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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谎言在「猎犬」面前能够争取到多长时间？

半小时？还是十分钟？

时间不等人。从中原中也说出“不”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在与时间赛跑，要在「猎犬」的同伴识破他这谎言之前抢先找出事情的真相。因此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毫无疑问，是在半小时前向警方报案称实验室失窃的国立研究所。地点位于隔壁的横须贺市，从这里开车过去差不多要四十分钟。

既然研究所自己率先报告了失窃，那么他们就得去亲自调查一番：到底是有贼人入侵、还是监守自盗。事实调查过后就能一清二楚，是不容错辨的铁证。

中原中也眉目阴鸷。他坐在车内，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

太宰治在这时终于从旅馆内走了出来。也不知道老板娘是如何办到的，此刻太宰治的手臂上挂着一件研究员常穿的长款白色外褂。他轻轻敲了敲车窗，在中原中也打开车门锁之后弯腰坐进车内：“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中原中也用一脚踩下油门的轰鸣声代替了回答。老旧型号的车辆发着巨大的抗议声从停车位飞驰出去，中原中也不耐烦地说：“都告诉你时间紧张了。如果在半路上就被我那些同伴截下的话，我看你到时候要怎么办。”

“咦，难道不是‘中也到时候要怎么办’吗？”太宰治懒洋洋地说：“说谎的那个人又不是我~”

“你这家伙……”

“不过，耽搁的时间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件衣服。”太宰治笑了一下，将指间一个造型奇怪的U盘收进衣兜里：“有些事情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啊。”

现在指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夜色低沉，天空中连星星都没有。黯淡的月色笼罩在一路疾驰的车子上，郊外道路上空旷得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虽然中原中也那么说，但是太宰治也并没有在旅馆内浪费什么时间，他们几乎是在接到那通电话的下一刻就毫不犹豫地有了行动。

然而。

“被人盯上了啊。”

在车子从旅馆驶出去差不多二十分钟之后，中原中也忽然说道。

被人盯着的感觉如影随形。可这是空旷路段，按照常理，在这样的地方追踪目标的难度会相当高：缺少遮蔽物藏匿身形，也缺少其他人来掩饰自己的气息和视线。起码到目前为止，中原中也肉眼所及的范围之内还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车辆。

“这么快？”太宰治把玩着自己的手机，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摇了摇头：“不，来的人应该不是『猎犬』。”

中原中也同意了这个说法。他们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那这就是某种异能。可是「猎犬」没必要使用这种暴露气息却不现身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存在。这股被他们察觉到的窥探感更像是来自自身能力不足才会这么快暴露的人，几乎是出现的下一刻就被他们捕捉到了。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对了一下眼神。还没来得及说话，中原中也就听到太宰治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皱眉，分了一个眼神过去以示询问。

在察觉到自己可能会被追杀之后，太宰治就拆出了自己SIM卡、然后关闭了手机电源以防被追踪，现在使用的是装了不记名电话卡的一次性手机。但现在，有人打了这个号码，意味着对方早就知道太宰治提早准备好的几张不记名电话卡，知道在普通方式联系不上太宰治的时候要如何与他取得联系。

太宰治一边对中原中也竖起一根手指笑了一下，一边接起了电话：“嗨~我在察觉到有人跟踪之后，就在想你差不多该打电话过来了呢，国木田君。”

“‘嗨’——什么啊！太宰、你这家伙！”正经严肃的成年男性在电话里暴怒地吼出声：“只是让你去调查事件，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事情变成这种局面啊！不要以为这次能够轻易地就这么算了！”

这嗓音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哪怕没有开免提，咆哮声也一丝不差地落入了中原中也的耳朵里。他扶着方向盘，略有些惊异地偏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副驾，结果发现太宰治对此早有准备，在刚才的问候过后早早就让手机听筒远离了自己的耳朵。

“不要这么生气嘛，国木田君。这样的话你今晚会失眠哦？”太宰治收回手臂，耳朵重新靠近了听筒，不紧不慢说道：“而且为了防止我这边被定位，通话时间只有三十秒。国木田君冒着风险打电话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大声骂我吧。”

“我倒是只想大声骂你一顿！”国木田独步冷冷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微微加快了语速：“别想让敦替你写这次的报告，太宰！回来之后要好好将事情交代清楚——但是现在，你听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平时和我们关系良好的线人发了消息过来：十五分钟前，暗网的悬赏论坛上挂出了一条新帖，有人以五千八百个比特币[1]的天价悬赏前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现武装侦探社社员太宰治的人头。”

通话时长已经达到了二十二秒，国木田咬牙切齿地迅速道：“五千八百个，那群藏身在黑暗中的家伙们的狂欢已经在十五分钟前开始了！太宰，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国木田独步没有问太宰治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没有问太宰治现在在哪里、需不需要被保护、下一步要做什么。因为现在时间宝贵，而他知道这个男人不需要侦探社来为他做这些。太宰治不会毫无准备地就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果然，太宰治笑眯眯地说：“那就麻烦国木田君转告社长：事情马上就会被解决，不用担心。除此之外，还要麻烦国木田君一件事。”

“什么？”

“准备好‘眼与耳’，”太宰治说出了显然是侦探社内部使用的暗语，意味深长道，“合适的时机马上就会到来。”

这一次国木田独步没有再回答，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太宰治将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看到通话时长正好停留在第二十九秒。

他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动了几下，这个一次性手机里的电话卡和电池就被拆了出来。太宰治掰断了这张不记名电话卡，然后将碎掉的卡、电池和手机一同从车窗扔了出去。

“啧。”中原中也看到他的动作：“车窗抛物。你好没教养啊。”

“中也才是，注意一下和我说话的态度好吗？”太宰治轻轻地责备道：“和一个亿美元说话时请更加礼貌一些啊。”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忍了几秒，最后还是没忍住地笑出声：“……五千八百个比特币。”

他瞥了太宰治一眼，戏谑道：“你好值钱啊。干脆我来拿这个悬赏好了，邪恶得让人心动。”

太宰治也瞥了他一眼，然后评价道：“总体来说，我对这个价格还算满意吧。”

“是吗？”中原中也吹了声口哨，轻佻道：“你是觉得你的头脑值一个亿，还是觉得你这张脸值一个亿？”

“虽然也有那方面的原因……”太宰治说：“但这个价格，‘我比口袋里的这枚戒指值钱’的想法显然会让我更开心一点。”

中原中也哼了一声。他抬眼再次从后视镜中扫视了周围环境：黑夜中依旧没有其他可疑车辆，然而那束窥探的视线却仍然存在着。

他开口道：“大家都会觉得开心的。看来苍蝇们聚集过来，是因为他们都盯上了你的脑袋啊。”

那么，只是窥探却并不出手的原因也很清晰了。虽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可常年身处黑暗之中的人通常也很清楚另一个道理：“天上不会掉馅饼”，巨额财富只要没有命去花照样是一纸空谈。天价悬赏能招来顶尖的杀手，同样也会招来疑惑。能在暗网上被悬赏价值一个亿美元的比特币的人，就算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不会让那些杀手们轻易出手，他们起码也要调查清楚情况后再决定要不要接下这个委托。

更何况，这一次的悬赏上黑纸白字写清楚了目标的身份和名字——前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现武装侦探社社员的太宰治。即使已经过去了几年时间，但那些以黑暗为生的家伙们的记忆还没有褪色，他们对这个男人的评价通常和“血腥”、“恐怖”以及“犹如魔鬼般狡猾”之类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要是再早四年，就算是在暗网中，他的名字也很少会被如此直白地提起。太宰治在那些坏蛋们的记忆中留下的血之烙印就是如此深刻。

然而到底是有五千八百个比特币做饵，接下来恐怕会有无数藏匿于黑暗的身影将目光聚集到横滨、聚集到太宰治身上吧。大家都清楚这不是一笔能轻易有命拿到的巨款，于是都在等待第一个按捺不住跳出来动手的人。他们想知道四年过去，太宰治是否仍然算无遗策——在经过判断之后，他们才会决定自己是否要动手分一杯羹。

“黑手党会行动吗？”中原中也一边开车一边问：“如果你的老东家决定对你动手，以他们在横滨的势力和影响力，接下来的行动恐怕会更加麻烦一点。”

“不。”太宰治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比起为了一笔不明不白的巨款和我、和侦探社再次为敌，我猜港口黑手党的诸位会更加好奇是谁发布了这样一则悬赏、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森先生大概只会抱着看戏的心态观望吧，然后根据局势变化，看是否有机会卖我和社长一个人情才是他想要的。”

港口黑手党和其他涉身黑暗的组织最大的不同在于，港口黑手党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样是秩序的化身。有的时候比起金钱和权力，他们会更加偏向追求守护横滨这座城市的和平。而最近的三社对立事件、「共喰」案以及「白麒麟」事件，都表明了夏目老师的“三分构想”确实比他们之前既不同心、也不同力的努力要更加稳定。于是港口黑手党与侦探社现在暂时停战、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森鸥外默许了芥川可以和中岛敦在某些情况下搭档对敌。以他的精明，不会选择在投资还没见到回报[2]的这个时候去破坏两社间的协议。

“那么，悬赏的事情就先放到一边。”中原中也点了点头：“一会儿到了研究所要怎么做？研究所失窃报警，我可以出示『猎犬』的军官证、你可以用那件衣服扮作研究员跟我一起进去……但是之后呢？从哪个方向查、查什么？”

“很简单。”太宰治说：“其他人也许不知情、来调查的警察也许不知情……但这个计划启动时，实验项目的研究员肯定是知情的。既然有人报警，那么中也可以利用身份的便利去参与警方的调查，查看报案人和其他相关人员的笔录。他们有没有说谎、案发现场有没有奇怪之处，我想这些都瞒不过中也你的眼睛。毕竟，我们这次不是去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去验证‘在案发的那一晚，是否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你呢？”中原中也问：“你刚才说的内容，好像都是我需要做的事吧。”

“我去那栋研究所的超算中心。”太宰治说：“他们既然拿实验品完成这个计划，想要在完成计划的同时，把计划本身当作一场‘社会实验’，那么他们自己肯定不会受到实验品的影响。比如说用某种方法留下了完整的实验日志、或者用某种方法保留下相关研究员的记忆……我猜应该是前者吧。”

“分头行动吗。”中原中也沉吟片刻：“可以是可以……但有一点。”

“什么？”

“我们从旅馆出来后已经差不多过了四十分钟了，再过不久就会到那家研究所。”实际上，窗外的景观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他们早在十分钟前就已经进入了横须贺市，而远处高耸的一栋圆柱形大楼正是他们此次的目的地。

中原中也说：“虽然这个计划没问题，但我不觉得会这么顺利。那个悬赏先不说，假如刚刚打电话时，条野就在副长的旁边的话，那么他应该会察觉到我在说谎。那个男人能够……”

“五感极强，能够清楚听到旁人的‘心音’对吧？”太宰治懒洋洋地说：“以前大概收集过一些关于他们的情报。”

中原中也见他清楚，便不再多说，只说结果：“所以分开行动的话，你要做好单独面对『猎犬』成员的准备。”

“唔，说的也是。”太宰治也望向远处那栋仿佛一个巨大粗壮的烟筒一般的研究大楼，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能看到白色的强射光将那附近照得如同白昼。他说道：“考虑到他们的目的，是将‘很可能是引发一切异变的元凶太宰治’和‘不知为何对他们说谎的队友’带回驻地的话，那么来这里的人数应该会是两个吧。他们一定会提前将情报掌握得七七八八，会大致上猜测到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和目的。”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背叛啊……所以我猜他们不会先来找我，而是会首先选择去对付你。”

“我看起来比较好欺负嘛。”太宰治也叹了口气，继而笑眯眯地说道：“先抓住作为元凶的我，至于作为好队友、好同伴的中也……不管你是被我蒙蔽还是同流合污，你愿意调查案情就去调查。他们一方面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同时也要看看你是不是会彻底背叛『猎犬』，算是做两手准备吧。而一旦背叛的证据确凿，他们也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将你带回去。”

“真亏你还能笑出来。”中原中也嫌弃地说：“那可是『猎犬』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打算怎么做？在他们的眼皮下面耍一些小聪明吗？”

“正如中也所说，在那种人面前，小聪明大概是不管用的。”太宰治想了想，伸手点住下巴：“但是可以想一个作战计划。”

中原中也直接开口：“好。”

太宰治眨了下眼：“我还没有说完哦，中也。你不问是什么作战计划吗？”

“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一起进『猎犬』的拷问室，然后一起凄惨地死去吧。”中原中也扶着方向盘，无所谓地瞥他一眼：“你要是想变成那种局面，和一个男人一起痛苦地迎接死亡也没关系的话，那我就更没关系了。”

“不后悔吗？”太宰治静静地看向他：“刚刚还在旅馆和我吵架……而且，中也失忆之前很可能就是因为这种事才发脾气的。”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生气肯定是因为别的事情。”中原中也有点想抽烟，手指在身上摸索了两下才记起来，自己的烟盒已经空了。那个盒子现在大概已经和太宰治那两件沾血的衣服一起，被旅馆的老板娘处理掉了。于是他只好收回手，手肘搭在落下了玻璃的车窗框上，掌心支着下巴，用这个会被巡警吹哨提醒的危险姿势单手把着方向盘。

中原中也直视前方，平静地开口：“而且你自己也知道，所以才会对我说‘我有事情在瞒着你’。我后来想了想，你觉得我在瞒你的事情应该就是指这个吧。可是我现在不记得那些，所以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是不管我记得或者不记得，这些都不会成为让我后悔的理由。”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事让我感觉很熟悉的话。”

车子疾驰在夜晚无人的道路上。夜风从车窗灌入，将中原中也赭色的明亮发梢卷得无比凌乱。他偏过头看向太宰治，挑起嘴角笑起来的样子显得有些得意。发丝卷过来、又蹭过他的鼻梁和嘴唇。

中原中也在月色下看着太宰治，挑眉说道：“大概就是和你一起发疯胡来吧。总觉得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中原中也的视线只停留了几秒，接着就转回头继续看着前方的道路了。太宰治安静地凝视着中原中也的侧脸，很久之后，才有些别扭地长长叹出一口气。

“真是的——”太宰治拖长了嗓音，像个小孩子一样鼓起脸颊，往后重重倒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中也总是在这种时候耍帅！太狡猾了！”

他别过头看向窗外，不肯再看显得有点得意的中也，嘀嘀咕咕地小声说道：“本来是想到最后时候再告诉中也的……不，其实本来并不想告诉中也的。”

中原中也：“？”

“因为啊，如果告诉中也的话，总感觉因为一些证据才相信真相、而不是因为相信我才相信真相的中也，非常让人不爽。”太宰治托着下巴：“一开始的时候，不是对中也说了吗，在昨晚一切开始改变的那一刻，极其偶然之下我所保留的两项铁证。”

太宰治把自己拔出了SIM卡、并且已经关机的手机丢过去。中原中也一边开着车一边单手轻松抄住。手机握在手心里时他眨了眨眼，停了两秒才猛地反应过来：“该不会——你昨晚睡着的时候，拿在手里的除了那个戒指盒、还有手机吗？！”

太宰治轻轻一耸肩。

中原中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一方面想象胡乱抱着戒指和手机、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的太宰治，觉得那副场景让他微妙地有点心软；另一方面又在想这实在是太过巧合，大概幕后人也无法想象会在这里出现纰漏。

“今早醒来之后，我给中也打电话时所显示的一直是‘已关机’的状态；而后来请安吾去调查的时候，安吾也说我请他查的号码只是一张不记名电话卡。”太宰治看着窗外：“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不是空号，而是变成了一张不记名电话卡’……当我之后猜测我的异能在这其中所产生的影响时，这也多少算是一个辅助判断吧。”

“因为我手中一直拿着手机，导致手机上本应该删除的信息都无法被删除。在这个前提之下，『书』的复制品为了不让‘我昨晚和一个不存在的号码进行过通话’这种情况出现，为了弥补这个漏洞，大概是将那个号码从‘变成空号’的处理方法改成了‘过去的、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的号码’。我猜在中也现在的记忆里，那应该是你很多年前还在『羊』里时使用的号码吧。”

中原中也单手拿着那个手机，说不出话来。

“所以，中也如果打开那个手机的话，就会发现上面留存着一条昨天傍晚的通话记录。在你本人没有任何印象、也确定自己很久没有碰过自己那支旧手机的情况下，我与你的旧号码打了二十多分钟的电话。这是其一。”太宰治低声说：“除此之外，你打开相册的话，还会在相册里发现我对你恶作剧时所拍下的、这么多年来中也所有的出糗照片——”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深深吸了口气。

他摩挲了下手中的手机：“还有什么？”

太宰治摸了下鼻尖。

“——还有就是，隐藏文件夹里有差不多10个G的，我们做爱时拍的色色视频。”

他尽量诚恳地说道。

中原中也：“…………”

被握在中原中也手中的手机，它可怜的外壳发出了一声极为危险的脆响。

二十分钟后，位于横须贺市郊外的国立研究所，于深夜迎来了军警之中最为特殊的作战部队「猎犬」的到访。在查验了证件之后车辆被放行。中原中也找到了负责失窃案的警官，说明自己在调查的另一起案子与失窃案有所联系，于是顺利且低调地参与进了失窃案的调查里。

哒、哒、哒。在中原中也在一楼大厅与横须贺市警署负责此案的藤警部交谈时，研究所第四十层，明亮的白色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研究所失窃，警察们会分批对研究所内的研究人员进行问询和调查，此时正好轮到这层楼值班的研究员。太宰治外面穿着研究员通用的白色长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一扇通往上层的联通门前，并在一旁的操作屏上分别输入了三组密码。在“嘀——”声过后，绿灯亮起，这扇巨大厚重的联通门无声开启，露出了门后通往上层的楼梯。无论是太宰治闲庭信步的样子，还是此刻轻松输入了三组长达20位、且由数字与符号组成的密码的熟练程度，都会让看到这一幕的人无法怀疑他的身份。

而在他们两人分开之前，中原中也倒是怀疑过太宰治这边的行动是否会顺利，怀疑过太宰治要如何进入到这栋安保级别极高的国立研究所的研究区域。

“话说在前面，我只能带你进入大门。”在车上时，中原中也对他说：“就算我出示了证件，没有特殊理由，之后也只能和其他警察在一、二层的办公区域，最多可以在项目主管的陪同下去位于四十层的案发现场进行调查。但你所要去的是位于顶层的、这栋研究所的超算中心，那里的话，就算是这里的研究员也无法随便进出。”

“需要记录了信息的ID卡来搭乘电梯就不用说了。在进入研究区域之前，你要经过指纹、虹膜以及步态分析三重安检。”中原中也说：“如果你拿到了ID卡，经过了前面的安检，在搭乘电梯到六十六层后，可以从特殊的联通门去往位于六十七至六十九层的超算中心。打开联通门需要在操作台上输入三组密码，每组二十位并且每天都会更换，只有当天值班的高级研究员才会知道当天的密码是什么。”

“这里面有一处出错，你就会被立刻逮捕。况且本来就有人在故意将失窃案的线索往你身上引导，你如果在这里被发现，那么就会被立刻定罪——”

太宰治用手指碰了碰中原中也的嘴唇。中原中也一下子闭上了嘴。那双漂亮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蓝色眼睛用力瞪向了现在还有心情动手动脚的太宰治。

“中也只要记住作战计划就好了。作战暗号没有忘记吧？”

“……记住是记住了。但是那个作战，有制定暗号的必要吗？”

“什么嘛，明明在我提出‘起个暗号吧’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觉得很酷的样子。中也就是很喜欢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那是看到你一脸期待的样子，才附和你的……！”中原中也不自在地略过这个话题：“总之，别随便死掉啊。”

“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的话，”太宰治看着他的侧脸，笑道，“就来救我吧，中也。”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和太宰治对视。

半晌。

他啧了声，握拳轻轻撞在他肩膀上。

“给我等着！”他说。

超算中心占据了三层楼，平时只有运营维护的工程师和获得使用许可的高级研究员会来到这里。这里的计算机在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计算各种学术所需的数据，如果不是出现了突发情况，恐怕现在也会有研究员在这里等待着吧。但是眼下，六十六层的控制台旁边却站着一个不属于这家研究所的黑发男人。

造型有些古怪的U盘插在控制台一侧。屏幕光倒映在太宰治浅色的瞳孔上。他活动了一下手指，从海量的数据中调出了编号为B7093的档案。

“晚上好。”温和的男声在这时从前方响起：“败家之犬能够如此顺利地侵入并躲在此处，看来研究所的防卫机制也只是聊胜于无的存在。”

控制台的进程被强行中断，太宰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还要再等一下才会出现。既然都到了这一步，干脆让我把档案看完怎么样呢？”

他抬起头，看向从前方计算机阵列后绕出来的两人。站在那里的是一名双目失明的年轻男子，以及一名拥有着蔷薇色长发的可爱幼女。两人皆着制式统一的暗绿色制服[3]，对太宰治露出了微笑。

那名年轻男子的右耳戴着一枚取掉了铃舌的铃铛耳饰，此刻正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而轻轻晃动。条野采菊轻松抱着手臂，脸上挂着分辨不出真意的笑容，温和道：“那恐怕不行。说到底，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阻止你窃取研究所的机密，并且要请你将B7093号项目的实验品交出来。”

“咯咯！没有和他废话的必要啊，条野！”站在条野身边的小女孩玩味道。她看上去不过十二岁，生了一副天真又甜美的好样貌，挑起细长精致的眉梢说话时的样子又沾染上了一点成人化的妩媚。巴掌宽的腰带箍出了她纤细的腰身、硬皮靴则将她美好的小腿线条完美包裹出来——「猎犬」之中地位仅次于队长福地樱痴、传闻中“她单纯站在那里，那么那座城市的犯罪率就会下降”的传说级人物，像个仅仅只是路过此处的千金大小姐。没人知道她的甜美笑容之下是无数犯罪者形容凄惨的尸体。

“这种小白脸也就只能哄骗一下中原那个家伙了。真没想到他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啊。”大仓烨子一手叉腰，眯眼看向太宰治的目光挑剔又嫌弃：“居然不懂欣赏队长那优雅的小胡子和狂野的伤疤，中原那家伙，回头一定要找机会揍他一顿。”

条野采菊：“喜欢……咦，副长。我刚刚对您所说的，只是‘电话里，中原所说的话是在说谎’这一点吧？”

大仓烨子轻蔑地瞥了条野采菊一眼：“所以说，你还差得远呢，条野！你以为中原包庇他，是为了钱、权力、或者其他无聊的东西吗？咯咯！大错特错！看到这个小白脸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

条野采菊：“不不不，您明白了什么啊……”

太宰治大概还是头一次被女性如此评价外貌，不由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他顿了顿，随后才啧啧称赞道：“不愧是『猎犬』的精英，眼光真是毒辣。不过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喜欢这种东西谁说得清楚呢？从七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了，中也他尤其地中意我这张脸呢。”

“哈，收起你的油嘴滑舌吧，我最讨厌你这样的男人。你对我的附和，只会让我更想将你那颗海藻一样的脑袋从肩膀上扯下来。”大仓烨子冷冷道。她的身上迸发出了幼童绝不会有的气场和压迫感，大名鼎鼎的「狂犬」副长咧开嘴，露出一颗尖锐可爱的虎牙：“我知道你，太宰治。曾经是港口黑手党历史上最年轻的五大干部之一，用血与暴力书写下的犯罪记录即便是我也要忍不住多看你一眼。而在你离开港口黑手党之后，那些犯罪证据就消失了，所以警察也好、我们也好，一直无法对你出手——直到今天。”

“你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托你的福，我们可是一直忙到现在啊。”大仓烨子眼神冷冽：“你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找回属于我的东西。”太宰治坦然道：“顺便告诉某些人，不要觊觎别人家的小狗。”

条野采菊和大仓烨子，两人站在原地，听到太宰治的这番话谁都没有动作。太宰治说出这些时的态度，哪怕条野采菊不去特意分辨他的心音也能知道，他说出的这些是认真的，并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目的才说出的谎言。

“……真受不了。”大仓烨子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蔷薇色的柔软卷发缠上她的指尖又轻轻松开：“虽说已经收到了部分情报，但是我一开始听到时，还以为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没想到我们的情报部门居然不是在敷衍工作啊。”

“所以——”

大仓烨子放下手，好笑地看向太宰治：“——你是认真地认为，中原是你的同伴、而不是我们的队友。六年前他并没有加入『猎犬』，而是投身了港口黑手党、与你组成了搭档。”

年幼少女漂亮的眼瞳之中满是嘲讽，也不在乎太宰治的回答，而是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你没有考虑过去看一下脑子吗？为了你那无聊的妄想而做出这么多愚蠢的行为，甚至想要用『书』来将你的幻想化作现实，这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最有创意的犯罪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所说的事情可能也不完全是妄想吧。”条野采菊用手指抵住下巴，轻声说：“毕竟这件事确实还有很多疑点，现在都还没有解决。比如说我们昨天接到的奇怪的突发任务，又比如说，在那之后我们接到的来自上级的莫名其妙的指令。”

正如太宰治所推测的那样，「猎犬」的确在准备调查“兰堂的葬礼”时，突然被指派了其他的任务，并且要求全员出动。那是一起银行抢劫案。原本是不会交到他们手中的案子，却因为内务省某位高官的家属也恰巧在人质的名单上，以至于这件事跳过了当地警署、被直接交给了「猎犬」处理。勉强也能够解释，然而他们还是起了疑心，因此“私下里指派了‘恰好’在横滨的中原”，来执行这项秘密任务。

那之后，银行抢劫案被顺利解决，主犯被条野采菊一刀劈开、直接死亡。当他们回到驻地后，接到了上级的新指令，并得知了“复制品被窃”、“主犯者疑似港口黑手党的前干部”、“你们队的中原现在与那个男人身在一处，并协助了那个男人逃跑”。「猎犬」众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种出自他人之口的“背叛”，但既然上峰这么说明了，那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也无可厚非，于是就有了一小时前的那通电话。他们发现，在大仓烨子的问话之前，中原中也居然真的说谎了。

到这里为止，这件事才真正引起了国家最强异能者小队的兴趣。

发生了什么？背叛是否是真的？中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说谎，那个名叫太宰治的男人对他出示了什么“证据”？

福地樱痴被政府叫走开会、末广铁肠马不停蹄地去了另一个任务地点，于是此时此刻站在太宰治面前的，便是条野采菊与大仓烨子两人。

“明明已经有了疑惑，却还是要遵从命令吗？”太宰治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讨厌狗这种生物啊……”

“不，我对遵从命令之类的没有兴趣。会兴致勃勃地来到这里，是想要‘看’到中原在知道自己被你欺骗之后的反应。”条野采菊撩起头发别到耳后，作出听的动作，愉快道：“当然，要是在这里发现他真的背叛了我们，那么事情就更好解决了。犯了错的人就要被抹杀，在这一点上，无论是犯罪者还是背叛者都是一样的。”

“哪怕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那也是我们调查之后的事情了。真相如何，我们当然会查清楚，但那与你无关。”大仓烨子冷漠道：“假如只是其他的事情或许还能够网开一面，但是背叛绝不被容许。我们是秩序的化身，如果没有足够碾压级的暴力来镇住一切魑魅魍魉，那么就会出现像你这样的人，肆意利用自己的异能或者小聪明，让这世界变得一团糟。那种狗屎一样的世界我绝对不要。所以只有这一点，我不容许任何人玷污。”

“多么耀眼如火焰般的信念，了不起。”太宰治为她这番话而轻轻拍了两下手，继而意味深长地笑出来：“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衷心地希望日后您即使看到足以撼动您这番话的事情在眼前发生，您的信念也仍然如今日一样。”

大仓烨子不为所动：“败犬最后的发言吗？”

“不，”太宰治微笑，“只是分别前的美好祝愿罢了。”

这句话话音未落，超算中心的联通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条野采菊倒是并不意外：毕竟来人脚步虽轻，却还是没有避开他的耳朵。

大仓烨子一脸冷漠，头也不回地开口：“我以为你会在警察那里，和他们一同认真调查报案人以及其他人的笔录是否有问题。”

来人沉默地走过来，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扔到两人面前：“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大仓烨子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你十六岁加入『猎犬』，六年里执行了大小无数次任务，如今位至上校。现在却要因为一个小白脸的说辞而背叛这一切吗？”

“那么，这份实验日志又是怎么回事？”中原中也神色平静：“也许被骗的人是我；也许被骗的不只是我，而是我们所有人。”

中原中也扔到地上的，正是直接从实验室的计算机终端上下载下来的全部实验日志。而太宰治入侵超算中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开的幌子，一个诱饵。

“‘耻与蟾蜍’，”太宰治慢悠悠地说，“我觉得这个作战名还挺好听的呢。”

“……咯咯咯，是吗、是吗。”大仓烨子在沉默之后，嘴角扬起笑容，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耍弄了我，从头至尾都小瞧了我啊。很好，中原。胆子不小嘛！”

“啊——啊，糟糕。”条野采菊捂住脸：“副长生气了。这下可麻烦了。”

“太宰。”文件一式两份，中原中也将另一份抛给了太宰治。现在他、太宰治与「猎犬」的两人站成一个三角形，太宰治要更靠近门边。

“你拿着这份文件先离开。有了这个的话，就算是侦探社的家伙也能理解现在的事态吧。外面的事就交给你了。”中原中也一边说一边开始活动手腕与关节。他将外套脱了，随手扔到了旁边。

很清楚这里今晚必定会爆发一场恶战，所以太宰治只轻轻点了下额角，什么都没说便向后退去。

条野采菊见状，嘴角挑了下，身影从手指的部分开始消散——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给我待在那里，条野。”中原中也伸出手：“你的异能可以让你化作细胞大小的粒子群，刀剑无法伤你，但你觉得重力能不能控制你？”

“想要控制所有的粒子吗？”条野的身形僵硬，显然超乎寻常的重力此刻正施加在他身上，让他难以移动。但他的神情却仍冷静：“这就好像你要控制每一粒尘埃一样不可实现。中原，如果你的重力操纵如此轻松就能做到这种事，队长就会把年末慰劳大会前的大扫除全权交给你负责了。”

“哈。我确实没办法控制所有的粒子，也没必要。”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只要控制一半就够了。剩下的部分你即使追出去也无法化回人类形态——或者说，你比较希望以那种状态被太宰治把异能无效化，然后化作只剩下半截的人类姿态死去吗？”

“……”条野采菊轻轻咂舌。他停下了动作，叹息着：“真是麻烦啊，中原。”

中原中也见状，眼神从条野身上移开了。他再度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副长。”他说。

“你就这么想与我跳舞吗？”大仓烨子背过双手，那张如同幼女般甜美天真的面庞上露出了残忍的表情：“我想不用再提醒你了吧，中原。实验日志这种东西，伪造的难度不比底下那群人在胡编乱造报告时的难度要高。”

你就这样相信了太宰治的话？

她没有说完，但眼神却已经传达出了这个意思。

太宰治已经离开，联通门再度无声无息地关闭。中原中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将这口气吐出。

“老实说，虽然太宰那样讲、我也确实看到了很多证据，但是他说的那些事，我现在仍然一点实感都没有。”中原中也活动着自己的手指，接着慢慢抬起右手手臂，握拳横在身侧：“我到底是谁？是国家机关的‘猎犬’、还是港口黑手党的‘乌鸦’？那种事怎么都好，唯独有一点。”

“喀拉喀拉”，古怪声音不断响起。蛛网似的裂纹以中原中也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

“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杀死太宰治。”中原中也说：“无论是你们、是政府，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1] 五千八百个比特币：截至2022.12.5，比特币兑美元汇率为1比特币=16964.383美元。 [2] 投资还没见到回报：《文豪野犬》第三十话 沉默之塔、鸦之宴 中，森鸥外所提出的“同盟的本质时一种预支付行为，为了对方先付出损失，当这一行为转变为百倍利益回到手中时，跨越既往纠葛的同盟便会化作可能”。 [3] 暗绿色制服：此处使用的是漫画中卷首彩图对猎犬制服的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