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昨天下午亲那一下”?
太宰治一开始真没反应过来。一来在来自十年后他的意识里,昨天那种顶多算是试探性“碰了下嘴唇”的动作压根算不上亲吻,什么算?那种把人按压在怀里,唇舌交缠出微末水声,分开后彼此眼底都多出了一片暧昧又粘稠光彩的才算;二是从昨天下午重新把这些十年前的工作捡起来开始,又要不出破绽地无缝衔接、又要腾出一半精力去调查自己来这边的一些线索,林林总总算下来,着实把“不做大哥好多年”的太宰治忙个半死不活,感觉把自己这几年闲在家里养蘑菇的那点懒筋全抻直了,在家熬通宵游戏也没熬出来的黑眼圈又重新挂回了眼下。
于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中原中也说的是哪件事,公正来讲,实在不能全怨他。
当然,他没反应过来也就是一瞬间,短短一个眨眼的功夫而已,但见惯了他各种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说瞎话场面的中原中也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顿时,刚才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冒出来了,年轻的黑手党勃然大怒,暗红色的异能隐隐绰绰出现,让怒火中烧的年轻人一脚踩碎了地面上两片砖——就算异能控制缩水,踩碎两三片非传统意义上的地板砖也是不在话下——中原中也用力咬着后槽牙,脸色乌漆麻黑阴云一片,一边怒气冲天地想果然和这青鲭混蛋一天不打架这一天就过不下去,一边又火气旺盛地想自己巴巴记着这么点早被对方忘到脑后的破事儿,听起来就好像自己像那些女高中生一样,真在期待什么似的。
但这种事情,又不好明着发火。因为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时候发火岂不是……
太宰治轻轻“啊”了一声,左手敲击右手掌心:“难不成昨天那个……就是中也的初吻了?”
“……”
如果这时候发火,岂不是……
中原中也的额角青筋乱跳。
“……滚!!!”刚刚还在自觉已经不是小孩子的中原中也“咔”一下又踩碎了右脚下的地砖,终于没忍住跳脚怒骂,“初吻?!太宰治你骂谁啊!!!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太宰治一脸无辜,表情笑嘻嘻地:“诶,不是吗?”
“这是一个该用疑问句的问题吗?!”中原中也气得要喷火,破口反问,“你以为就你受欢迎?你给我清醒一点!老子的追求者能从港口排到东京塔,人数一点不比你少!”
太宰治点点头,表情里带着一点故意而为的怜悯和不赞同,提醒他:“中也,对孩子出手是要蹲局子的哦。”
啊?
中原中也愣了两秒,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是这混蛋又在拿他的身高造谣生事,明嘲暗讽会喜欢上他的也只有小学生了!!
去你妈的!!!
中原中也气得头顶冒烟,丝毫没有最开始的问题早就被不着痕迹转移重点的自觉;不过同样托太宰打岔的福,先前那些因为异能出问题之后的严肃与焦躁倒是彻底被挤出大脑皮层、左右心室了,本来出了大厅之后一直面无表情的干部候补又变成了平时脾气暴躁行事嚣张的小矮子。
这些年哄中也已经哄得驾轻就熟的二十八岁太宰治见面前的年轻版中也恢复正常,于是眯眼一笑,轻轻松松把早就走远的话题转回来:“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个正经头绪?”
中原中也盘腿往地上一坐,闹了这么一出后再提起这个话题,比起刚才强逼着自己思考推理,他也终于多了点心平气和,皱着眉重新把昨天的行程捋了一遍之后,他摸着下巴开口:“和你分开之后,我去港口的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文件,那个时候没有可疑的人接近我,也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发动异能。”
“嗯嗯。”太宰治懒洋洋坐在椅子上,交叠着双腿,手指上漫不经心缠着几根自己微卷柔软的发尖,“然后呢?”
“然后我就骑机车去了酒吧和梶井他们汇合,喝到差不多……晚上十一点吧。”
“啧啧,森先生不是不允许你上班时间骑机车吗?”太宰治挑了下眉,“中原中也,一条无证驾驶的小蛞蝓。”
他尾音含着点微末的笑意,像把钓鱼杆上的精致小弯钩,在拉起钓竿时,弯钩在中原中也那颗心脏上轻轻勾挠了一下。
中原中也睫毛轻轻一颤。他抬了抬下巴,说出来的话十分直白嚣张:“对啊,所以我下班骑的啊。”
太宰治并没打算在这方面和他多纠缠,只催促他继续讲,“喝酒的时候总接触了不少人吧,有什么你感觉可疑的人吗?”
“嗯……我想想。”中原中也皱眉仔细回顾了一遍昨晚,开始一个个细数,“我没去场上跳舞,所以有接触的人其实也就那么几个,酒吧老板,调酒师,几个认识打招呼的,还有……啊。”他忽然一眨眼。
太宰治歪头:“嗯?”
“……我们还碰到了你的前任情人,之一。”又想起一茬,中原中也的脸又黑了一半,不过好歹没再发火,可能也是悲惨地习惯了这种事的发生,“是那酒吧的驻唱。黑色长卷发,踩着差不多十公分的高跟鞋,身高在一米七上下,脸上画着浓妆所以不清楚具体长什么样子,身材倒是不错,腰细腿长的。我和她在门口擦肩而过,那时候她应该是在给你打电话。”
“……中也描述好细致,你观察得还挺仔细?”太宰治除了这话也没其他话好接腔了,毕竟工作上的事、他这矮子搭档的事,不管哪个回想一下都有迹可循,但涉及到十年前这时候他都接触过哪些萍水相逢的女人这个问题——
这就让人为难了不是?别说十年后,就算真是十八岁的他自己,估计过几个月也就记不清什么了。
中原中也翻了个到天灵盖的白眼,语带嫌弃:“你当我乐意。下次再把我手机号给了你那些随随便便什么女人,小心我真的把你沉浸东京湾里去啊!”
“好说,好说。”太宰治笑容自然,“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就没什么了吧……唔。”中原中也思索了下,“哦对,我给你打电话那时候,转出去抽烟,有人借了个火给我。”
“再然后就真想不到别的了。”中原中也总结。
太宰治脑内飞快盘算了一下刚才中也交代的内容,大致确定了几个嫌疑高的,想着一会儿就安排下去,先把这几个人的家底背景都调查个底朝天再说。
不,还是现在就安排吧,省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旁的魑魅魍魉。
太宰治心里打定主意。
“既然这样,今天的异能检测你就先过掉吧,森先生那边我会替你打报告的,红叶姐那里你自己解释……”他心里想着事,漫不经心敲了两下膝盖后站起来,路过盘腿坐在地上的中也,向关紧的门口走去,示意这场单独的小黑屋面谈到此结束,“中也这两天最好老实点,异能基础训练先做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起色,然后了解下现在的极限,省得突然遇上点什么事……唔,对吧?”
中原中也闻言一挑眉,也撑着膝盖跳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在太宰治的身后问:“意思就是现在没我的事了?”
“中也要是愿意来我办公室,帮我处理下因为你突如其来的这一茬而没功夫看的其他文书,我倒是欢迎。”太宰治握上门把手,“啊,不过还是算了,让中也来看文书,我不如去找楼下看门大爷那里的太郎。”
太郎是看门大爷养的柴犬。
可奇异的是,身后的人在听到他这寻常一句调侃后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太宰治眨了下眼,紧接着就听见“咔哒”推开保险的声音,在自己背后近距离的地方响起。
一同响起的还有那个年轻了十岁的、属于现在这个时代的小矮人的平静嗓音。
“既然我的事讨论完了,那不妨来谈谈你的事?”中原中也声音稳得没有一丝波动,“比方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之类的。”
二十八岁的太宰治嘴角缓缓弯起一个弧度,一动不动,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同弧度打磨圆滑的合金搭在一起,略显苍白的肤色与冰冷的金属色看起来意外相配。
他没有回头,笑着悠悠开口问道:“这又是在玩哪一出,中也?”
“放心,我没打算开枪。虽然大概能确定你绝对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太宰治,但有些地方又的确熟悉到可怕的地步。”这位漂亮的、年仅十八岁的干部候补也笑起来,露出一点小虎牙,“我只是想搞清楚你到底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太宰治又去了哪里这三个问题。不过那是在你没有耍花招的前提下——小心点,我的枪法可没有那个青鲭混蛋那么精准,想打手臂但是打碎了天灵盖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太宰治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出声。似乎在他有关这十年前的印象里,中也好像要么是嚣张得不可一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厉害的样子,要么就是被他气得跳脚翻白眼、脑袋顶上冒青烟的暴躁状态,像现在这样有条不紊地威胁人,反而更像是十年后,他所更熟悉更亲密的那位同居人。
不好,这样一想的话,他开始有点想念属于自己的那个大中也了。啊啊,说起来,如果不是突然来到了这边,原本他们是要过久违的共同假期的,睡懒洋洋的午觉,吃头一天买回来的零食,看攒起来没能来及看的有趣电影,以及可以没有节制地做那些舒服的运动……结果倒好,现在无论是零食电影还是中也,全便宜了某个可恶的小鬼了。
太宰治心里想着,边慢慢地转过身,对上这个说翻脸就翻得一点不含糊的十八岁中也的眼神。
然后,二十八岁的太宰治在来到这个十年前的时空一天半之后,刨除来到这个时空这件事本身,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了他意料外的事情。
十八岁中也看过来的眼神,是近乎冷漠的。而纹丝不动的眼波之下,是冷冰冰燃烧着的一簇怒意,以及微不可察的一小把困惑。显而易见,那些冷漠、怒意和困惑都是冲着“太宰治”和太宰治的。面对披着搭档皮囊的陌生人的冷漠,对下落暂且不明的搭档的怒意,以及那股微妙熟悉感的一点困惑,投过来的眼神居然还正经怪复杂的,这和太宰治印象中的十八岁时候的中也可不大一样。
而二十八岁太宰治所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瞬间,十八岁中也的眼神和另一个时空之中,二十八岁中也第一次审视十八岁太宰治时的眼神极其相似,不同时空两个人的眼神跨过茫茫十年时间长流,重合得分毫不差。
“你……”太宰治再度眨了眨眼,斟酌着发出一个简单音节后,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缓缓笑起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十年前的中也,是用什么心情来对待自己的?在面对刚才那一幕之前,他下意识里一直认为中也这个时期是打心底觉得和他相看两厌的,因为这个时候中也毛躁不靠谱,他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指的是私下里,和工作上是两码事——所以他们两人除了任务和偶尔的互嘲挑衅,就没有更多交流了,当然他确信这个时候自己在中也的心里的确属于“同伴”,只不过是那种“默契尚可、相性极烂”的类型,而在他叛逃后,更是连这点微末的联系也斩断了。
所以十年前骨子里还是满意于自己实力的自己,认为能摸透大多数人的内心,却因为和中也太熟悉了,反而从没好好看过中也的眼神。
翻检一下属于自己的那些记忆里,当年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时间,中也是怎么看自己的?
太宰治默默发现,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而在这绝无仅有的奇迹里,他以十年后年长者的心态重新看待这一切,居然有了新的发现——他这年轻十岁的搭档,讨厌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在乎自己同样是货真价实的。再仔细想想,另一边十八岁的自己应该也猜到了这场灵魂交换的目的,那个年轻的“自己”会说什么?
大概会是极其恼怒的一句,“就算中也真的很讨厌,那也是我自己的搭档,绝不会做出眼睁睁看他去死这件事——换个别人就能规避风险?呿!”吧。
真是奇妙。二十八岁的太宰治心想。无论是这件事本身,还是这件事的副产品。
“直觉占了大半吧。你们很像,我真的差点就被骗过去。”中原中也耸耸肩,直白说,“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以及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就算再怎么模仿,也还是露出了马脚……比如语气时不时让我别扭地想起鸡皮疙瘩,还有你让我‘好好练习异能,省得……’那时候,其实是想说‘省得碰上敌人的时候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吧?我知道的那个太宰治可是从来口无遮拦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当然,我也无数次以‘祝你绝对死得不轻松又很难看’这种恶毒话诅咒回去了。”
“怎么搞的,除了直觉和大的那个一样敏锐,中也什么时候也会关注这种细枝末节了?”太宰治鼓起脸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不爽,“还被中也灌输了一番‘已经改变的人就算有一天想再做回原先的自己也不可能了’这种老掉牙的人生哲理。”
“什么大的小的?”中原中也皱起眉的样子看起来对于太宰治的自言自语也是不大愉快,“闲聊时间结束。回答我刚才那三个问题,现在,立刻。”
“唉,中也不是已经模模糊糊猜到了吗?”太宰微微笑起来。外表十八岁的年轻干部眉眼略弯,笑容英俊熟悉,又带着一点意味深长的感觉在里面。
“你……”中原中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自我介绍一下。”
太宰治微笑着一步上前,面不改色直接抵上中也手里那把PPK黑洞洞的枪口;他胸前紧紧压着一把穷凶极恶的热兵器,枪口将他笔挺的黑色西装上压出一小圈褶皱,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轻松如同在酒吧邀请最漂亮最顺眼的那位喝酒。
“我是太宰治——这点千真万确,绝无造假可能。而造成中也困惑的原因,则是我来自十年后。”
二十八岁灵魂的太宰治看着猛地睁大双眼的年轻中也,弯着嘴角,愉快笑起来。
“好久不见……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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