽递过去一个眼神:“那是事情突发,紧急翻出了一个对外的解释,用来暂时堵那群警察的嘴的。你就不奇怪吗?”
「……」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无声地点点头。
三艘万吨级的货轮,想一气儿炸沉得要什么水平?用梶井的话说,他上次搞沉「组合」的那艘大型邮轮都是提前好几天,计算好了角度和位置,最后用上了整整一集装箱的柠檬炸弹。泰坦尼克号沉没都得是撞上了一座巨型冰山。而现在是吨位更大、数量更多的万吨货轮,停在风平浪静的近海,想一个人搞沉它们那得是什么情况?那人难道是成精的鱼雷吗——就算真是鱼雷,一发也不管用啊?
因此梶井基次郎自觉自己遇到了平生劲敌,拿出了科学家陷入狂热研究的劲头,动如疯狗一般点了一队帮他拎器材的人,坐着小游艇就去海面上打捞残骸了。
「看梶井那边的结果吧。」中原中也眼神发沉,「如果是那个傻逼的异能效果……那还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尾崎红叶跟着轻轻一点头。
如果是异能效果才导致了这么惨烈的局面,那还真的要算万幸了,毕竟罪魁祸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焦黑的尸体被打捞上来同破烂扭曲的铁板堆在一起,她已经找被俘的人确认过了。那的确是他们的二把手。
但如果不是异能效果呢?
那这次事件背后的水深,可就有点深不见底了。有可能那傻逼二把手只是撞上、货轮本身就有问题;也有可能这其中还有另一支现在还不知名的势力在浑水摸鱼;更有甚者,也许这次的事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被精心安排好的陷阱,目的是为了栽赃削弱他们港口黑手党,抑或有着更可怕的目标。
这几种猜测都有可能,无论是哪一个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麻烦。
“还有首领。”尾崎红叶苦笑,“他突然悄无声息离开,现在看来不是没有缘由的。他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但知道的只是模糊不清的消息,所以没有办法直接避免……而是尽大程度的回转。”
「或者只是做出了选择。」中原中也说,「也许有更大的麻烦,现在的这个乱子已经是选择下比较好的那种结果。首领不会害我们,只是习惯和太宰那混蛋一样,喜欢借力打力、不肯吃一点亏、然后计划之类的从来不会和我们说。所以现在这境况我猜也有可能是将计就计,只是不知道我们牺牲了这么多,首领所求的会是多大的好处。」
“是啊。”尾崎红叶叹气。
中原中也喝完了咖啡,从兜里拿出烟盒,垂下眼,静静磕出一根烟草咬在嘴角,拿火柴点燃了;尾崎红叶没阻止他,实在是觉得现在这状况,又冷又困又累又危险,压力大得能压断颈骨,不抽一根烟镇一镇,恐怕能直接张嘴吃人。
美艳的大姐头伸手摸了摸袖兜没摸到烟管,才想起被叫出来时太过突然所以烟管还放在床头柜上,没带出来。于是只好伸出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手,冲中原中也轻轻一挑眉:“给我也来一根。”
中原中也老实和大姐头分烟、点火,漂亮的女人和好看的青年在清清冷冷的月光之下一起吞云吐雾。
一起默默抽了一会儿烟,中途尾崎红叶接了个电话,全程基本都是冷淡平静的单字回应,只在最后多说了几个字:“照顾细致一点,叫最好的外科医生和异能者医生来。人醒之后我要第一个问话,给我把门守好了,侦探社的人等会儿叫他们直接来找我。”
中原中也把烟从嘴角拿下来夹在指间:「与谢野晶子还没有醒来?」
尾崎红叶心事重重一点头:“没有。她的昏迷很蹊跷,检查后显示她曾有过少量失血,符合身上一些不严重的外伤的伤后检查。头部也没有发现重伤的痕迹,身体数据一切正常,但人就是一直在昏迷中醒不过来。”
说到这里尾崎红叶停了几秒,片刻后她才继续说道:“……侦探社那个女医生,是现在唯一的还活着的、很可能经历了事发的人了。其他人要么是死于傍晚的爆炸,要么就是被俘后果断自尽,现在我们要想知道今天傍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快的方法就是让她醒过来,然后询问她。”
“还有……”她最后复杂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声音低低地说,“还有你。中也。”
中原中也眨眨眼,轻松笑起来:“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大姐头。我不急的。现在组织内的事情比较重要,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敢对我们下手。”
既然说到这里,尾崎红叶就不再绕弯子,掐紧了手中捏着的那根冒着猩红一点光的烟草。她仍然放低了声音,语速却快了一点,恨恨咬着嘴唇说:“没有谁更重要这一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我找了其他的医生,他们都告诉我没有相关的经验。所以那个女医生……我一定会让她在你没有时间前醒过来的。所以……”
尾崎红叶的表情仍然冷淡又严厉,但眼角却不可察觉地红了一点。今天时间紧,她出门没能画完整的妆容,因此往常艳丽的眼影没能遮住眼角处的红痕。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得同往常无异:“所以……再多坚持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
中原中也缓缓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挑起嘴角轻轻一笑:「别担心,红叶姐。还有时间。」
他的表情平静淡定,但是心里却有种模糊的直觉:大概直到明晚来临之前,与谢野晶子恐怕都不会醒来了。
没什么证据,但他就是有这样一种预感。第二轮的“游戏”他仍然打得不好,恐怕已经玩到了死局。
“…………”尾崎红叶凝视着他的眼睛,“是……太宰吗?”
中原中也正在想心事,因此听到这问题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回过神,紧接着跟着沉默下来。
但在长久的沉默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复杂的现状、死过一次、还是这魔幻一天经历的影响,中原中也在沉默结束时却轻轻一耸肩,终于坦然承认了:「……是。」
大概尾崎红叶也没想到他会承认地这么爽快,询问的人自己卡壳了一秒:“怎、怎么喜欢上的……?”
中原中也睁大眼睛,迷茫着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最后还是尾崎红叶自己默默捂了下脸:“喜欢”这种事,要是也能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和欢喜了。
尾崎红叶今晚第无数次叹气:“那就去说吧,他不是在这里吗?我听说今天也是,跟着你跑了半天吧。你要是老老实实说了,我们也就不用等与谢野晶子,也就不用这么紧张了。”
「不可能的。」中原中也有点累,伸长了腿放松筋骨,「他才不会喜欢我。」
“你又没问过。”尾崎红叶开始揉按眉间,省得今天皱眉次数太多生出皱纹,“为什么不问?你该不会是害羞——”
「不是那种问题啊,大姐头。」中原中也有点无奈,「关键是,大姐头你不是不认识太宰,你也认识了他很多年了。所以你想想看,我——和太宰会喜欢的那些类型,有一星半点的相近吗?」
尾崎红叶开始回想,几秒后她下意识皱眉,赶紧伸出手指揉平:“你比他平时会玩的那些对象好看多了。我觉得他就是看脸。”
中原中也:「……虽然这很不像是我会说的话但事关我自己,所以我还是要难得给他辩解一句:这里面可能有点误会。」
尾崎红叶挑了一下眉梢,一脸“你们小屁孩麻烦真多”的表情,扬了扬下巴说:“那就加上一句补充——在所谓‘个人爱好’之前,首先,他要看脸。”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发现自己没法反驳。
眼看尾崎红叶就要推着他出去说个分明,中原中也一副“饶了我吧”的模样皱了皱鼻子,把吸到只剩烟屁股的烟草按灭在土石上,又扭头咳出了一连串花瓣,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他有气无力摆摆手,有点困倦地眯起眼睛,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不去说的原因,其实不全在太宰治,也有一部分在我自己。」
尾崎红叶眨了下眼。
「我……在这件事发生之后,自然而然的,我有正儿八经地为什么会喜欢太宰,喜欢他哪一点?他那么混蛋一个人,我和他认识了多少年就吵了多少年,彼此恨对方都恨得真心实意,对方死的那天会开藏酒放烟花的那种真心。」
中原中也看着夜幕中闪烁着的繁星,平静地说:「然后我想,我大概在心上开花之前,脑子就先有病了?因为我发现我喜欢的就是太宰那种又残忍又温柔的地方,他邀请过很多人殉情,光我救他的次数都快上了三位数,但我知道其实那些答应和他殉情的女性他一个都不喜欢,他只是不想一个人,有点怕寂寞这点像小孩子一样。又强大又弱小,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好像就已经来不及脱身了。」
「我喜欢的是太宰治吧?是这样的太宰治。他才不会喜欢我,他大概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连自己也不喜欢。如果他喜欢谁,就算喜欢我好了,那他还会是我喜欢的混蛋太宰吗?」中原中也说,「所以我才不告诉他,当然也不会对他说这些话。先喜欢上他已经是我输了,起码要给我留一点尊严吧。」
“…………”尾崎红叶听完这段堪称坦诚的自我剖析,先是在心里疑惑了一番为什么你们男人也会有这么纠葛的心理活动,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冷静开口:“我觉得,你说了这么多,问题只有一个。”
中原中也皱眉看她。
“那就是你打从心底就没想过他会喜欢你,所以才会说出这么多有的没的。”尾崎红叶挑起眉,心想要不是有花吐症这种事,我为什么要来管两个小屁孩的恋爱问题。她指了指中原中也心口的位置说道:“你没想过他会喜欢你,一丁点的机会都没有给过他,也没有给过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理由和条条道道?他要是真的对你表白我保证你绝对想不到刚才那些屁话,只顾着和他拥抱接吻滚床单——唉,那小子,心肝脾肺都乌漆麻黑,只有脸好看得不得了,你开始会喜欢上他我觉得没那么复杂,就是这么简单。”
中原中也一阵恶寒:「表白?不要吧,我真的会吐——不是吐花,是真吐。太宰那家伙肯定也一样。」
尾崎红叶觉得话说到这里就够了,她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来多管闲事——要不是因为花吐症在。恰好提醒她侦探社员赶到的短信进来,尾崎红叶站起来,拍了拍繁复衣摆上的浮尘和泥土,头也不抬地说:“就退一万步讲,你都已经这样了,你不让他心里也‘咯噔’几下,就不会心里不平衡吗?那你可真能够忍气吞声的……那可是太宰呀!”
中原中也跟着站起来,本来打算休息够了接着去处理剩下的事情。听到这话后他一愣,摸了摸下巴,感觉意外也有道理。
他们两人一起走出背风的石块,分别前,尾崎红叶深深看了中原中也一眼:“我不想管你们的事,也不在意谁喜欢谁又不喜欢谁。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死,中也。”
她的目光很复杂,有一点难过有一点幽深,好像那句话不只是在对中原中也说,而是透过他也说给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听。中原中也点点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会解决一切的。」
尾崎红叶沉默,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就各自分开,前往港口各自负责的不同区域了。
……
中原中也走在一片集装箱之间,这是被抢救出来的小部分货物以及港口没受影响的其他地方的货物,此刻被集中起来都暂时放在了这里,他穿行在其间,拿着手机给秘书发信息,先是处理了那些等着他下决定的,然后回复说自己会马上赶到,去签那些要重新补签的合同以及其他文书。最后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敲了几个字:太宰在哪里?
发送成功。
然而就在“发送成功”的字样跳出来的一瞬间,他的心脏骤然剧烈抽痛,好像有人伸手直接捏住了他的心脏,尖锐的指甲直接掐进了血肉里——中原中也眼前发黑,大口喘着气,猛地伸手扶住一旁的集装箱,寒冬之下,冷汗在这短短三五秒内飞快布满了额头。
中原中也一把抓住胸口前的衣服,急促粗喘着气。
他很熟悉这种可怕又冰冷感觉,因为不久之前才经历过。
但是……怎么会是现在?不该是明晚六点吗??
还是说,他压根就搞错了前提,这其实就不是一个一切重来的死亡循环机制???
心口的刺青花正在飞快绽放着。
就在中原中也快要站不住倒下的时候,他模糊的视线内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很胖,脸的模样他看不分明,但那个人穿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
和任何一个港口黑手党成员的服饰都一模一样。
那个人开口说话了,只是中原中也此刻心脏太疼了,因此那声音高高低低地传进他耳内,无法正确分辨嗓音。那个人语气有些怪异地说:“哎呀哎呀,你怎么能去找他呢?像你会做的那样,不去找他的话,原本可以等花按正常速度开放的……本来你没有按预想的那样因为‘开花’而在行动上受到一些影响就已经让我脸上挂不住了,现在还出这种事,也就不要怪我为了不要妨碍计划,出手加快病毒花花开的速度了……”
病毒花……病毒花……这是让他得花吐病的傻逼?!
中原中也脑子里一时间连疼痛都忘了,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反派不要话多不是没有道理的,中原中也从他啰里八嗦的几句话中起码明白了几点:一、他不知道自己会死亡轮回,看来轮回的机制还是没错的;二、自己的病的确是有人异能操作,并且这个是为更大的阴谋铺路,这次傍晚的事件很可能就是阴谋的一部分;
三、这人穿着黑手党的衣服,也就是说……黑手党里有内鬼。可能只是最普通的成员,但用来大概监视他们的动向就足够了。
中原中也的冷汗不停流下,紧紧咬着后槽牙,眼中渐渐弥漫开可怕的杀气。
他知道了这么多,可是……
大概已经,有点晚了。
……
港口边,芥川龙之介默默看着手搭凉棚远眺正在打捞残骸的船只,很久之后,终于开口了:“太宰先生。”
太宰治没有回头,只挑高了一点嗓音:“嗯?”
“您从傍晚到达这里,到现在已经快十个小时了。”芥川龙之介说,“我想知道您在调查什么。或者说,您想要知道的是什么。”
“当然是事情的真相。以及,为什么与谢野医生会被卷进来。”太宰治挑起嘴角。
“只是真相的话,我认为三小时以前你就已经发现了。虽然您没有说。”芥川龙之介说,“所以我在想,您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咦,发现了吗?了不起。”太宰治终于回头了,笑眯眯地,“所以芥川一直跟着我,是在监视我咯?”
芥川龙之介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您除了热爱自杀,基本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
“怎么回事,芥川都会拍人马屁了!黑手党的僵硬办公室文化越来越浓重了!”太宰治睁大眼睛啧啧摇头,说完停了停,他才在芥川执着的眼神中摸了摸鼻尖笑起来,一耸肩,“好吧,好吧。反正我也有想问你的事。如果是关于这次的事件,我已经大概有猜测了,无论是与谢野医生被卷进来,还是你们会受到这次的袭击,不过不是芥川说的三小时,而是七个小时前就已经全部了解了。”
“也就是说,差不多到这里没多久就已经解决了了的意思吗。”芥川龙之介点点头,“……所以,您在这里逗留这么久,是在观察黑手党的成员。”
“……为什么我在的时候芥川不会像现在这样动脑子呢?一早像这样的话,我当时一定能更轻松地寻找自杀机会了!”
“……”芥川龙之介以沉默应对,然后继续问自己想知道的,“您在观察什么?”
“‘我才不会说’——平时的话大概我会这么回答你吧。不过今天还是算了。”太宰治“嘿咻”地从高台上蹦下来,笑着说,“来交换吧,芥川。黑手党里有内鬼,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芥川龙之介皱紧了眉头:“所以您观察,是在确定谁是内鬼?”
“一半一半吧。也有别的原因。”太宰治耸耸肩说,“如何?”
芥川龙之介思考了几秒,点点头:“成交。”
“那么先回答我的问题。内鬼的话,在你回答完之后我会指给你,到时候你去抓住就好了。放心吧,人还没有跑。”太宰治说。
芥川龙之介继续点头。
“那么……我想知道的事是,”太宰治靠在身后刚才跳下来的高台上,目光不知何时,从刚才的平静淡定变得深邃幽暗起来,“中也在我离开之后,接受过的所有由森先生单独指派他的任务。升为干部之后工作性质变化,这种单独性的任务应该不会很多才对。而且我离开只有四年,这种时间区间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还会记得很清楚。”
芥川龙之介回忆了片刻,有些疑惑地问:“这些东西,档案室里就有……”而且您应该觉得去黑手党档案室翻个资料不算什么麻烦才对。
“不,我不要那些纸质性的材料。那些太官方了。”太宰治摇头,“我要的是‘叙述’。”
芥川龙之介皱起的眉头就没放开过,“我不清楚您想知道的是哪方面……”
“你不用知道,你只要说就可以。负责判断的人是我。”太宰治歪过头。他站在高台笼罩下的阴影里,眼神漆黑,嘴角却勾着一个微笑,轻声说:“因为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刚才观察中也的部下、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也没能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因为好奇得不得了,所以一定要知道才可以。”
“……”芥川龙之介轻轻捂着嘴,点点头,“那么您干脆直接问中原先生吧。”
他视线越过太宰,看向他身后。太宰治扭过头,眨眨眼,一抿嘴的同时飞快换了个若无其事的表情出来,果然是中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拐角,朝他招了一下手,眼神有点不耐烦,在叫他过去。
太宰治扬起眉稍,有点疑惑地走过去:“你忙完了?……我还以为还有一个小时你才能想起来找找我,看我都惹了些什么麻烦。”
走到近前他就被一把抓住手腕扯到了旁人看不见的拐角里,太宰治被拽了一个踉跄,有点不满:“喂,中也……!”
但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因为他看清了中也白到可怕的脸色。
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脸色。
在芥川面前勉强维持的平静终于撑不住碎了,中原中也大口喘着气,手心全是冷汗地紧紧抓着他,飞快地说:「我没力气……无法杀死他…打伤了,被他逃了,病毒,解不开。」
「这件事还没结束。那个人头……是我的!」
他说得很急,痛苦都在脸上,每说几个字就会吐出一朵完整盛开的花,而冷汗浸到睫毛里,几乎模糊他的视线,说的内容也掐头少尾极其简略,但他知道太宰治一定能听懂。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可能只是习惯,搭档的习惯。
果然,太宰治一下子严肃起来,反手用力抓住中也的衣服:“你和内鬼见面了?!”
看吧,我就知道你能听懂。
中原中也艰难地勾了勾嘴角。
「还有就是……」他忽然抓住太宰治的衣领,大概是最后的力气了,一下子把人扯得弯下腰来。中原中也狠狠咬上太宰治的嘴唇,给了他一个凶狠的、带着汗水和浓重血腥味的吻。
太宰治倏地睁大眼睛。
「我从来就不是喜欢森先生。」
「我喜欢……」
这个吻顶多只持续了两秒钟,非常匆忙,中原中也就放开了他。一半是因为接吻对象是太宰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太刺激了;还有一半是因为……已经到极限了。
「喜……欢……」
中原中也终于慢慢倒了下去。
我喜欢你。
太宰治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一样,呆呆地盯着倒下的人。
“……中……也?”
诸君,我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