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地上散乱着沾血的绷带。
中原中也手里拿着一瓶双氧水和一瓶生理盐水,问太宰治:“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太宰治没回答他,怏怏地抬手接过那两个玻璃瓶。他的脸色有点苍白。最初那发狙击没能要他的命,但在他的手臂外侧留下了一道十五公分左右的子弹擦伤,流了不少血不说,等到清创消毒时,受剧痛要远远超过这伤口出现时的。
中原中也见他虽然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自己冲洗伤口消毒的动作却干脆利落、十分熟练,于是转身将地上从太宰治身上拆下来的染血绷带收拾进一个袋子里,然后从打开的急救箱里拿出一卷崭新的医用绷带。
“咚咚。”房间门被轻轻地敲响两下。
中原中也把绷带放在桌上,走过去开门。一柄折叠刀从他的袖口悄无声息地滑进掌心,被他反手扣好。
门外站着这家小旅馆的老板娘,一身传统和服,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眼角有些细细的皱纹,看起来四、五十的样子却仍然风韵犹存。她站在门口什么也没说,只双手递给中原中也一个袋子,接着垂下眼帘轻轻一躬身,就这样默默地从房门口离开了。
中原中也打开袋子看了眼,是件叠好的白衬衣。
白衬衣只是最普通的样式,外面百元店里能买到的那种。但这附近只有建设开发中的工地和迟迟不肯搬走的独栋住户,不管是百元店还是便利店,什么都没有。这件崭新的、散发出一股浆洗后味道的白衬衣像是这位漂亮老板娘早就准备好的。
中原中也关好房门,拿着衣服转身回到屋内:“你的熟人?”
太宰治已经用双氧水和生理盐水冲洗完了伤口,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苍白了点。冷汗把几缕柔软的黑发黏在了他的额头上。清创的整个过程中太宰治都一言不发,活像他处理的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口,只有汗津津的额角显示他的痛觉还是正常的。
太宰治把生理盐水的瓶子放到一旁,拿起那卷绷带,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中原中也的问题:“没有印象。”
中原中也把衬衣扔到急救箱旁边,冷漠地说:“哦,是吗。那老板娘对你这么热情,我还以为她看上你了。”至于是看上了太宰治的人还是命……都没差,反正是一个意思。
他说完这句,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中原中也没看太宰治的反应,拿出手机,走到拉好窗帘的窗边去接电话。
遇到狙击后,迅速确认狙击手的位置并反杀是「猎犬」成员的必修课——起码中原中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将一块控制并施加了重力的尖锐石块射向太宰治所说的目标方位后,中原中也连确认狙击手伤亡情况的动作都没有,只给当地警方打了个电话,就去查看太宰治那的伤势了。
手臂上的伤不算小伤口,不过在中原中也可怕的直觉和反应能力下,这已经是还算说得过去的结果了。在太宰治的性命已经被人盯上的情况下,中原中也没将人带去人多眼杂的医院,而是直接将他带回了自己来横滨出差时下榻的小旅馆——也是因为这家位置偏僻的小旅馆刚刚好就在这附近,和那奇怪的车祸现场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走进旅馆时,中原中也还在想自己要怎么对老板娘解释,才不至于让衣服上血迹斑斑的太宰治引起老板娘的恐慌。如果不是“人间失格”实在麻烦,他都打算带着太宰治从窗户进入位于二楼的房间来掩人耳目了。当然,年代久远的小旅馆的二楼其实也没什么高度,就算是太宰治,活动下手脚,踩着窗户旁边的树应该也能爬上去。不过这是正常状态下的太宰治,而不是手臂负伤情况下的太宰治。所以中原中也有意走在前面来挡住站在门厅处温柔鞠躬的老板娘的视线,然后在上楼时又让太宰治走到了自己前面。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二楼,老板娘全程都只是温柔地躬身行礼,让中原中也松了口气。然而在打开房门、走进屋子里后他们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原中也出差所用的行李箱里只有最简单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药品则只带了维生素、眼药水这类他平时会用到的,还有一盒止痛药。但布洛芬对子弹在太宰治胳膊上造成的擦伤和灼伤没一点用处。
正当中原中也思考自己去远处的药店买齐所需物品、快速打个来回需要多少时间,并且计算这段时间里一个人待在这家旅馆的、手臂负伤的太宰治的安全系数有多高时,老板娘轻轻敲开了房间门,安静地给他们送上来了一个家用小型急救箱,还有一个比急救箱还小的保温箱。
接着就是现在,似乎想起太宰治的衣服也不能这么直接穿出去了,老板娘没过一会儿,又送上来了一件白衬衣。
中原中也接完电话,从窗边走回来:“……去那栋大厦楼顶查看的警部打来电话,说是除了留下了一片冲洗过血迹的痕迹外,什么都没有。有什么人迅速收拾了残局。”
太宰治在给自己缠新的绷带,嘴里咬着绷带一角,因此声音显得有些含混:“猜到了……既然事情能做到这种程度,他们不会留下太多线索来等我们查。”
太宰治自己给自己缠绷带的动作十分娴熟,不过中原中也还是在他旁边盘腿坐下,接过了绷带好方便他说话:“我还以为你会嘲讽我,说‘该不会是你没打中、让人跑掉了’之类的。”
有人帮忙,太宰治倒是乐得轻松往后一靠。他有点嫌弃、又有点惊异地看了中也一眼:“不到两千米,中也的技术还不至于那么差劲吧?”
“说得你好像有多了解我一样。我们已经六年不见了吧?”中原中也瞥他。
“难道不是吗?”
“……”中原中也想了想,承认道:“那个距离,确实不远就是了。”
于是太宰治露出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
他们两个轻描淡写地讨论着远超寻常人、甚至一般异能者能力极限的事情,哪怕中原中也的记忆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因为他,或者说他们两人的能力水准早就跨入了那条界限,是“怪物世界”那边的存在。他们觉得理所当然就能做到的事情,在旁人眼中是不可能被迅速且完美地完成的。拿刚才的事情来举例,一颗12.7毫米的对异能者特制子弹从一千八百米外出膛到击中目标,算上风速的影响,这中间留给中原中也的反应时间大约只有1.2秒。这意味着中原中也首先要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凭堪称野兽直觉的速度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并且还需要在意识到之后迅速判断出此时此地最可能的袭击手段是狙击、可能会有狙击的所有方位、用什么手段保护身为狙击目标的太宰治这三件事,紧接着用过强的反应能力和身体素质将太宰治扑开——而这一切都要在1.2秒内完成。这种直觉通常来自无数次类似的经历积累起的大量经验,当堆叠的经验过多,一个个判断所需要的时间被压缩至无限短,就会反映到变得极快的身体行动上,变成一个笼统的名字,也就是所谓的“直觉”。
而太宰治也是同样。被盯上了性命、一天之内两次和死亡擦肩而过以及擦伤和灼伤所造成的剧痛,这三点无论哪点,在通常情况下都会影响到判断的速度和精准程度。可这种影响在太宰治这里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中原中也站在他面前挡下接下来几发狙击的时间总共不到二十秒,太宰治在这十多秒的时间里通过狙击方向、两发狙击之间的时间间隔、以及对方狙击手居然一直在同个狙击点射击的这份自信,先是迅速排除了同一个方位上所有可能的其他狙击点、锁定了将近两公里外的那栋大厦,紧接着在子弹全部被中也从半空截住的情况下,从难以目测的子弹射入角度判断出狙击手位于顶楼。最后他将结果告诉中也,而中也完成了对一千八百米外的敌人的反杀。
这也是为什么在过去——那个没有被异能修改过的过去——黑手党里能完美配合他们两人各自行动的只有他们彼此。因为现实就是这样。
“不过,”太宰治开口,“无论中也有没有杀死他,结果都一样。我猜早有人等在暗处,就算那个狙击手成功杀了我,等待他的也会是灭口……所以我才没有对中也提出‘留下活口’的要求。”因为不会有活口。他们能挡下狙击,但短时间内迅速赶到狙击点就有点困难了。中原中也自己从空中走的话大约来得及,可还要顾虑留在原地的负伤的太宰治——因为不能判断是否只有这一波袭击者。所以无论是收尸确认身份、寻找尸体留给他们的线索,或者替那倒霉杀手挡下来自其他人的灭口都鞭长莫及。打从一开始,那个狙击手所接到的命令或者委托就只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罢了。
这些事情,不用太宰治详细说明中原中也也清楚。他将太宰治的手臂上的绷带缠好,然后从急救箱里翻出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又伸长手臂拎过来那个尺寸迷你的保温箱,却没有打开:“那个老板娘到底怎么回事?”
“欸,不是这家中也选择入住的旅馆的老板娘吗?”太宰治神情无辜。
“是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旅馆老板娘,一个普通的、看到一身血的客人来到自己的旅馆后不仅没有报警,还贴心送上了替换衣物、急救箱以及……”中原中也打开保温箱,看着里面预料中的安瓿瓶嘲讽:“一支早有准备的破伤风疫苗的老板娘?”
“急救箱还好说,普通人家里可不会准备这种东西。”中原中也将安瓿瓶拿出来:“应该不用我提醒你,暗杀最容易成功的时机不是目标睡觉时,而是目标在刚刚经历过一次暗杀后放松下来的那刻吧?”如果不是太宰治面对这明显疑点的态度十分寻常,中原中也连那个急救箱都不会打开。
“所以说,那个老板娘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啦。”太宰治从中原中也手中接过那支破伤风疫苗,掰开安瓿瓶后用一次性注射器吸入装好:“只不过,老板娘有一个儿子。那个年轻人一直为港口黑手党工作,但是在五年前死于一场外来组织为了抢占港口黑手党的地盘而计划出来的阴谋。后来事情结束,我在让部下处决掉对方组织的首领和几个小队长时,处决的场景恰好被那位女士看到了而已。”
太宰治一边说着,一边拿酒精棉棒草草擦了擦皮肤消毒,然后将那支破伤风疫苗刺入上臂三角肌。中原中也听完后愣了愣,紧接着嘴角抽搐了一下,反应过来太宰治话中的深意:“等等、你刚才说……所以这家旅馆,是港口黑手党的暗桩?!”
太宰治动作懒洋洋地,将空注射器也丢到了袋子里等着之后一起处理。中原中也却忽然想起刚才他们两人走到旅馆门前时,太宰治问了一个略显奇怪的问题:“中也怎么会选择住在这里?”
当时中原中也并没有多想,只说因为他来这里是秘密任务,自然不能那么高调,而且这里距离羽田机场很近——现在想想,曾经是黑手党的太宰治自然早就清楚这里是港口黑手党的暗桩,所以才知道这里能将急救箱、替换衣物和外伤常用的破伤风疫苗都准备齐全没什么奇怪的。至于老板娘,哪怕那时候十七岁的太宰治多半、不,哪怕十七岁的港口黑手党历史上最年轻的最高干部绝对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可太宰治对她而言依然是让她报了杀子之仇的人。有着这样一份隐秘的恩情在,以至于老板娘就算知道太宰治已经叛逃,遇到眼下这个情况还是会默默提供帮助。
唯独他自己,一个低调行事、来横滨秘密调查港口黑手党最近一场葬礼详情的“猎犬”,却在一开始干脆就住进了港口黑手党的暗桩里!!
他昨晚到底是怎么选中这家旅馆的啊???
中原中也的脸色几经变化,看上去十分精彩。太宰治则反应平淡得很。他早有预料,真正走到这家旅馆前时不过是确认了他的想法:关于在昨天傍晚,异能发动的那一刻中也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书」的复制品在发动异能时,可以说是运气极差、也可以说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地遇到了来自「人间失格」的阻碍。可由于他并没有直接触碰到异能物品本身,异能无效化无法起作用;另一方面,「书」的复制品也因为「人间失格」而无法修改太宰治的认知,进而无法直接抹消原本应该走这条路下班回家的中原中也和他的车。“太宰治的认知”在无比巧合的情况下,成为了绝无仅有的一个阻碍——于是,「书」的复制品退而求其次,自我打了一个补丁来绕开这个障碍,也就是那场车祸。车祸发生时也是异能发动的时刻,为了方便那么大规模的现实和记忆修改,受影响和修改程度较浅的人大概会出现片刻的失神;受影响和修改程度较深的人,诸如中也,则可能会无法自控地陷入昏迷之中。
太宰治垂下眼。
昨天傍晚,在他和中也打完电话、躺在沙发里困倦地等待中也回家的那个时候,中也在这里遇到了一场车祸。爆炸难不住中也,车辆在行驶途中骤然爆炸他也肯定会顺利从车中逃脱。接下来呢?以中也的性格,爱车被毁,他肯定会满身凶煞气地停留在原处,打电话叫人来处理他的帕加尼、寻找袭击者的蛛丝马迹……或者干脆就在等后续袭击。
然后,当中也在准备联系其他人时就会发现他无法拨出电话,同时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因为在这个时候,补丁顺利运行,中也的记忆、中也的电话号码、驾照、银行卡等信息都开始被逐步修改。中也会从一切的怪异中意识到对方准备充分:突如其来的爆炸、无法拨出的电话和自己逐渐模糊的意识,只能是异能在起作用——但他又会在警戒和搜查后确认异能者不在附近。在所有的情况都不明了的情况下,最坏的结果是他会无法抵抗眩晕陷入昏迷,于是中也会优先保证自己失去意识之后的安全。
所以,他会选择安全屋,也就是距离事发地最近的港口黑手党的暗桩。这片区域一共有四间安全屋,距离车祸地点最近的就只有这家旅馆。
昨天傍晚,他在等待途中无聊得握着手机睡着的那段时间里,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一点点、一步步,在不知不觉中被修改得面目全非。
太宰治眼帘低垂,视线落在自己换下来的衬衣和风衣上。两件衣服都血迹斑斑,血液已经干涸发黑,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冷,也许是受伤后起了低烧——对他来说是很常见的事了。太宰治伸手将老板娘送上来的白衬衣拿过来穿上,连扣子都没有系,直接在药箱里翻找需要的药品。
听到响动,中原中也心情复杂地从纠结中回神。然而事已至此,对比今天经历的事情来说,“出差却住进黑手党的暗桩”这点小事只能算得上是无伤大雅的细节。如今比这件小事更需要被他注意的,是今天发生的所有奇怪事情都和身边这个男人有关。中原中也在沉默中偏过头,打量翻动着药箱的太宰治。
他今天先后两次,没让这个性格恶劣、只有脸长得好看的男人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委实算是做得不错。放在六年前,他可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接连两次去救太宰治的命。另外,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刚刚在遭遇袭击时,和太宰治打配合的感觉不算坏,他和这个男人间……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默契。这也是“今天发生的所有奇怪事情”之一。
中原中也扣着手指,摩挲着自己的指关节,回想刚才那一幕里自己的反应,还有太宰治的反应。「猎犬」长年累月的训练中不乏防暴训练,其中当然有保护一般民众的训练课题。中原中也不记得自己接受的训练里有“让受袭的一般民众参与压制敌方目标”的项目,就算知道太宰治不属于“一般民众”的范畴,也绝不能小看这个只拥有异能无效化、仿佛并没有任何武力威胁的男人,但在那个时候……中原中也现在回想起来,对自己下意识就把后背交给了太宰治这件事感到了诧异。而且他扪心自问,那时自己为什么要一再拦下狙击?
当第一发狙击没有得手的时候,就已经是狙击手的失败了。中原中也根本不需要做那么多,只要带着太宰治迅速撤离就已经足够。毕竟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没法做到一边保护被盯上性命的太宰治一边去狙杀远在将近两公里外的敌人。然而他没那么做,不,是压根没有想到“撤离”这个选项,好像在他挡下那发狙击的瞬间,本能告诉他“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还可以做得更多,可以反杀对方,可以拿到更多线索。他知道只要争取到一瞬的时间,太宰治就能推算出敌人的坐标。
他明明那么讨厌太宰治,但他又的确信任着太宰治。可他和太宰治不应该是过去的敌人吗?这一天接触下来,自己对太宰治已经有了太多不符合“敌人”身份的态度:比如说在还没发现那场奇怪车祸时就选择相信了他那番仿佛天方夜谭的说辞;比如说刚才在战斗时选择把后背交给对方,相信对方会发现对方狙击手的准确坐标;又比如说自己在听到对方已经有了恋人、并且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那个人时,心里出现的那股无法忽视的违和感。
太奇怪了。会为“某个人”费这么大的功夫、揽下这么多麻烦,这根本不像太宰治会做的事。中原中也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并且对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太宰治”这件事愈加疑惑,食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一下下规律敲动着。
太宰治在中原中也打量的视线和手指敲击声中安之若素。他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抗生素后,又从一边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于是中原中也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在太宰治稍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向下,落到了他的衬衣里。太宰治没有系扣子,露出了同样苍白的肌肤和劲瘦的腰身。中原中也刚才注意力全在他的伤口上,现在才注意到太宰治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瘦弱体型,他身上有着薄薄一层肌肉,漂亮且有力。
这样的身材,和他做爱会很爽吧。中原中也看着看着,被塞了一堆阴谋诡计、暴力事件和疑惑的大脑中十分突兀地冒出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看到了太宰治的脖颈处有一枚留得很深的咬痕,被衬衣领遮了一半。中原中也回忆了一下刚才光裸着上半身处理伤口时的太宰治,不仅记起了这枚咬痕,还记起了有好几条指甲抓出的痕迹,留在太宰治的肩膀和后背上。
中原中也:“……”
真激烈啊。他在心里想,不知是什么滋味。太宰治是因为这个才和对方交往的吗?因为做起来特别舒服?那个咬痕,看上去会很疼啊……当时一定咬出血了吧?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咬这么凶啊……说起来,似乎有种说法是“鼻梁高的男人做爱会很厉害”什么的……
中原中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太宰治的鼻梁,确实很高挺。太宰治慢慢地喝着水,很安静,从侧面看过去一眼就能注意到他高挺的鼻梁,看上去很温柔多情的浅色眼睛,还有被水沾湿的薄唇。不得不说,确实很性感。如果是和这样一个男人做爱,那哪怕知道他是个薄情冷漠的混蛋,恐怕也会有很多人选择——
等等。停一下。
中原中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在想什么,他猛地攥紧了手指。
我刚刚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去想太宰治的做爱水平问题??撞坏脑袋了吗、我啊!
中原中也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表情比刚刚意识到这家旅馆的问题时还要僵硬。
“话说啊,中也,我今晚可以在这里睡吧?”太宰治问道。他就着水把抗生素药片咽下去,然后才开口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虽然是一个问句,但其实是用陈述句的语气说出来的
中原中也心烦意乱,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哈?”
太宰治眨眨眼:“咦,难道这种状况,中也要赶我回去睡吗?”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了他两秒,这才反应过来太宰治的意思。他维持住自己平静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强行把自己脑海里那些不应该出现的画面和想法都清空掉。
“不是那个问题……”中原中也闭了闭眼,然后才说道:“但你接下来要打算做什么?袭击刚刚发生,就算清理过现场,现在去的话,还能发现些线索也说不定。”在中原中也原本的想法里,出了这么多事,他今晚都没有睡觉的打算,也不觉得太宰治是那种受了伤就要早睡早起保证休息和睡眠的乖乖牌。
“虽然中也说得也没错啦,但是接下来不是‘我打算要做什么’,而是‘对方打算做什么’才对哦。”太宰治语调平平,甚至打了个哈欠:“想想看,本来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现在却出现了我这么一个阻碍,并且接连两次刺杀都失败了。现在最头疼、绞尽脑汁想下一步要怎么办的人不是我,是他们才对。”而我只要坐在这里休息,等着他们会因此露出什么马脚来就够了。
最后这句太宰治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中原中也从他微妙嘲讽的表情中看出了这层意思。他揉揉额头:“我是无所谓……反正这是你的事情。只要你不担心你要找的那位失踪后现在在哪里、不介意他把你忘记的状况再维持一段时间。”
太宰治稍微拖长了一点嗓音,说道:“嗯……我倒是不担心他。”
中原中也说:“搞不懂你。不过和我无关。”不如说太宰治这个人对待那个神秘恋人的态度真的很微妙。明明这么麻烦地追来寻找线索,又是遇到暗杀又是遭遇狙击,但是某些时候,比如现在,又觉得他并不是那么执着和在意这件事。
“是真的。”太宰治说。他垂着眼帘,摊开手,端详自己的掌心纹路,说出口的话像是在回答中也的话,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不担心他。安全方面,说实话,能害到他的人屈指可数;至于其他方面……”
他没有说下去。“至于其他方面”,其他方面怎么样?中也离开他也会过得很好,正如他离开中也的这四年也过得如鱼得水。他们两人之间从不是那种无法离开对方的黏糊糊的关系,这种事无论是他还是中也都心知肚明。
自己以中也为突破口,解决这次的事件,里面理智和私情的部分各占多少?公允地讲,假如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中也身上,就算只是侦探社其他人遇到了这种事,甚至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路人遇到了,然后被他发现了波及范围如此之广的异常,哪怕只有好奇心,他也会顺势去查一查的。可这件事就是落到了中也身上,不如说,就本质而言,“中也成为了某些人针对的目标”这件事,他甚至已经快要习惯了。
身为侦探社一员,为了横滨的安危,他需要解决这件事;而他也确实因为某些人在自己和中也的关系这件事上横插一手、让中也变成了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而深感不快。
说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中也对自己、自己对中也到底算什么这件事,好像在他们身上发生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以至于他连找到那枚戒指的时候态度都很平淡——因为戒指肯定是给他的,而一枚戒指会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什么变化吗?太宰治仔细想了想,觉得就算这枚戒指价值连城,但由人类社会吹捧出来的价值再怎么高昂也做不到这点。
那样就无所谓了。
太宰治话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中原中也注视着他的沉默,换了只手托着下巴,不知道怎么忽然冒出了一句:“聊聊吗?”
太宰治问:“聊什么?”
中原中也没错过太宰治那半句话没说完后的表情。他撇撇嘴,原本手臂撑在曲起的右腿上,现在换了条腿撑着,也跟着动作对太宰治偏了下头,示意:“我都在这件事里帮你查了这么多了,总得让我听听对方是谁吧。”
太宰治抬起目光,和中原中也的目光在空中碰上。
中原中也和他对视两秒,自己先觉出了这个问题的尴尬:“算了,我随便说说的。比起那个,你还是……”
“很痛的。”太宰治打断了他的话。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一时没听懂他这句评价是在说什么。
太宰治又低下头,朝中原中也刚才眼神停留过的地方——不过他自己并看不到,所以只是以眼神示意了下自己颈侧的方向。
中原中也愣了愣,然后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太宰治这混蛋、压根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自己在看什么了!
“是中也自己的问题吧?压根没打算遮掩看过来的视线嘛。”太宰治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说道:“当时确实挺痛的,但是因为我有爽到,所以我只是对他说‘再用力一点咬的话,可能会想再要一次’……这样。”
“喂。”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阻止他的分享。
“不过,其实他当时也很爽啦……”太宰治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他回味了片刻前天晚上那场热情火辣的性事,最后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来,总结道:“他只是一时不太能接受自己被我操到尿出来这件事而已。”
“——喂!!”中原中也的脸上烧起来,强行打断太宰治的话:“没人想听你做爱的细节啊!!”
“咦,我看中也挺在意的,看了好久。”太宰治轻轻眨了下眼:“还以为你就是想和我聊这个呢。”
“我是在问……你和那个人之间……啊啊啊啊啊!”中原中也腾地站起来。他知道这个脸长得好看其实性格恶劣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在故意戏弄自己,但还是恶狠狠瞪向太宰治,不知道是因为他把人操到尿出来这件事、他故意把这种事讲出来戏弄自己这件事,还是两者兼有。
中原中也声音响亮地做出评价:“变态!”
太宰治笑出了声。
“好伤人啊,中也。我还以为你会夸我技术好呢。”他用一种真诚的表情开口说道:“中也难道没有和人做过爱吗?”
“别把我和你这样的放浪家伙相提并论。”中原中也没好气地说:“『猎犬』的训练已经够忙了,哪有时间谈恋爱啊。”
“真无趣。”太宰治惋惜地说:“但是,很遗憾。我和他也不是在谈恋爱哦。”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时间渐晚。严严实实拉好的布制窗帘不再透进天光。中原中也按下墙壁上的开关,让房间内亮起来。
他闻言有些疑惑地回头看过去,却发现太宰治没有在看自己。太宰治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绒盒,是从他那件染血的风衣里拿出来的。那件风衣被12.7毫米的子弹撕破,又染了血,只能扔掉了,于是刚刚太宰治用双氧水冲洗伤口的时候,就把它铺在了榻榻米上。
笨蛋都能看出来那个盒子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中原中也哼了声,说道:“那你们算什么关系?那是戒指吧。”
被中也问出这个问题的感觉真奇妙。太宰治认真思索。如果换一个人称代词的话就更奇怪了,“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之类的,听起来很像谷崎妹妹喜欢看的那些电视剧里会出现的台词。
但他还是难得回答了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假如不是这种诡异的事态的话,他和中也恐怕永远不会对对方问出这句话来。
太宰治一边思考,一边缓慢说道:“其实有很多人问过我们这个问题,唯独我们两个自己没有讨论过。”
中原中也重新在他面前坐下了。
“我们是搭档。我离开港口黑手党之后,来到了侦探社,于是我们变成了‘前搭档’。只是这样的关系。”太宰治笑了笑:“不过好像很多人都不相信就是了。”
中原中也正在飞快回忆自己多年前和港口黑手党打交道的那段日子,但记忆中好像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那个被称为“黑手党的幽灵”、“港口黑手党历史上最年轻的最高干部”的太宰治的搭档?要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他应该不至于没有印象才对。
但事实是,中原中也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样一个人。于是他怀疑地看向太宰治:“只是‘搭档’?我没听说谁家的‘搭档’,会搭档到床上去的。”当然,也没听说过会把“搭档”操到尿出来的变态。
太宰治想要耸耸肩,然而这个动作会牵动到伤口,只好作罢。他懒洋洋地靠在和室椅的椅背上,说道:“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关系能够形容我们。当然,你也可以说我们是那种俗称的炮友关系,但那只是闲暇无事之时我们两人的戏称罢了,谁都没有当真。炮友、情人、敌人、恋人……这些都太片面了,不足以形容我和他。或者说,为什么一定要用某个单词、某段关系来界定我们呢?”
太宰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对中也示意手中的绒盒:“要看吗?”
中原中也原本听得认真,太宰治忽然换了话题让他愣了下:“啊?”
戒指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中原中也还没来得及拒绝,太宰治就已经抬手将盒子抛了过来。他一把抄住,只能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然而只这一眼他就微微怔住,有些意外。
太宰治笑眯眯地问:“好看吗?”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但从他目不转睛的样子也能看出,盒中戒指从设计到选用的宝石……方方面面,都极其贴合他的审美喜好。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枚戒指本来就是他去订做的。
柔软的天鹅绒当中放着一枚以铂金缠绕着的黑色莫比乌斯环。中原中也将戒盒托起来,迎着灯光眯起眼仔细打量,发现这枚黑色的莫比乌斯环应当是由一整块黑钻原石直接雕琢出来的,而金属良好的韧性和延展性让铂金几近完美地与黑钻莫比乌斯环互相缠绕,成了这样一枚仿佛交缠在一起没有尽头的戒指。铂金和黑钻既是戒圈,也是装饰戒指的一部分。
中原中也放下戒指盒,沉默了片刻才评价道:“……相当精致,而且奢侈。”
首先这个设计就足够别出心裁。其次,一块足够大的FL无暇级别的黑钻原石在佳士得和苏富比[1]上都难寻踪迹,这个戒指的主人能找到这样一块原石,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财力和人脉关系。最后,不是随便什么宝石切割师都能有将钻石雕琢成戒圈的实力——钻石硬度极高,可脆性很强,要极为豪迈地将这宝贝整块雕成一个莫比乌斯环状的戒圈,再以铂金极为精准细致、还要颇具美感地缠绕其上……整个过程中只要出一点差错,这块保守估计起码要五千多万美元的珍宝就会被毁掉,不是什么宝石切割师都有这样的勇气和自信接下这笔生意。
中原中也欣赏了这枚艺术品,然后把戒盒递还给太宰治:“另一枚是同样的造型吗?还是换了宝石的种类?”
太宰治说:“只有这一枚哦。”
中原中也:“?”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他想送我这枚戒指,是想做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太宰治说:“啊,忘记告诉中也。这枚戒指其实不是我的啦。是我从他的衣服里发现的。”
“……”中原中也说:“等一下,如果不是你准备的,那这个戒指盒在昨晚的异能发动之后为什么还能留下来?”
太宰治手中把玩着戒指盒,笑了笑才说道:“因为我睡着了。我在和他打电话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然后在等他回家的时候,拿着戒指盒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
中原中也明白了。他皱起眉说道:“唔。所以这枚戒指才能……你说‘只有这一枚’,是因为另一枚没有被你的异能影响,于是在昨晚的变化中消失了吗?”
结果太宰治说:“应该不是吧。”
中原中也:“??”
“我昨天找到这个‘小惊喜’的时候,也以为还有另外一枚,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太宰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戒指盒,不紧不慢地说道:“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有些好奇他遇到了什么事、想到了什么,才定了戒指,做一些像电视剧里所上演的情节那般的事情。因为我总是很好奇他的各种想法,以及遇到各种事情时的反应,就像观察关在保温箱里罕见小虫……从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们就是这样子的。”
中原中也觉得这段话中奇怪的地方非常多,比如什么样的搭档会出现这种一方将另一方当成生态观察作业对待的情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只是这种事而已。只是这种事,对太宰治和站在太宰治身边那个面容模糊的搭档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
“不过,我在今天调查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就不这么想了。我在调查时忽然记起来一件事。”太宰治继续说道:“这也许不是那么浪漫的东西。也许并不是还有一枚戒指没被我发现而在昨晚的异变中消失了,而是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一枚。”
中原中也下意识问:“为什么?你想起了什么?”
“从哪里说起呢……”太宰治想了想:“这么说吧,黑手党是一份距离死亡非常近的工作,哪怕位高至‘五大干部’甚至‘首领’,都随时可能会有死去的风险。所以在港口黑手党里,有一项非常无聊的、不成文的规定。”
那从一开始就不要做这种危险又非法的工作啊。中原中也以一位合格的「猎犬」搜查官的身份在心里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把这句评语说出来。
太宰治继续说道:“那项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每个人都要提前写好遗书。这种遗书不一定是那种经过公证所公证后的、具有法律效力的遗书,主要目的是当你死去之后,其他兄弟们能够知道去哪里、用什么方式照顾你的哪些家人,只是这样一种无聊的东西。”
中原中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无聊的,只能说港口黑手党之所以现在能成为四岛境内势力最强的黑道组织,看来不是没有道理。他没从这里面听出什么问题,于是问道:“然后呢?”
“我的前搭档……他一直没有这种‘遗书’。他和我一样,十五岁时加入黑手党时就是孤身一人。除此之外,既没有需要照顾的亲人,也没有一位会在家中等他回来的爱人,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都死于不幸的命运,平时能聊到一起的同僚或者上司则各个都有不俗的能力,不需要他额外关照。”太宰治说:“所以他一直没有这种遗书。遗嘱倒是早早立下了,因为工作原因,你懂的,他有十分庞大的私产。他的律师团队为他的遗嘱做了公证,当他死去之后,他那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不动产、放在各大银行托管的现金资产和有价证券都会各有去处。”
中原中也想到了那辆在爆炸和大火中被彻底毁掉的限量款银灰色帕加尼,心想那确实是个有钱的家伙。不过,这样说的话。
“那你呢?”中原中也问:“不是‘搭档’吗?”
太宰治歪了下头。然后他看不出意味地笑起来,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点。
“我?”太宰治坦然地说:“我和他当然不需要这种‘遗书’。除了工作和做爱这两重意义上的身体合拍,我们大部分时候其实更多的是相看两厌。之前和你提起过,我在四年前离开了黑手党,这四年里我们没有任何联系。”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从他的话中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他看了太宰治一眼,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对吧?”
太宰治沉默几秒,叹了口气。再次开口时,他稍稍拖长了语调,因此听起来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无辜和天真在里面:“我怎么知道他会因为那件事真的生气?”
于是中原中也彻底明白过来。造型独特的、由黑钻和铂金交缠而成的戒指——在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因为女王哀悼其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去世而广泛流行起来了一种以黑白配色为主的珠宝饰品,黑钻也恰好是从那个时代起出现在世人眼中——太宰治说得没错,这样的组合,这不是一枚浪漫的求婚戒指。
这是一件“遗物”,是一件提前准备好的“哀悼珠宝”。
该说本来就是中也自己的想法呢,还是自己和他的事情说出来,从旁人的角度看就是有这么明显?中也在听自己讲这些事时候的反应似乎格外迅速。太宰治想。
然而中原中也虽然已经了解了结果,但中间的过程实在不是被修改了过去、失去了记忆的当事人仅凭这两三句话的描述就能知道的。他啧了声,问太宰治:“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的搭档将这枚戒指变成了他的‘遗书’?会在他死的时候才交给你?”
“更像是在报复我。用这枚戒指告诉我他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假如我先死去,他就会戴上这枚戒指来我的墓前献花;假如他先死去,那这枚戒指就会作为‘遗物’交到我手中,他用这枚戒指来邀请我参加他的葬礼,让我戴着它去吊唁。”太宰治撇撇嘴:“他以前有一个本子,上面写了190种向我复仇的方式,根据他被惹火的程度从中任选,这个大概排在第80~90之间吧。”
中原中也皱起眉,似乎没搞懂这怎么算得上是一种报复——可他又有一种隐约的念头,太宰治在看到这枚戒指、猜到这枚戒指的真正作用时一定会不爽——好在太宰治并没有打算卖关子,他不紧不慢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大约半年前的时候,在横滨发生了一起事件。由涩泽龙彦引发的那起事件,你应该知道的吧?”
“涩泽……啊,那个啊。”中原中也当然有印象,却仍然是被修改过后的记忆和印象。他说:“我记得那件事。事发时我们在别的地方执行一项任务,等到听说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看向太宰治:“我听说那件事是被三个年轻人解决的。怎么,难道不是吗?”
太宰治猜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并不意外:“从结果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我猜你也知道,那件事里除了涩泽龙彦之外,还搅进了另外一个人——来自俄罗斯、被政府登记在案的危险异能者,被称为‘魔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整起事件追根究底,是他欺骗了已经死去、却因为异能而‘忘记’自己死去这个事实的涩泽龙彦……是由此引发的一场灾祸。我为了阻止‘魔人’的计划而主动参与了进去,中间又发生很多事情,总之,我在那个时候曾一度死去。”
中原中也听到太宰治语气平静地描述这一节,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忽然微微一跳。
但既然现在人还好好坐在自己面前,那就说明当时的情况全在这个男人的意料当中。中原中也调整了下坐姿,皱眉回忆曾看过的相关报告的内容:“我记得……涩泽龙彦的异能可以分离异能者的异能,雾气就是他发动异能时的象征。在那片雾气里,非异能者的普通人会消失,而异能者则会被分离出来的、自己的异能杀死。异能者死后的异能会变为宝石,被收藏在涩泽龙彦的异能房间中。”
“那片能吞噬异能的雾气,其本源形态是一条足有小半个城市那么大的巨龙。我被吞进了那条由陀思妥耶夫斯基故意引出本源形态的异能之龙的腹中,而在那之前,我已经被涂了神经毒素的短刀刺中,陷入了假死状态。”太宰治讲起自己的“死亡”,如同在讲述他人的事情一般:“当然,我的假死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计划中的一环。‘魔人’骗了涩泽龙彦,告诉涩泽我的异能宝石才是他一直在追寻的、散发出独一无二光芒的那块宝石。他想要一石二鸟,同时将我和涩泽龙彦一起踢出局——涩泽从一开始就在他的计划中;至于我,是因为他知道只要我活着,他的后续计划就不可能顺利展开。”
那个差点将整个横滨卷入其中、毁掉这座城市的恶劣事件,完全是他、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涩泽龙彦三个人坐在一张圆桌旁,使得各自的阴谋和计划互相交错、影响和妨碍下的产物。如果说主谋涩泽龙彦是将横滨翻个底朝天、杀死无数异能者也要找到自己曾见过一次的那块异能宝石,自己是出于如今的立场以及对这个无聊又恶趣味计划的嫌弃而阻止他毁了横滨,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呢?他先后骗了涩泽龙彦两次,仿佛整件事无论哪个时间段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他在里面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在处理这件事的后续问题时,坂口安吾也曾问过太宰治这个问题:陀思妥耶夫斯基到底想做什么?他骗了涩泽,引出异能之龙,又将死去的涩泽做成了特异点,差点让一场灾难波及全球——所以,可以认为他参与在这件事里的目的、短暂成为那个小圆桌旁一员的原因,是他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吗?
当然不是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称为“魔人”,假如意图这么容易被看清、摸透,那他也不会被冠上这样带有恐怖意味的代号。或许他的最终目的的确是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不假,但他绝不会如此天真地认为,仅凭一个人的一种稍显特殊的异能,就可以如此轻易地毁灭这个世界——当时已经开到横滨附近的、来自「钟塔侍从」的燃烧机就是证据。他们会用一种费时费力的方式去破坏涩泽的阴谋,是因为他们要保护横滨。但在那些异能强国的眼中,这不过是一个小小岛国上的既不重要、也不显眼的港口城市罢了,连同“灾祸”本身一起被摧毁只需要三十分钟,就是这么简单。
想用这种办法毁灭世界是绝对行不通的。所以,这很可能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场“测试”。涩泽龙彦的异能毁灭不了世界,但是横滨确确实实封印着一件能够毁灭世界的特殊异能道具,他真正打算用来毁灭世界的方式也许就是利用那本「书」——所以在横跨多年的各个事件中都能看到他的影子。他一直在观察、在分析、在不断微调自己的计划,在为之后真正的袭击做准备。
横滨的异能者有多少?能成为自己计划的阻碍的异能者有多少?当灾难到来,能迅速做出反应的异能者有多少?灾难到来之后,这些能够迅速做出反应的异能者中,还能游刃有余做出反击、甚至解决灾变的人又有多少?他们是谁?异能是什么?异能的弱点是什么?异能的攻击强度、范围乃至发动条件呢?
一次袭击所能带来的情报是如此丰富,换了太宰治自己在那个立场上,恐怕也会选择同样的手段和计划。而他对坂口安吾说了同样的话。
同时这也意味着,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将这件事从开幕看到了结局。
“大概明白了。”中原中也平静地看着太宰治:“也就是说,你在猜到事件全貌的前提下,其实根本不需要用‘假死’这么疯狂的办法来解决某些事对不对?而因为你的任性和擅自行动,你那搭档才生气了?”
“他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早已经过了因为这个生气的年龄了。”太宰治又露出那种不知道什么地方很像小孩子一样的无辜神情来,微笑着说道:“而且,想骗过‘魔人’可不容易,不真的去死一死,他怎么会放心……”
这次轮到中原中也的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了一个稍显嘲讽的表情出来。
于是太宰治停下了。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中也,明明记忆被彻底修改,明明应该是在被修改后的现实里和自己应该是陌生人的讨厌的中也,却仿佛仍然能在某些时刻、比如现在,一眼看透某些事情的真相。
“真无趣——中也一点有趣的反应都没有!”太宰治向后靠在椅背上,十分无聊地大声控诉。
“把别人当成玩具这件事本身就很失礼了,你是小学生吗?”中原中也冷漠道。
太宰治虽然这么说,但也知道中也会坐下来和自己和自己聊这件事,正是因为他什么都记不起来,才会连嘲讽都嘲讽得这么心平气和。如果是平时的中也,恐怕在他们开始聊这件事第一个字就会打断话题,不,他们压根不会提起。中也根本不会对自己说他在那一天心里其实都想了些什么,他只会直接报复自己。
所以,他才会在昨天发现这枚戒指。
这起扭曲的异变让太宰治觉得十分不爽,但又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今天这个情况,他和中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像这样面对面坐下,然后将一些事情说出来。
太宰治长叹了一口气。
“……对那个‘魔人’来说,涩泽引发的灾变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重要,他需要的只是在这其中暴露的各类情报。当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除去一些比较麻烦的目标就更好了,比如我,又比如我的搭档。”太宰治平静地说:“我的搭档完全释放异能时的威力,在六年前的‘龙头战争’中他就已经见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从那时起肯定就钻研过他的异能,了解过他的背景和相关情报。异能之龙被毁灭后留下的异能结晶碎片,配合涩泽龙彦的尸骨才能形成特异点,才能出现在报告中的那种如果不加阻止就会波及全球的现象级灾难。他当然知道异能之龙会被打败,因为打败异能之龙的人选他已经选好了——就是六年前他曾见过的,站在我身边的我的搭档。
“他骗涩泽我的异能就是涩泽要寻找的,让涩泽杀了我,把我送进异能之龙的腹中,等着来救我的搭档打碎那条龙,捡起碎片,制造特异点。假如我们两个死在这起事故中就更好了,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两个大麻烦,那样的话,大约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睡梦中也会笑醒吧。”
中原中也皱着眉头。他一方面奇怪六年前的龙头战争,自己怎么没听说过太宰治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尤其是听太宰治的描述,这个神秘搭档还是位能力超强的武斗派,那自己更没有理由不知道了;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搭档生气得十分有道理,几乎感同身受一般察觉到了对方的不爽:了不了解太宰治的疯狂是一回事,会不会奉陪他的疯狂是一回事,但参与了这一切之后、会不会生气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在利用我的死,但我却依然让事情按他的计划发展,理由有三。”太宰治还在继续说,他嗓音懒洋洋的:“第一个是,我知道就算这么做,敦君、小镜花和芥川三人也能阻止涩泽龙彦的特异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目的不在此,所以不必担心过多;第二个是,我虽然知道他在利用我的搭档,也猜到他对我搭档的异能了解越多,恐怕之后还会有更多利用他异能、甚至他本人的计划出现,但那些都无所谓。毕竟他在用之前也要好好想一想,谁知道那会不会是我的又一个陷阱呢?也许我会在‘魔人’终于打算彻底利用他的同时,借机让他真正变成一只‘死鼠’也说不定,毕竟那是我的搭档。从以前到现在,敢不重视我们两个人的敌人都早早就腐朽成白骨了。”
中原中也忽然站起来。
“至于第三点。”中原中也截下了太宰治的话。他站起来,垂眼冷冷地看着坐在那里微笑的太宰治:“如果就那样直接死去,对你来说,确实也是一种不错的死法。”
太宰治仰起头看他,露出的脖颈那么脆弱,只要几根手指就能让他死去。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太宰治的话、对他话中所描述的场景莫名烦躁起来,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太阳穴在一阵阵发疼。
“我记得你以前就是个喜欢在战场上寻死的自杀癖小鬼,看来过了几年还是这样,什么都没变啊。这样做的话,不仅能得到你期盼已久的死亡,而且还能看到你那倒霉搭档会不会陪你一起发疯。”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轻轻眯起了眼,连嗓音也放低了:“你想看看‘死亡’和‘搭档’,到底谁会先勒住你的脖颈。是这样没错吧?”
太宰治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眉眼弯弯,看起来温柔又英俊。
太宰治轻声说:“是的。”
“我明白了。”中原中也沉默了几秒,咬牙切齿道:“你是个混蛋。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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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木老师,你是真正的预言家
用戒指报复…好恶劣又好浪漫,像温柔的诅咒和托付😭
哭得好崩溃,为什么…为什么小木能把原本已经吃到不能再吃的da写出这种感觉啊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