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转移
“人真多啊……”
又是一年正月将至，银座的步行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要给亲朋好友心上恋人挑新年礼物的年轻人。
“圣诞节刚过去还没多久，转眼又迎来新年，最近全日本的商家恐怕都要睡不着觉——开心得睡不着呢。”太宰治神色悠悠地，双眼看着来回过往的行人。
“啊。”在他前方的是他们侦探社名声远扬的美人医生，与谢野晶子听见了他的感慨，却头也没回，只极其敷衍了事地从嗓子里露出一个单音节。
“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没有几次新年前来商店街的经历，往常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在家里守着暖炉吃冻橘子蒙头睡觉……”太宰治略略思索，继续说道，“再往前嘛，你也知道的，自古人心多莫测，见不得别人开心的人太多了，所以逢年过节都是我们工作的高峰期，每时每刻都在工作的钟表还有停下的时候呢，我们就不。”
他说了这么多，可惜听众的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回复仍然是一个简单的，“嗯。”
见状，太宰治只得再接再厉：“话说回来，听说这几天银座广场那边有让人稀罕的表演？一会儿要不要去看看？”
“……”
这次与谢野医生终于舍得分出两分注意力听听他到底啰嗦了些什么了，短发黑裙的冷艳美人不紧不慢转过头，发间金属色的蝴蝶翅膀也跟着动了一动。
与谢野晶子看着太宰治，神情似笑非笑：“哟，你这是不耐烦了？”
左胳膊挎着三个纸袋、右胳膊挎着四个纸袋、手上还抱着两个包装好的鞋盒，化身人型行李推车的太宰治在美人医生尾音微微上扬的问询下仍然保持了一派从容、风度翩翩的微笑，冷静道：“怎么会呢，我不过是想问问与谢野医生你逛了这么久，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喝点什么，或者来份甜品？”
看在他还算识相的份上，与谢野晶子轻轻哼了一声后又转回了头，继续挑手里的毛衣，神色淡淡地：“免了。我对糖分没有什么狂热欲望。”
“是吗？那真是遗憾。”太宰治一双瞳色略浅的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把周遭人和物飞快看了遍，最后发现实在没什么好让他起话头的了，只好垮下肩，十分无可奈何地叹了声，老老实实闭上嘴，等在那不说话了。
与谢野晶子听见那声故意而为的做作叹息，不免略略一弯嘴角，知道以太宰治为人，陪女性逛街个把钟头、帮忙拎包拎购物袋虽然会让让他感到无聊放空，但也不会失礼到当面表现出来，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那点颇爱找乐子心态作祟的结果，再者原因就是，他们两个太熟了。
想到这里，与谢野晶子嗤笑了声，把手里那件扭花针样式的手织毛衣放下，转又拿起另一件：“你先把东西放在那里吧，我大概得在这家店呆上一会儿时间。”
太宰治闻言，立刻干脆利落、高高兴兴把那堆袋子盒子放到了供客人休息等待的
软椅上，并且自己也一个转身，一点不含糊地准备跟着坐下。
结果就听见与谢野紧接着补充道：“——然后过来这边，让我比比看这件毛衣怎么样。”
好嘛，这是继出卖劳动力之后，又要出卖美色了？太宰治双手插在兜里走过去，总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些亏了……于是一边走一边拖长了嗓音，决定要点范围内的恰当报酬：“与谢野医生——你知道的，其实陪你来逛街、拎东西什么的是有些无聊，但总归我也没有其他事，来也就来了。但今天的与谢野医生，好像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吧？”
“哦？”与谢野晶子轻轻皱着眉，把一件米色毛衣比在太宰治身上，思忖好坏，“哪里？”
太宰治懒洋洋站在那，身高腿长，眉目英俊，实在是个称职又优秀的好衣架子。他任面前的美人医生把那件绿色的和米色的毛衣交替比在自己身前，进而和想象中的人进行比对：“就好比说……你现在要买的毛衣，是为谁买的呢？”
“我弟弟。”与谢野晶子眼也不抬。
“喔。”与谢野晶子家中有个弟弟，这个太宰治是知道的。他笑吟吟道：“但我还以为刚才那条领带才是送给你弟弟的。”
“怎么，我就是喜欢给我弟弟买礼物，不行吗？”与谢野晶子哼了声，把手里两件毛衣拎起来，“这两件哪件好看？”
“嗯……这件吧。”深知对方这是在巧妙回避，太宰治如同刚才的与谢野一样，心思不在毛衣上面，便只飞快看了眼就点了其中一件。
“咦，这件墨绿色的吗？”与谢野晶子看上去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会选这件米色的。”
“？”太宰治眨眨眼。
“因为你不是从来都只穿驼色的风衣吗，我还以为你比较喜欢浅色，会选这一件。”与谢野医生若有所思，“啊，不过你不用在意，反正只是拿你的意见做个参考而已。”
太宰治失笑：“浅色啊……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浅色，只不过如果你一连十来年都只能穿黑色衣服的话，我想谁都会想试试截然相反的颜色吧。”
“所以你比较喜欢墨绿？”
“嗯——一定要说的话，与谢野医生不觉得墨绿色既内敛、又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吗？谈不上多喜欢，也不会令人产生厌意，总感觉是十分高雅的一种颜色啊。”太宰治轻轻一耸肩，“所以如果要送给那位玩炸弹的柠檬君的话，这件说不定会合适他。”
“……”与谢野晶子放下手里的毛衣，挑高一边精致眉梢，仿若暗含警告，“——我好像没有明确说过是要送给哪位的吧？”
“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彼此坦诚一点不好吗？”太宰治说起让人坦诚的话题来脸不红心不跳，一点都不含糊，笑嘻嘻地比了下自己那双微眯含笑的桃花眼，“如果你没打算让我知道，会让我跟着你出来买礼物吗？”
见他点破，与谢野晶子也就一勾嘴角，散去刚刚眉眼间树立起来的那点凉意，算是默认。不过默认归默认，她仍没打算就这样让自己的私事成为打发时间的谈资：“谁知道呢，也许是我心血来潮，买给我家对门邻居家那位刚上高三的弟弟穿的。这也是说不定的事。”
她把那件墨绿色的毛衣放回原处，在思忖了好几番后还是拿了那件米色的毛衣去前台付款，太宰治跟在她旁边，听与谢野医生在上句话后话音一转：“既然你起了这个话题，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新年有什么打算？和圣诞一样自己一个人过吗？”
太宰治那是什么人，应付起形形色色问题都驾轻就熟，岂会被这种暗含桃色的问题难住，当下亮了双眼：“什么什么，与谢野医生决定在跨年夜里约我喝三两小酒吗？如果是医生姐姐你的话，就算我有事也要推掉呀！”
“你想得美。”与谢野刷了卡，于是手上又多了一个黑色纸袋。太宰治自觉接过来拎在手里，两人一起往先前放购物袋的地方走去。与谢野说：“我是说，都没个人约你吗？”
“嗯哼～”太宰治哼哼笑了下，“没有哦～？”
与谢野踩着一双红底高跟鞋还比太宰快半步，闻言她偏过头，堪比手术刀一般的目光把身边男苦力从头到脚上下刮了刮，最后公允评价了一句：“可惜了。”
她抬起下巴往店外点了点，示意：“不过就冲你今天这副样子，估计去外面随便搭讪个姑娘，大概都能一约一个准儿。”
太宰治佯装谦虚：“好说，好说。”
大概是这几天格外冷，他今天难得在脖颈上围了条灰色围巾，手上也戴了一双严丝合缝贴合漂亮手型的黑色山羊皮手套；内里一身羊绒上衣深灰色裤子，外套则仍旧是一身驼色风衣。不过比起夏天时穿的那件，这件明显厚一些，腰上的系带也被后腰处一条巴掌长的扣带所代替，是时下女孩子们颇喜欢那种男友款。
再加上他那张格外俊俏的脸。太宰治往哪里一站，周围女性在经过时目光都要有意无意往那个方向绕，与谢野的话并没有夸张：只要太宰治有那个心思，那真的是无往而不利的。
所以要说为什么各种年节都是孤身一人……哪怕那张天花乱坠的嘴说得再怎么好听，也只有“当事人本身并没那个心思”这一个解释了。
他们拎了东西，转身往店外走。太宰治因为手上东西诸多，视线不免受阻，出门时和一个匆匆路过的男人撞了下，手里垒在一起的那几个盒子顿时危险地晃了几晃。
“啊啊，真是抱歉，您没事吧？”太宰把怀里东西稳住，从盒子后探出头看那个被他不察撞上的男人。
被他撞到差点摔地上的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飞快低下头，含混道：“哪里，我走得太快了，是我该说抱歉才对。”
说罢他几不可察地往身后望了一眼，又匆匆冲着太宰一点头，迈开腿飞快走了。
太宰治：“……”
“……”与谢野晶子走过来，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偏过头，和太宰治一同若有所思地盯着刚才那个男人几个转弯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半晌，两人同时对上目光：“田中己一郎。”
那个最近新闻上炒得沸沸扬扬的、连杀了十三人的杀人犯。
“啊啊，逛街也能遇到逃跑在案的现行通缉犯，这该不会是什么诅咒吧？注定不能好好享受下过节气氛之类的。”太宰治长长叹了口气，问身边的女士，“怎么办，要追么？”要他来说的话，无论是陪着逛街买东西还是追通缉犯都算不上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累的程度也是一样的，所以这种情况下还是交给女士来选择比较好——毕竟他们不是军警，也没接到与之相关的委托。
“虽然我也不大想插手管闲事，但……”与谢野晶子脸上的笑意微冷，“如果我刚才那匆忙一瞥没看错的话，他腰后面鼓鼓的那块隆起，是枪吧？”
“唔，没错哟。”
“那就不能不管了啊。”与谢野晶子轻轻叹了一声，拢了拢鬓发，“走吧，追过去吧。”
“嗯……”太宰治忽然微微笑起来，“看来要管闲事的人不止我们啊。”
“什么？”
“啊，不能说是管闲事，而应该是我们掺合进了别人家的事情里了。”太宰治朝那男人来的路上一怒嘴，“喏，港口黑手党的人。”
与谢野晶子眼神一凝，比起刚才说起杀人犯时轻松的口吻略微正色了起来：“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跟踪那个通缉犯？”
“大概吧。那个田中己一郎在躲他们，大概是认定了人多他们不好下手，所以才一直冒着被认出的危险往人群中挤。”太宰治弯了下嘴角，“比起警察来更害怕黑吃黑吗？也是，被抓到顶多是进局子里，被那群家伙抓到可就不是这点事情了。”
“……”与谢野晶子低头思索两秒，最后拍板，“无论如何，过去看看情况。”
“我猜我们现在过去也没什么用了。”太宰治用一种笃定的口吻说着，但还是跟着与谢野晶子去商场寄存处寄存购物袋，“而且我看见的那几个人里有人看见我了，表情很警惕呢。”
“……所以？”
“所以我猜，”太宰治耸了耸肩，说道，“我们赶到的时候，应该会碰见一两个有决策权的……干部级别的人吧。”
事实证明，即使如今不再干这行，太宰治对横滨暗中的庞然大物还是有着深刻了解。当他们两个循着痕迹绕出银座，最终找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楼后小巷时，刚才和他们有着一面之缘的田中己一郎已经被踢断了下颚，三枚子弹也刚刚送进他胸口。
而也正如太宰治所说，在场的确有位干部级别的人物，同那群黑衣黑镜的部下不一样，这位干部穿着一身休闲私服，无聊蹲在最前方废弃的巨大油桶上，能看出来原本这事儿没必要劳动他出面，是刚刚才被人叫过来的。
恰巧的是，与谢野晶子认识这位，还和他有着打过一架的缘分。
“中原先生。”其中一个人走到这位干部身边，恭恭敬敬一躬身，“背叛者处刑完毕，确认死亡。”
“啊。”中原中也眯着眼，托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每一根都发丝都显示出了其无聊透顶，“确认死亡就散了吧。”
“但关于村下之前向您汇报的那件事……”
“看到侦探社在附近的那件事？总归人都死了，就算那个女医生过来也没办法让人活过来吧，这么紧张做什么。”中原中也嗓音略低，垂下眼的样子听上去有点冷淡，“再则田中己一郎本来就是从暗杀部队里逃走、还搅乱了正常社会秩序的背叛者，不过是我们动手清理门户而已——”
说着他眼角余光看向巷口，冷哼一声：“这个解释满意吗？侦探社的。”
巷口一片安静，几秒后两个身影才从藏身的地方露面，坦然走了出来。
那些黑衣黑墨镜的成员们顿时暗中紧绷起来。
中原中也撩起眼皮往那边看了一眼，比起平时总是嚣张肆意的样子，不知为何显得有点神色恹恹的：“唔，我听到底下人打电话说是看到你了不假，但没想到你真的会插手来管这个闲事啊，太宰，还有这位有几分厉害的医生小姐。”
“中也——”太宰治弯起眉眼，笑眯眯开口，呼出两团白气，“我看到那两个跟踪的人就差不多猜到这个人其实是黑手党的背叛者，恐怕之前手里的人命也有几条是警惕过头、误以为成了追杀的人才犯下的结果吧。不过最近你这些部下们的素质真的越来越差了，跟踪的人就差没把‘我很可疑’的字样刻在脸上，生怕目标察觉不到是吗？”
被他提到的那两位跟踪者也位列其中，听到他这么说，都默默低下了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中原中也看上去不大想多和他说话的样子：“都是背叛者，你这样五十步笑百步不大好吧？我的部下情况如何，就不劳你费心了。”
话虽如此，但中原中也微冷的目光还是扫过了那群战战兢兢的部下，似乎在说：这个混蛋面前我给你们留面子，但这件事儿还没完，回头再和你们算帐。
那群部下接收到了目光中的信息，顿时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就当是这样吧。”太宰治点点头，笑嘻嘻的，“不过还有一件事——”
中原中也的不耐烦终于爆发出来，猛地站了起来，站在巨大油桶上抬起下巴居高临下：“今天不想和你计较你还啰嗦起来没完了！太宰——我看你不是皮痒，就是想挨揍吧！！”
“啊啊，这样才对嘛。”太宰治点点头，唏嘘，“中也一下子那么沉默我好不习惯，你再这样沉默下去，我就要考虑中也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
“去你妈的！你才得了绝症！”中原中也气急败坏，“没见过别人感冒吗！”
一片单方面大声吵架的混乱中，与谢野晶子静静地站在原处，挑眉看着在见到中原中也后身上所有嘴欠细胞都立刻活跃起来的太宰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两人相处的场面，因此感觉格外有趣……而这一点，大概连太宰治本人都没发觉吧？
还有就是……
她抬头看向站在油桶上的中原中也，浅色毛衣深灰色裤子，藏青色外套，以及一如既往地戴着顶黑帽子，在油桶上跳着脚已经把铁皮踩凹了一块。
她的目光落在中原中也的脖颈处，饶有兴趣地盯了几秒。
中原中也系着一条围巾，
是和刚才受太宰治点评那件毛衣如出一辙的墨绿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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