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半,尾崎红叶拎着她那个绣了枫叶的精致手袋愉快下班,司机照习惯把车停在了港黑总部大楼的门口。美艳的黑帮大姐头从玻璃门内出来,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绕一点远路去银座买了那只心仪的口红再回家,一边弯下腰准备坐进车里,结果眼角余光顺着视线清棱棱一扫,意外发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里看见的人。
“……”喔唷,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来的?
她坐进车里的动作一停,顿了顿之后又缓缓站直了身体。这位名慑横滨大半个里社会的女人似笑非笑地弯起来一点唇角,站在她的爱车旁,仿佛一朵生来艳丽与风雅共具的山茶花。
就是实在不好惹,稍微知情一点的人,都自觉离这朵能一剑斩开落下枯叶的花百十来米远。
远远坐在花圃边上的男人自然是看见了这位,他摸了摸鼻尖,拿着书的左手手指一动,将那本红色外皮的文库本合上收起,站起来把双手闲闲插进风衣外兜,英俊的脸上习惯性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朝尾崎红叶走了过去,顺势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呀,红叶大姐。”
“晚上好。”尾崎红叶神情不变,没伸手去扇笑脸人一个巴掌,只是挂着那副清浅疏远的笑,懒洋洋地回他,“这么理直气壮等在被你叛逃的前东家正门口,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啊,太宰。”
“哈哈,没有没有,要说嚣张的话,我还差得远呢。”太宰治脸上笑眯眯地,嘴上却做出了一番谦逊语气,看起来十分讨打,“不过今天也不算是专程等在这里,只不过是恰好路过,然后……”
“然后觉得可以顺便给中也找点麻烦,最不济也能蹭他的车回到住处去?”尾崎红叶轻轻一垂眼,似乎感觉有点好笑,“我怎么觉得这戏码有点眼熟?我上次还和中也说,‘果然人都是会改变的,你们两个现在完完全全、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结果今天你就现身说法,告诉我你们还有没变的地方。”
“本来只是等着给中也找麻烦,怎么经大姐你这么一叙述,听起来像是初中小男生谈恋爱?”太宰治把站立的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双手插在兜里,悠哉悠哉红叶闲聊,“我可是想要和漂亮姐姐一起殉情的,大姐你觉得中也和——漂亮姐姐——这四个字里的哪个沾上边了?”
“我可没那么说。”红叶神色语气一俱淡定,“是你要联想到那里去的。我们一般把这种行为叫什么来着?”她转头问跟在身后的部下。
跟在她身边的是个颇有几分机灵的小姑娘,听到上司询问,顿时挺了挺本就站得笔直的脊背,大声回答:“是,红叶大姐!我们一般称呼太宰先生这种行为是‘做贼心虚’!”
红叶回过头看太宰治那张神色自若的英俊的脸,饶有兴趣地弯了弯眼角:“做贼心虚就算了,听起来不那么好听——”
太宰治听一个话音就知道这句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
果然,尾崎红叶下一句接着十分平和地说:“还是‘口是心非’吧,想来想去,还是这个词用来形容他们两个最适合。”
太宰治:“……”
太宰治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天知地知,他今天来这里真的是临时起意。今天天气不错,侦探社里要调查去办的委托也很多,他按着社长的安排,带了敦君和小镜花来港口办点事,依国木田君的说法就是“担起前辈的责任”。办事的过程谈不上多麻烦,基本上都是他站在一边懒洋洋指点,敦君和小镜花自觉去跑腿,所以傍晚之前事情顺利办完,小镜花记起了上次吃到的草莓可丽饼,人好心善的敦君便带她转道去了商店街,留下他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下午六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成了长长斜斜的一条。正在思忖上哪去消磨点时间的时候他瞥到正要进港的一艘货轮,货轮外壁上熟悉的标志耀武扬威——便恍然大悟一样记起来,这里好像离港口黑手党的总部——也就是距离某个黑不拉叽的小矮人只有三条街的距离。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就似乎顺理成章了起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找中也的麻烦”和“在找到中也麻烦之前先撞上了红叶大姐”,这两件事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下巴。前者属于给自己找乐子,后者则属于需要额外打起精神去应付的麻烦事;后者的出现让前者变得有点得不偿失,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打道回府……回去缩在被炉里,再剥两个冰冰凉的橘子,这样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太宰治打定主意,插在衣兜里的修长手指轻轻一动,准备不再和尾崎红叶多聊下去。他耸耸肩做出叹口气的表情,抬头看了眼西边只留了一线暗红色的地平线,说道:“好冷,到现在也没出来,中也这个加班狂看来是又在安定加班——我要回去了,大姐你也不用那么戒备我,安心去银座逛街吧,不是又有了想买的口红么?”
“这你也知道?”尾崎红叶挑了下左边的眉梢,“这种小事不像是你会专门在意的内容,是你们那的侦探先生推理出来的么?”
“那倒不是。”太宰治悠悠偏过一点头,抬手对红叶摆了摆,做出一个准备离开的姿态,“告诉我的是大姐你的推特啦。”
来捣乱的准备离开,正点下班的黑帮成员也能按计划去进行自己的夜生活,事已至此,好像一切都没什么不好。但尾崎红叶想了想,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叫住了站在街边想要打辆车的太宰:
“事实上,就算你今晚在这里等上一整晚,也不会遇到中也的。”
“哦,是么?原来那个小矮人从一开始就不在啊,真是遗憾。”太宰治头都没有回,说出口的话依然是懒洋洋的敷衍语气,看上去对此毫不关心:甚至不在意中原中也不在是因为今天休假还是另有别的任务出差。
“不想知道中也去哪里了么?”
“哈哈,没有兴趣~”太宰治拦下一辆出租,已经拉开了车门,“那么,我先回……”
“——即使我说,他是去相亲去了?”尾崎红叶慢悠悠截断他的话,抛下一个重磅炸弹,“这个热闹……你也没有兴趣去凑吗?”
“…………”
十秒的沉默,太宰治拉开车门的手停住了。
“上车吧。”尾崎红叶优雅坐进车里,“我把你送到那里去。”
Honey Kiss
By 木对
1.
如果让没什么见识的人评价“梭舟”这家餐厅的话,得到的答案大概会是一水儿的差评:来源于天价的菜单以及与菜单价格不符的平凡装修,店内装横从外表上看并不出彩,既不金碧辉煌、也不小家碧玉,店内的餐桌甚至都不是配套或者一个系列的,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至于懂行的,进了这家餐厅大概只会剩下惊叹——因为他们上一次站在这样古董数量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方,要么是某家卖古董的店铺,要么就是某位收藏家的收藏室,要么就是国家级的博物馆,反正不会是餐厅里。
然而这家餐厅,从铺地的青砖,到所用的桌椅,到角落里随手插着几只残花的花瓶,无一例外全部是年份不同的古董,如果忽略了懂行客人们在看到这一切后下意识放轻呼吸的举动,而是单纯欣赏这一切的话,反而能从店主人随性又巧妙的摆放上察觉出一丝雅趣来。
所以当即将相亲的女孩把相亲晚餐选在了“梭舟”这家餐厅,中原中也看到line上发来的消息时,心想这姑娘还挺有眼光,而且看来和听说的一样,富有,且富有得十分内敛。
至于其他的……鉴于他今天的目的并不单纯——相亲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因为港口黑手党在怀疑,最近遇到一系列事情的幕后推手和他这位年纪轻轻、却已经将家族企业掌握在手中的相亲对象有关,才组织了这么一场披着名为“相亲”的粉红色外套的刺探——
所以,冷冰冰的任务在前,哪怕对面坐的是斯嘉丽·约翰逊,他也实在是难以生出什么旖旎的其他想法。
“我听说,中原先生很喜欢诗歌。”女孩的名字是静子,姓氏为源,是个外表如其名,十分娴静优雅的女孩子,“不知道中原先生喜欢的诗人是谁呢?”
“阿尔图尔·兰波。”中原中也神色平静,用挑不出毛病的餐桌礼仪往自己的盘子里舀了半勺豌豆,同时淡定地对坐在对面的源静子笑了一下,“你知道他吗?”
“‘诗人说,你在长夜的星光下来找寻你采撷的花朵,说他曾在水上看见…’”源静子声音柔和,“…枕着长长纱巾的洁白的奥菲莉亚随风飘动,像一朵盛大的百合’。*”
“《奥菲莉亚》,”中原中也轻轻耸了下肩膀,“兰波十六岁时写下的诗,虽然美好又富有神秘感,但我其实并不太喜欢这首。”
“你喜欢哪首?”源静子将一小块沾有橄榄油的绿色菜叶放进嘴里,红唇微动咽了下去,“我猜猜……《醉舟》?”
“不,”中原中也第二次露出那种浅淡绅士、但是又好看至极的微笑,“是《地狱一季》。”
源静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时没有说话;娴静优雅的少女和英俊好看的青年坐在一桌,安静地推进着晚餐进度,看上去不像是被动前来赴约的相亲男女,而像是一副名画——即使是“梭舟”餐厅里见惯了各种大人物或者富豪的服务生们,在看见这一桌的状况后也终于破了他们平时眼观鼻鼻观心、脸上只余留微笑一种表情的习惯,没忍住在空闲的碎片时间里聚在一起,悄悄议论着这桌的情况。
“中原先生,为什么会来相亲呢?”片刻的安静后,源静子突然开口说,“失礼了,我只是有点好奇?毕竟以中原先生的情况……我是说,无论是工作状况还是家庭条件,都让您看上去不像是需要这种相亲的人。”
中原中也进餐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发现了?也是,假如她的确是那个幕后推手,那么这时候身为港口黑手党高级干部的自己突然来接触,心里起疑心是正常的,中原中也垂着眼,嘴里嚼着一小块牛腩,心念急转。
但任务绝不能在这里就失败或者打草惊蛇。他心里平静冷淡,面无表情地想。
“欢迎来到‘梭舟’,”门口的位置遥遥传来服务生恭谨的声音,“请让我们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我……”中原中也谨慎开口,在斟字酌句的过程中,他的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刚刚被服务生迎进餐厅内的客人,差点因为吃惊一个倒抽冷气而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中原中也面上的微笑依旧无懈可击,然而内心却顿时掀起了狂风大浪,惊疑不定。什么兰波诗歌奥菲莉亚、湖水纱巾月下百合,精心穿在身上文质彬彬的外衣顿时被扔了出去,港口黑手党大名鼎鼎的黑色乌鸦、最高干部在心里忍不住呲牙咧嘴,感觉一见此人就条件反射地拳头发痒。
——但是,等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绝伦,但是用在此刻说不定意外可行的、剑走偏锋的险招。
因为只要是听说过他们的人,就决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那些看上去仿佛是亲密关系证明的默契。
赌一把吧。
在源静子愈发含有深意的眼神中,中原中也清了清嗓子,褪下刚刚那副风度翩翩滴水不漏的样子,转而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这倒不是演技,而是他想到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是真的自觉尴尬到恨不得跳出窗去。
“我很抱歉,实际上,和源小姐您冒昧约下这场晚餐,是出于我个人一点难以启齿的私心。”中原中也缓缓道,“我其实是想用这场相亲晚餐,刺激到某个人。”
“某个人?”
“是的。”中原中也说,“那是一个……我暗恋了很多年的人。”
“…………”
源静子微微睁大了双眼,礼貌地表示了自己的惊讶:“暗恋了很多年……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说完她便反应出这句的不妥来,暗恋暗恋,哪可能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于是娴静美好的女孩略带歉意地一笑:“失礼了,我只是……有点震惊。想必您也知道,像我们这类靠着那点不上台面的‘家族企业’来维持生计的小生意人,大多都听说过您的大名,想打听您喜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听说您虽然偶尔有玩乐的对象,但从没有明确表达过这方面的喜好来。”
事关八卦,还是这么一位不管主动被动、总会让人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的话题中心人物,没有女性不会对此兴致盎然,缠绕在这位年轻女性家主身上的隐隐疏离感顿时如同清晨湖面上弥漫的水雾一般消散了。
源静子微微前倾上半身,露出饶有兴趣的眼神:“是怎样的人?如果中原先生能向我透露一点关于这些的信息,那么被拿来当挡箭牌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就这么一笔勾销。”
“……是我的前任搭档。”中原中也神色尴尬。这么多年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明争暗斗上,他从不擅长“说谎”这一节,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四处乱瞟。好在那条常理还起着作用:老实人轻易不说谎,偶然说一次谎就能要人命。
到他这里,要人命是不成了,不过配合他真心实意的尴尬,倒也能说得过去,似乎顺利蒙混过关了。
“我那位搭档……”
他没好意思说出太宰治的名字,开玩笑,说出这种羞耻的谎就够他受得了,何况话题的当事人还恰好也在场!虽然不知道太宰那家伙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但要是被他发现自己过来搭茬,然后这里的情况被他发现了……
……中原中也一点也不想去想象那个场面,一瞬间在他心中这个借口暴露后结果带给他的暴躁甚至压过了让源静子察觉到某些端倪、进而打草惊蛇导致任务失败所带来的挫败。他突然觉得自己用来遮挡的借口太仓促了,什么剑走偏锋的险招,分明是魔鬼的陷阱而已。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覆水难收木已成舟,不管他心里再怎么希望时光倒流,现在也得把这个谎圆下去了。
“我那位搭档,想必源小姐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中原中也微不可察地配合弯了下嘴角,“应该也听说过一点……我们两个的事情。”
“噢,‘双黑’。”源静子轻轻捂了下嘴,“这个名号,我听当时掌权的我父亲提起过。所以您的那位就是……嗯哼?”
“是。”
源静子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才缓缓地、缓缓地出了一口气。“这听上去可真是……”她选择了一个不那么唐突的措辞,然后斩钉截铁道,“浪漫。”
“……谢谢。”
不需要透露更多,只要一点点消息,八卦中的女人总会靠自己的想象来脑补出大量符合她们自己喜好的细节——尾崎红叶在前,中原中也深谙此道。
源静子看起来已经对此深信不疑,中原中也琢磨着自己应该找个好借口离开片刻,好给她留下一点消化这个消息的空间。恰好侍者过来这里,用恭敬的嗓音请他们去挑一支配餐的葡萄酒,于是他站起身,对开始向他隐隐流出几分亲切的女孩点了下头:“那么,我稍微离开一下。”
源静子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挑完了葡萄酒,中原中也在回去的路上路过洗手间,眼睛余光一扫后顿时嘴角抽了抽,脚下步伐停顿两秒后果断转了过去,快走了几步走进洗手间。
太宰治靠在洗手台的边缘上,见他走下来,看热闹一样对他挑了挑眉。
中原中也顿时停下脚,警惕地盯着他,太宰治坦然和他对视,脸上无辜的表情里透出几分理直气壮来。
几秒对视后,两人同时开口。
中原中也:“有病?”
太宰治:“相亲?”
中原中也一眯眼:“你怎么知道我在相亲?”
太宰治手插在外兜里笑眯眯反问:“我怎么不能知道你在相亲?”
中原中也不说话了,然而太宰站直身体,慢悠悠渡步过来,“啧啧”着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绕着他转了两圈,拉长了嗓音:“中也……原来你都到了迫切需要相亲的年龄了,那位小姐看起来倒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啦,不过人家应该看不上你吧?谁会喜欢一个乌漆麻黑的小矮人呢?”
嗯?中原中也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反驳太宰治已经成为了他一种条件反射的本能:“你他妈说谁又黑又丑又矮?!”
“啧,黑和矮,你哪个不沾边?”太宰治洋洋得意,才不管中也的反驳里还把被害妄想也一并扣到了他头上,“至于丑,和我比起来,中也当然是丑的那一个啦。”
怎么……看来太宰治目前还没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只以为他是单纯来相亲。中原中也心念急转,垂眼捋了一遍今天这事的相关知情人,灵光一闪,皱眉问道:“是大姐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太宰治摊开手,不意外他迅速猜出了事情始末:“大姐开车送我来的。”
中原中也:“……”
懂了,红叶大姐估计是觉得难得坑太宰治一次十分有趣——大概还有百分之十左右的意思是送个太宰治过来好见机行事、多几个打掩护的选择——他只是殃及池鱼的那条鱼。
太宰治看懂了他一下子微妙起来的表情,绕着人转圈的脚步顿时也停下了:“……什么?”
中原中也牙疼似的开口:“没什么。”
然而太宰治自封对“中原中也的从攻击套路乃至呼吸都了如指掌”,小时候中原中也躺他旁边儿睡觉他都能从打的小呼噜声中看出来中也那天的训练是顺利还是又被大姐拎着竹剑吊打,更逞论现在他人就在眼前清醒站着,还从情绪上露了个端倪给他。
“…………”
琢磨都用不上几秒,太宰治就反应过来了这个“相亲”恐怕是有端倪。别有目的的相亲……试探?
他叹了口气:“大姐啊……唉。”
见他了然,中原中也乐得不用浪费口水,嗤笑一声:“谁教你要撞到大姐头眼前?说到这个,你干嘛去了正好碰上大姐,还让她开车把你送来找我?”
提到这点太宰治十分坦然:“我去港口办事,办完后顺路去找你麻烦。”
态度之干脆,简直比当初他们在总部地下的审讯室里小别重逢时、太宰治爽快承认就是专门呆在那里等着找中也茬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原中也眉头控制不住地一跳,牙根痒痒正预备和他发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略带疑惑的温柔嗓音:“中原先生?”
大名鼎鼎的黑乌鸦霎时间头皮一麻,被太宰治打岔而暂时忘记了,那边还有个自己豁出的大麻烦在等着。
……而比刚才更让人崩溃的是,现在,这里,太宰治就在他眼前。
源静子不知道也是为了上洗手间还是因为什么,路过这里,从门口看到了洗手间内对峙站着的两位,这么巧,另一个人正好就是刚才他们的话题中心。
背对着她的中原先生急急转过身,冲她小幅度摆了摆手;源静子见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体贴地闭上了嘴。
“唔,看来中也和这位素昧谋面的美丽小姐相处不错,已经有了点你们两个人的小秘密。”太宰治摸了摸下巴,缓缓露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意味的微笑,“让我猜猜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原来您就是太宰先生。”源静子礼貌道,“初次见面,幸会。”
“…………”
在旁边围观自己的“相亲对象”和“暗恋对象”友好打招呼的中原中也一言未发,面无表情。
为什么要让太宰治过来啊!!!!!!
大姐头!!!!
2.
晚上八点,天空早已完全暗下来,傍晚时那仿佛溶了金在上面的漫天流霞转瞬即逝,换成了缀着稀疏星子的朗朗夜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渐冷的原因,让人总感觉头顶的那轮圆月极为干净明亮,连带着周围本就稀稀拉拉的星星也愈发少了。
而在这么一个“月落堪眠”的夜色下,隐藏的天价餐厅“梭舟”,目前正在被动上演着一场“相亲对象与暗恋对象之间的可怖修罗场”。不过或许用“修罗场”这个词修饰不大准确,因为就现在的情况看,怎么看都觉得当事人的“相亲对象”和“暗恋对象”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太宰治在中原中也和源静子这桌入了座,坐在自己前搭档旁边的位子上,和对面的源静子聊得十分合得来。
如果说中原中也的兴趣爱好是读读诗、偶尔兴致上来了还能自己写两句的话,那么太宰治的兴趣爱好就是当着美人的面,能把无论什么话题的话都以诗朗诵的优雅口吻说出来。虽然他有时遇见了漂亮姑娘时会不着边际地问一句诸如“您如此美丽,愿不愿意同我一道殉情呢”之类的话,但如果太宰治打定主意要展现下自己的风流倜傥、无边魅力,那么无论男女,没人能抵挡得住此人的各种花招。
中原中也作为太宰治撩猫逗狗史的见证人,对这个混蛋关于“什么人都能出得了手”这一节深有体会,光在他手上挂了号、备注要么是身份敏感要么是用心存疑的人名文件,摞起来能塞满三大个抽屉。
而眼下。中原中也百无聊赖地轻晃着手里只有一个杯底红酒的高脚杯。过去的经历正在他眼前重演。
“说起和中也有关的事情的话,问我就对了嘛,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嗯哼,‘玩伴’?”新的餐具被送了上来,太宰治微笑着用叉子轻轻一点身旁,“关于这个小矮人的话,无论是工作上的糗事还是私底下的怪癖——比如中也他其实是个十足十的臭脾气——我全部都知道哦。”
这话说得,可真微妙。
源静子略有深意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让刚在源静子面前散下“我暗恋了太宰治很多年”这种弥天大谎的中原中也眼皮一跳,额角蹦出青筋,用略带警告的低沉嗓音阴测测开口道:“喂,少说点有的没的……蹭饭的就给我闭上嘴,心怀感激地安静吃饭。”
太宰治从善如流地接下了这个胁迫,修长手指伸出来在嘴唇上夸张划拉了下做出拉拉链的手势,末了对源静子一耸肩,意思是:你看,我就说吧?
源静子很配合地轻声笑起来:“中原先生也会有工作上的糗事吗?我还以为像中原先生这样的人是不会在工作上出糗的……毕竟我的父亲对中原先生有着相当高的评价,有段时间张口闭口就是中原先生。说实话,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中原先生坐在一张桌子上,相亲。”
这种不着痕迹的客套话听听就好,中原中也微笑了下,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源小姐客气了,在我看来你自己就十分优秀,我家大姐头很喜欢你这样独立自强的女孩子。”
太宰治:“是呀,何况中也他虽然是工作狂这点不假,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有糗事发生?实际上就我和他共事的那么些年来看来……哈哈,你要听吗?有些事情实在是很有意思。”
中原中也:“少在那里胡说八道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那么多糗事可供你在这套近乎?!要说黑历史的话明明是你比较多吧!”
“不不,这点来说我必须得承认比不上中也呢,毕竟中也小时候可是有过睡觉必须紧紧抓着我的手才能睡着这么一段时候?”
“?!?!?!”中原中也倒吸一口冷气,简直已经到了理智爆炸边缘,不得不看在这里是餐厅不好大声喧哗不然会很丢脸的份上,用最后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门:“太、宰、治 ——我现在,真的、真的……!不想动手揍你……!!”
“那可真遗憾。”太宰治轻轻弯起嘴角,这一笑简直能有让繁花在冬夜盛放的效果,他满足又洋洋得意地一摊手,“我是良好公民,才不会动不动就说出这种野蛮人才说的话呢——你说是吧,源小姐?”
烫手话题猛然被塞进自己手里,源静子的笑容依然温和平静,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和中原中也的相亲晚餐在太宰治的出现后已经走向了越来越奇怪的方向。
年轻的女孩轻轻一拢自己的鬓发,低头抿了一点杯子里的红酒:“哈哈,看来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太宰先生和中原先生,你们两位的关系十分要好呢。”
“不过是长久时间所馈赠的一点微不足道的默契罢了,这没什么可说的。”面对的人从暴躁易怒一撩一个准的老搭档变成了娴静优雅的美人,太宰治变戏法一般把嘴角贱兮兮的笑容与火上浇油的嗓音就地一变,嘴贫毒舌讨人嫌的前搭档顿时变成了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成熟青年,声音温和地同源静子攀谈:“如你所见,中也他就是这个样子,在外面工作时的形象冷漠又严厉,但私底下的性格实在是暴躁得很,令人头疼。”
令人头疼吗?源静子笑了笑。中原先生,我觉得你可能不是单向暗恋哦。太宰先生言语间对你多有嫌弃,却也隐隐有一种“虽然让你见笑,但不过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你没关系”的感觉在里面呢——啊,这算是竹马对相亲对象的宣战吗?
感觉头疼的人……看来是我才对。
“私下和在外所表现出的形象不符吗?其实这种男人,现在还是蛮受欢迎的。”源静子悠悠地放下酒杯,“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呀,在女孩子之间很有市场的。”
“诶——是这样吗?”太宰治笑着问,“那源小姐喜欢怎样的人呢?”
“我嘛……实不相瞒,我其实有一点恋父情结,喜欢比自己年长许多、能让我无论何时都能感觉到依靠的那种,就像我父亲那样。中原先生说我独立自强,十分优秀,那都是父亲去世后迫不得已扛起家业的结果,其实我并不是那样的人,并且真的十分辛苦。”源静子轻声说,“而我本来不用这么辛苦的。”
“抱歉,原来……”
“没关系。反正都已经做到了,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娴静优雅的女孩露出稍有羞涩的一笑,“是的,如果不是……港口黑手党,当初害死了我的父亲的话。”
随着女性温柔略带羞涩的声音落下,这家天价餐厅里都忽然安静了下来,用餐客人的低低交谈声、侍者来回走动发出的轻微声响,一切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太宰治入座之后并没有吃东西的意思,只是在喝中原中也点的好酒。他轻轻摇晃着杯子,面对这近乎忽然翻脸的一切无动于衷,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嘟囔了一句“还是更喜欢啤酒” ……总之太宰在这家现在所有人都处在对面女士异能控制下的餐厅里,态度十分平和。
而源静子不动声色骗过了中原中也、并成功用异能控制了除太宰治之外的所有人,面对着这个足够让她满意的结果,她并不像那些普通小卒一样得了手就得意忘了形,依旧保持着从一开始的娴淑形象。
“对这个庞大的地下组织出手,然后在没有任何指向性证据的情况之下,他们会优先选择派人试探我而不是不由分说地直接‘清除’,因为已经和十年前的那种暴虐作风不一样了呀,如今的港口黑手党。”源静子把放在桌下的手抬起来,放到桌上,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太宰治,“本来计划是顺利进行的,只是您是个变数……不过也没关系了,不会妨碍到什么的。”
“深谋远虑的复仇吗……”太宰治居然还顺着她的意思认真思考了片刻,“那为什么要选中也作为具体的复仇对象呢?是他下的手吗?如果随机目标的话,其他人会更容易一点吧。”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哈哈,被您看出来了?”源静子苦笑了一声,“实际上,我刚才那番话其实多有偏颇,我父亲的死和港口黑手党并没有直接关系。我父亲他死于港口黑手党与其他庞大势力相斗之下被碾轧的连带影响,实属倒霉和自己弱小。我自己也知道的,这件事和港口黑手党没有什么关系。”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她。
她继续喃喃道:“只是那样的话,我心中的仇恨要放在哪里呢?我被毁的安逸、我被迫扛起家族产业的苦痛,这些都要谁来还我,谁给我一个安宁呢?所以只好由我自己动手了……选上中原先生作为报复对象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在确定了可能会由哪些人出面试探我之后,我挨个都做了相应的计划而已。”
“……”
太宰治动了动手指。
“还请您别动,太宰先生,和您聊天很愉快,我不想在您身上也开一个洞。”源静子警告一样打开了那只掌心枪的保险,“我知道您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可以无效化所有异能效果,我的异能对您无用,但也请您把双手放在桌上,不要妄想接触中原先生身上的异能。”
太宰治笑叹一声,十分配合地举起双手:“请务必相信……我绝没有要为中也他解除这个——看起来是让人出现幻觉之类的精神系异能?总之,我绝没有动手为中也解除这个的意思。”
“那您的意思是,不会干涉我的行动了?”
“嗯~仔细想想,这与我有何干呢?我今晚出现在这里,被卷进这么一桩事情,实属无辜。”太宰治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这话的可信程度一样摊开手,嗓音表情,一俱都是懒洋洋的。
“是吗……”
“那么,为了感谢您的体贴,我便投桃报李,告诉您一件事吧。也算是为了即将死去的中原先生。”源静子歪过头,对太宰治轻轻一眨眼,“‘我有一个暗恋了很多年的人’,这话是中原先生刚刚亲口告诉我的。”
“太宰先生觉得,那个人会是谁呢?”
此情此景之下的这个问题,只要不是情商为负,基本上都能猜到那个问题答案就是自己。然而太宰治在听到这句之后虽然是愣了几秒,但随即他便像个抱怨的女高中生一样皱起了鼻子,从出现之后就保持在脸上的那副风流倜傥的笑模样终于破了口,露出了一个相当嫌弃的表情。
这个漫不经心地学小女生扮可爱、更可怕的是因为其英俊好看的皮囊,让人完全觉不出什么违和感的男人轻声笑起来:“源小姐,你自己都说了,你知道这只是一场来自港口黑手党的试探,那你怎么还会对这种一目了然牵强附会的借口上心呢?”
“虽说是试探,但总不见得每一句话都是蜜糖色的谎,比如我就相信,中原先生是真的喜欢诗歌。”源静子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来自女人的直觉,我相信他这一句也是真话,也还有别的证据,您想听听看吗?”
太宰治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女人都对这种桃色八卦如此热衷,哪怕复仇计划成功在即也愿意为了敌人的感情问题而耽搁一二。直到此时他才流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无奈表情,耸耸肩膀,礼貌地表示愿闻其详。
“我的异能效果……您可以当作是编织梦境。成真的美梦、被人追赶大冒险的奇怪的梦、回起旧人故居的怀旧梦,通通都可以。”源静子说,“当然,也包括那些……能回忆起内心最不愿回忆、最痛苦的噩梦。”
“为了不惊扰餐厅的其他人,我对他们都是下的美梦,而对于即将在梦中死于我枪下的中原先生,我给了他就是刚才所说的那种噩梦。”
“黑夜、爆炸……在旁边静静看着在爆炸中燃烧车子的那个人,是太宰先生您对吧?是您炸的那辆车吗?”
“…………”太宰治托着下巴安静了几秒之后,才带着七分不以为然,三分意料之中开口道,“中也他当时不在现场,那是他根据爆炸现场的照片自己想象的吧,看来是没少做这样的梦了。”
“那就是承认了。”源静子说,“这样一来,最长远的记忆里大半有您,最痛苦的回忆里也有您一席之地,我觉得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说明什么,说明中也他真的喜欢我?”太宰治叹了口气,“虽然这样又多了一个能玩耍中也的把柄,但这么真心实意的话,还是算了吧。不如说,只是想一想‘那个小矮人可能喜欢我’这个选项,我就忍不住一边恶寒一边想爆笑出声呢——大姐也是,源小姐也是,你们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搭档’吗?如果‘搭档’就是‘真爱’,那真爱来得也未免太儿戏了。”
“而且……”太宰治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忘记告诉源小姐,我刚才答应你不出手解除中也身上的异能,只是因为区区这种程度的话,我确信还不到中也需要我的地步。”
眼前骤然一黑,源静子发出一声尖叫,在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骤然连人带凳子向后仰翻在地,轻轻眯起眼的港口黑乌鸦就像一只真正的黑色猛禽,出手准确、凶狠、一击必杀。当他右腿单膝跪地、左脚跨过去踩在源静子拿枪的手上,而右手紧紧卡住源静子的脖颈时,原本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餐桌上甚至没受到一丝影响,所有餐具、菜品都老老实实,各居其位。
挣脱出噩梦异能的中原中也额头还带着点冷汗,证明那个噩梦对他来说并非全无影响。他哑着嗓子,嘴角却要笑不笑地一弯:“如果你想对付我,建议你下次直接这么干——大家打一场,不比参加什么狗屁相亲要痛快多了么?”
他下手丝毫没有留情,源静子面带愤怒,脸色惨白,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可惜中原中也完全没那个心思听她掰扯,直接手指用力卡住了某个位置,让她因为窒息而短暂晕了过去;随后他才垂下眼,松了口气似的从被自己压制的女性身上下来,掏出手机给尾崎红叶打了电话善后。而餐厅的其他人也在这个时候恢复了,不过因为他们这场争斗来得迅疾、结束也在一眨眼之间,什么都没打翻,只有一个姑娘摔倒昏迷在地,所以立刻有侍者上前,询问是否是突发了什么急症,是否需要帮助。
太宰治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再一次觉得自己今晚这热闹凑得真是毫无意义,果然应该在一开始就选择回家吃橘子。他对处理了后续的中原中也招了招手,在后者挑着眉梢看过来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仿佛即将要说出什么大秘密一样小声开口:“听源小姐说,中也刚才梦到我了?”
中原中也脸色一僵:“……关你什么事?”
“啧啧,怎么不关我的事?”太宰治摇了摇手指,“源小姐告诉我说,她让你做的梦是能勾起人心中最痛苦、最后悔的回忆,我觉得最为中也噩梦的主角,是不是应该负责安慰你几句?”
他说完这句话已经做好了中也要暴走的打算,毕竟撩拨了一晚上,现在又没了要演戏的限制,中也遇到他这种调侃,不可能不把一晚上对他的不爽都爆发出来。
然而令太宰治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已经满脸不耐烦、都开始活动手腕关节眼看就准备扑上来揍人的中原中也在听到这句解释后忽然一愣,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反问道:“最痛苦的回忆?”
太宰治觉得有什么地方开始不大对头:“嗯,听说是这样~”
然后他就看见中原中也在接着几秒的沉默后,一身的戾气忽然不知道被收敛进了哪里。他所熟悉的搭档轻轻皱着眉头,眼帘半垂;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地面,眼神却仿佛透过那块青石地板,不知道落在了未知的哪个地方。
“奇怪……我最痛苦的回忆,”中原中也低声说,“居然不是……?”
太宰治微微睁大了那双眼尾狭长略弯的桃花眼,看着中原中也居然就因为这么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放弃了扑上来和他撕打的机会,而是一直沉浸在什么回忆里一样,就这么直接转身离开了!
实在是堪称本晚最大的峰回路转,以至于太宰治难得站在原地,愣了半分钟的神。
半晌,他才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
“什么意思?”他低声说。
他扪心自问自己没有对中也做过更多称得上是“痛苦”的事了,也就是说……中也的回忆里,还有另外一个份量重到这个地步的人,不是他,他也不知道?
开什么玩笑!
“如果‘搭档’就是‘真爱’,那‘真爱’来得也未免太儿戏了。”
“对不起上面那句是我乱说的。”
3.
身为黑手党首领麾下直属游击队队长,“港口黑手党忠诚的走狗”,芥川龙之介的日常工作也不全然是外出打打杀杀。比如今天,按照樋口对他报告的工作安排,他今天一整天全部的事情就是坐在七层那间属于他的办公室里,处理一些以报告形式最后递呈到他面前的几件任务结果:一份份看过去,哪些任务完成得不错,就可以干脆盖上印章;而哪些报告写得乱七八糟,凭他常年任务的经验粗略一看就是有水分或者干脆瞎扯淡的,就冷漠批个“放屁”在最下方,然后打回去让负责人重写……当然他一开始批公文的风格并非这样简单粗暴,据樋口一叶观察,批阅批得不拘一格龙飞凤舞,这习惯是在他跟着楼上中原前辈学习了几天怎么坐办公室后才学来的。
但芥川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工作,总有种自己和这文静活计八字不合的格格不入感。然而他每一次木着脸对森先生打报告想去做那些“脏活儿累活儿”时,直接领导他们游击队全员的首领永远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笑而不语,随后那个永远站在首领身边、身穿可爱洋服的漂亮小姑娘就会一边大声说着“龙之介还是小孩子吗?!”,一边将他推出办公室,再“啪”地把门关上,留他在门外和守卫首领的近卫人员一同沉默。
……于是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
今天樋口不在,精明能干的女助理请了假,据说是照顾她很多的邻居阿姨的女儿今天出嫁,她给那小姐妹保驾护航——呸,她做伴娘去了。因为婚礼要忙的事很多,就难得请了一天的假。
所以今天有很多事情就得芥川带着那张毫无表情变化的脸亲力亲为。就像现在,他刚刚在会议室召集了行动队的所有小队长、传达完了有关下星期的任务指令后散会,准备回办公室继续办公。但回去又要面对那堆仿佛永远都批不完的文书工作,想到这里芥川龙之介就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放弃了电梯而是转向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打算一层层走回七楼。
并不想那么早回去。那么早回去做什么呢?还不是好几个小时不动地方地在办公桌后面浪费……
浪费……
………………
太宰治笑眯眯地站在通信室门口,冲芥川挥了挥手的同时轻快打招呼:“哟,这不是芥川嘛。有一段时间不见了。”
“……”芥川龙之介的眉梢抖了抖,差点没找着自己的声音。
生着一口利齿的黑兽随着他的下意识在身侧出现,顿了顿后反应过来,又慢慢消失了。单枪匹马的话凭他一个人没办法在这里把这个男人抓住,芥川清楚地认识着这个事实,因此并不打算白费功夫。
他垂下眼,抬手掩嘴轻轻咳嗽了两声,平稳开口:“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再过半分钟,尾崎前辈会来这层楼开本周例会。如果您待到那时候,那么无论您一开始怀着怎样的目的潜入,再想脱身就很麻烦了。”
“嗯……说的是啊。在这短暂和平期做出这种敏感行为,一定会被视为是侦探社的挑衅吧。会重新对立也说不定呢。”太宰治耸耸肩,嘴上说着糟糕的后果,神色却是截然不同的一派轻松,“我来是想要调查点事情,遗憾的是翻找了一通却没找到相关线索,所以我现在也很苦恼啊。”
芥川龙之介没说话,走廊远远的另一端已经模糊传来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他神色未动,只是象征凶恶的黑兽却缓慢地重新在空气中冒出了头。
太宰治原本摸着下巴在想自己的心思,转头看见昔日直属部下脸上意外沉默的表情,不由眨了下眼,尔后看到什么有趣事情一样轻轻一挑眉:“……说起来,的确是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种俗语啊。芥川你——”
芥川龙之介:“?”
“看你这副很需要开导的年轻人表情。”太宰治的双手往那件浅色风衣的外兜里轻松一插,挑着眉笑起来:“走吧,我们去对面的咖啡厅喝点什么。我来解决你的困惑;顺便我想知道的事情,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安心吧,不会涉及到什么机密,单纯只是我一点私人的事情……既不违反戒律,又能和我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很公平的交易吧?”
芥川龙之介:“……”
这种大摇大摆回到叛逃的老东家里翻找资料,末了被人撞见还如此神态自若、就好像是在大街上碰巧才遇见一样轻松地提出交易建议——
芥川龙之介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
四年多过去,眼前这个男人的思考方式还是这么滴水不漏,什么都想到前面了。如此一来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僵硬半晌,他轻轻一动嘴角,发出一个短促的单音节:“……嗯。”
于是十分钟后,芥川龙之介神使鬼差地和太宰治坐到了咖啡店里,当然不是总部对面临街的那家——否则也太招摇了——而是换了另条街上的一家星x克。
但直到温柔的店员将两人点的饮料送上,甚至他已经用三两句话没头没尾地说了最近心里一直反复烦躁的事情,芥川龙之介仍然觉得这个场景十分不真实。
和太宰先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对等地、和平地聊一些话题……
芥川龙之介总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某些改变,在和侦探社那头见鬼的人虎打过又合作过之后。
“……原来如此。”太宰治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玩着咖啡杯白瓷的杯把,漫不经心地说,“简单来说就是,你对目前的状况心存不满。”
芥川皱了下眉,下意识反驳:“没有不满。不过是……”
然而太宰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让他说不下去了,芥川龙之介怔怔地看着太宰治几秒,几秒后慢慢把嘴闭上了,垂下眼,规规矩矩坐在位子上。
太宰治闲适地往后一靠,随后才微笑着说道:“认为‘自己更适合做什么’和不满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本质上都是一种‘你想要改变现状’的欲望,不过哪一方的措辞更加好听而已——实在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遇到这种情况不想着寻找引起改动的原因,而是闷头想要回到过去的状态,你还是小孩子吗?”
芥川龙之介没再开口,想到了那次去找BOSS时,身为首领异能的少女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当时那句话背后的深意,也是如太宰先生所说的这个意思吗?
从森鸥外的本意来讲,他想要的并不仅仅是一把好用的‘刀’和一时风光无两的繁盛,而是要这座城市永久的和平——为此,黑手党作为支撑和平的势力一角来说必不可少,单纯的刀是无法带领黑手党的;
但坐上这个位子又不能一点武力都没有,毕竟他们本质上还是一个非法组织。所以基于以上几点,现任的几位干部——包括某知名不具已经叛逃的前干部——都是这个过程走来的:由前锋逐渐转向幕后,然后又成为一块被刚刚磨练出炉的崭新基石。
“难得看到你的脸上有了另外的困惑,我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呢。”太宰治叹了口气,“结果这么简单,搞得交易双方内容不太对等,像是职场的老油条在欺负刚入职的新人一样。”
他不再打算说更多了,从以前开始对芥川的教导就是这个路数,无论是战斗技巧也好还是任务执行细节也好都只有寥寥数语,理解了皆大欢喜、不理解就懒得再浪费时间。
显然芥川龙之介早就习惯了这一点,也不觉得有没有什么不对等之说,他轻微点了下头,简介道:“那么,太宰先生想要问的事情?”
“我想要找到一个人的资料。”太宰治很干脆地提出了他所需求的内容。
芥川龙之介没想那么多,只是很真实地在疑惑:“但……如今的几位干部,您都是知道的。”
实际上这几年里最大的干部变动就是眼前这位的叛逃。
“不,我要干部的资料做什么?而且干部的资料是只有拿着森先生签名的文件才能查阅的吧?”太宰治说完之后顿了顿,开口说出了一个十分普通的男性名字。
芥川龙之介仔细回忆片刻这个他听都没听过、在街上喊一声能有十几个人回头的名字,确定这个人不在如今的管理层当中,也不是自己的部下,脸上的表情便透出一丝迷惑,没一丁点线索。
太宰治很清楚他在想什么,给了更具体的信息:“这个人大概是最基层的成员之一,属于中也归直辖的部下,加入黑手党的时间大概在我刚离开后不久,然后在三年前到一年前的这个时间段里殉职。”
芥川龙之介听完不仅没搞懂,反而更加云里雾里了。既然都知道这么清楚了还问他做什么呢?再说了看您的架势是已经把通信室翻遍了,如果是普通成员的话,所有人的资料都会在通信室备份的。
他向来有话直说,心里怎么疑惑的,嘴上就怎么问了出来。
太宰治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找不到啊。这个人的痕迹从备案中删去了。我没记错的话一个成员的资料从记录中被抹去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背叛并且做出了对组织不利的行动,但即使是如此也会在另一边的背叛者名录上有所记载。”
芥川龙之介明白了:“如果两边都没有……是有人特意将资料抽走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窗外光线凑巧,他看见太宰治的瞳色仿佛在一瞬间暗沉了下去,让人在一刹那间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那个每天都在救人和帮助人之间奔走的侦探社社员,而是几年前他所更熟悉的那个“太宰先生”。
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秒都不到。太宰治的嘴角重新挂起了微笑,摸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放到桌上推到了芥川眼前。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发现照片上作为背景出景的某个模糊人影被红圈标注,这显然是其他某个任务的照片,然后将“被抹去的目标任务”偶然一并拍了进去。
太宰治:“我需要他的全部信息。如果是如今的你的话,应该已经可以从地下深处的档案室里随意抽调某个人的文件了吧?那里防守更严密、保管也更严格,即使是我想要进去也要费一番周折……而且在那里,即使是五大干部,也没法抹掉一个人的信息。”
这几乎就是指名道姓的明示了。芥川龙之介为人虽然直来直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傻,因此很快就从前后信息中反应了过来。他皱起眉:“您是说……中原前辈违反条例,暗中抽走了某个人存在过的记录。”
太宰治挑了下眉。
芥川龙之介仍然是面无表情,抬起手掩嘴咳嗽了一声,思考这件事。违反条例这种事说起来可大可小,随意篡改重要机密的话另说,但听太宰先生的意思那只是个小人物,那么如这种细枝末节的就没什么所谓了,管理层往上,谁手里都有点以权谋私的隐秘,但大多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拿他自己来讲,仗着自己率领着直属武装部队、除了首领之外无人可以命令,所以无视作战方针私自按喜好行动的违反条例行为多了去了……不过问题回到原地,太宰先生问这个做什么呢?
又不是四年前,他还在黑手党的时候了。
大约是他眼中询问的意思太明显,又或者是太宰治要看穿谁的心思并不需要多费功夫。总之在芥川龙之介心中冒出这个疑惑的同时,太宰治就已经自然地做出了解释:“完全是私人问题。与两个异能社团之间的大局毫无关系。”
“……”
芥川龙之介不急不慢从位子上站起来,略微冲曾经的老师和执念颔首,声音冷淡:“……那么,稍后会给您答复。”
“喔!能够帅气地说出这种台词了呢。”太宰治笑眯眯托着下巴,“真是越来越可靠了。”
芥川龙之介从咖啡厅离开,而太宰治仍然坐在原处,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浅,直至消失。英俊的青年将方才明显用来哄骗年轻人的笑模样撤了下来,面无表情、冷淡安静地看向窗外,目光的尽头是从对面低矮楼顶上“长出”的熟悉黑色大楼。而他面前自端上来就一口未动的咖啡已经不再冒着热气,只留下了浅薄的一点余温。
有人在芥川龙之介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来,和他面对面。
“我说,这有点狡猾吧?”宛如一朵生来艳丽与风雅共具的山茶花般的漂亮女性唇角含笑,嗓音带着一种能让人不由静下心来的奇特韵律,“让曾经的后辈去达成你所谓的‘私人目的’……小鬼,你也太过于蔑视我们了。”
“怎么会。”太宰治好像早就料到了她的到来,转回头的那刻笑容又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他歪头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无辜极了:“我怎么敢蔑视红叶大姐呢?”
“少来这套。”尾崎红叶哼了一声,“想知道什么不如来问我,不要找我们所有人都很期待日后作为的可爱后辈的麻烦啊。”
“才——不要呢。”太宰治笑嘻嘻地说着疏离平淡的话语,“大姐也知道我在找什么,不如说现在这种状况就是大姐的一时兴起造成的嘛。但从以前的时候就是这样,有关中也的事情大姐都不一定会愿意告诉我,真是十分流于言表的偏心行径呢。”
尾崎红叶:“有什么不好告诉你的?总归是几年前中也一个死于任务中的部下的事情……”
“那种事的话,我已经知道了哦。”太宰治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对话,“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那个部下是死于什么事件、在哪个地方死去的,我已经都清楚了。”
尾崎红叶一边对太宰治这种几年后仍一如既往的高效率暗暗心惊,一边下意识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是吗?那既然你都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去寻找……”她的话意有所指地止于此,太宰治也听懂了这明显的未尽之言。
“是啊,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呢……回家躺在温暖的被炉里,舒舒服服睡一觉不好吗?”太宰治轻声说,“我也很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呢。但大概是因为……我想看一看,能让中也破例违规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吧。”
尾崎红叶轻轻挑了下眉,掩唇微笑:“这言论倒是有趣。你同芥川最近那些隐约的焦虑半斤八两,我看你刚才用来教育他的话放在自己身上也正合适——都是自欺欺人的行为,就是这样而已。”
“哈哈,”太宰治居然承认了,“什么都瞒不过大姐么?实际上那些话正是我最近翻来覆去思考后的一点小感慨,稍微修改一下,拿来教育年轻人也没什么问题。”
尾崎红叶叹了口气:“真想让芥川那小子来看看,他一直当前进路标的男人真实是个什么样子。”
“别这么说嘛,大姐头。毕竟用成熟的外衣将幼稚的内心包装起来,才是成为大人的标志之一不是吗。”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太宰治一边拿起来一边漫不经心继续道:“等芥川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变成无趣的虚伪的大人……”
他忽然停住了话音,尾崎红叶奇怪地歪了下头,转而意识到什么:“这就将资料传给你了?”
但太宰治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翻看着芥川悄悄拍下来的资料备份照片,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略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尾崎红叶勾起嘴角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事情发展真是有趣极了。
……
解决了最近针对港口黑手党进行报复行动的幕后黑手之后,因为这个任务周期不算短,结束后又正好凑到了中原中也的轮休,于是他在将名为源静子的那名女性交给随后赶来的部下之后,写了份简报上交首领,就干脆拎了只最小号的行李箱,跑到轻井泽的别墅这边,准备在这里悠哉度过一个愉快的小长假。
和太宰治不同的是,有关“相亲”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中原中也实际上一概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回家闷头睡了一觉后第二天直接睡到了正午,睡眼惺忪地起床刷牙时注意到了前几天在便利店被店员塞的有关轻井泽冬季度假的广告,想了想觉得去感受下冬天的长野县群山是个什么风味好像也蛮有趣的,于是临时定了新干线的车票,寥寥收拾了几件行李,当天晚上就出门度假了。
到达这处有名的度假胜地,中原中也没有住酒店,而是租了辆车子慢悠悠开到了自己在这里置办的房产。因为在深山,还有路途并不是很好走以及别墅老旧等原因,当初买下这栋别墅的时候并没有花太多钱,不过中原中也本人还是挺喜欢的:温馨又无人知晓,总有种“这里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基地”的喜悦感,让他能完全放松下来。
——所以度假第三天,当中原中也从山下买了后几天的食物储备后开车回来,在绕出层层的森林小径时一眼发现了某个眼熟的混蛋抱膝蹲在自己“秘密基地”门廊下仰头望天,他是真的吓了一跳,一脚猛地踩下了刹车。
他惊魂未定地在车里仔细打量,确定自己不是看花眼后才重新踩下油门,紧接着怒火中烧——搞什么,度假都不放过他吗?!再说你究竟是怎么打听到这里的,这处别墅他可是连大姐头都没有告诉过啊!
中原中也把车停好,沉脸拎着两大口袋的东西走到门廊前打算开口质问,结果还没开口,他就先眼尖地发现了对方蹲在那里一直把玩的东西好像有点眼熟——是一条颇为古旧的项链。
大名鼎鼎的港口黑乌鸦只看了一眼,心里的火忽然来势凶猛地一下子窜了起来。
“给我放下。”他声音冷了下来,“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实际上,那项链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黄铜的链条,坠子上的红宝石成色也十分差劲,边缘的位置居然掺杂着一条不大明显的杂色,是那些稍有点名气的珠宝店里都绝不会摆到柜台里砸自家招牌的最便宜货色。
而中原中也之所以眼熟,是因为这条项链存放的位置,原本是在这栋别墅主卧室的床头柜里。
“为什么?”太宰治抱着膝盖,仰起脸歪头看自己这前几天刚见过的前搭档。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中原中也,表情里有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天真感,“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与你无关吧。”中原中也皱起眉,空着的那只手摊开伸到太宰治面前,“还我。”
太宰治轻笑了一声,拍拍土站起来,却将那条项链随手塞进了兜里。
“不。”他态度温和地说,“中也,今天你休想让我把这个玩意儿还给你。”
“哈???”中原中也头上青筋欢快跳了跳,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也没有完全忍住,只是他发现太宰治今天的状态有点奇怪,是专程来找他麻烦的不假,但好像并非像以往那样是单纯因为无聊。异常的情况让他下意识警惕起来,也有点疑惑,于是怒火被暂时压下去了。
港口黑手党的年轻干部眉头皱成了一个小疙瘩,脸上的疑惑真心实意:“太宰,你来的路上吃什么毒蘑菇结果吃坏脑子了?有病就去医院,我这里又不是开诊所的。”
“真遗憾,我健康得很。”太宰治说着走过来,一把扯过老搭档的手腕将人压在门口的立柱上,即使有二十公分的身高差,他仍然执拗地弯腰把头埋在了搭着稍长碎发的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中也,来做吧。”
“…………????”原本被他这动作肉麻出半身鸡皮疙瘩的中原中也正准备将人一把推开,结果听到这话后已经搭在眼前男人肩膀上的手指立竿见影地一哆嗦,脸上也不疑惑阂怒气溢出了,而是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太宰的肩膀,表情十分地难以言喻:“看在好歹共事过几年的份上……上车吧,我带你去医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精神病一定有得治的。”
埋在他颈边的太宰治没说话,但也没动弹,维持着这个看着就难受的姿势一动不动,搞得中原中也跟着莫名紧张起来。购物袋早就掉到了地上,于是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犹豫许久,最后缓缓放到了太宰治的后脑上,五指插进柔软的黑发间,极其尴尬、分外缓慢地一下一下安抚起来。
“怎么了?”震撼当前,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生气了,只是想搞明白太宰治发病的缘由,“被女人甩了,空虚寂寞冷啊?”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哪根神经,太宰治的肩膀轻轻一动,声音含混地终于开口说话了:“……中也才是,一个人回来这里,不空虚寂寞冷吗?”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不是,等一下,他来度个假而已,怎么就空虚寂寞冷了??他就喜欢一个人度假不行吗???
还有前面那句“一个人回来这里”怎么听怎么怪怪的,仿佛他是什么应该以泪洗面的丧夫新寡一样。
中原中也直觉这里出现了走向神奇的误会,刚想开口,就听见太宰治轻声说道:“中也应该也知道吧?”
中原中也眨了下眼:“知道什么?”
“总有人喜欢拿我们两个以前的搭档经历起哄这件事。”太宰说,“总有人说,做到我们这种程度的搭档,和情侣也就差一张证的距离了。而我每次都对这种言论嗤之以鼻,心想如果我和中也这种品味堪忧的小矮人谈恋爱,那绝对是当年最好笑的笑话,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帽子放置所谈恋爱?”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巧了,我也这么想。”
“那么,”太宰治抬起头,用和他一样的面无表情问,“如果我告诉中也……我今天过来,是要给你送我的结婚请柬呢?”
他的表情太认真了,中原中也不由自主被他带进沟里,认真思考了半分钟后,老实回答:“我可能会转身把请柬揉烂塞垃圾桶里。”
太宰治追问:“为什么?”
中原中也好像也才认识到这个问题。沉默良久后他牙疼似的抽了抽嘴角,闭紧嘴不肯说话了。
太宰治叹了口气,重新伸出手,缓慢把人搂进怀里,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就是我听说中也和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部下互生好感后的感受了。”
英俊的黑发青年磨了磨牙:“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但中也不喜欢我的话,又能去喜欢谁呢?”
中原中也听到这里,好像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试探性地问:“唔,看样子你是知道这条项链是浅川的遗物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我已经把他的资料抽走了才对——所以你以为,这是浅川死前留给我的?因为我和他互相喜欢?”
太宰治哼哼了一声,非常幼稚和小心眼地单方面宣布:“中也的任何部下都没有我在中也心中的地位重要。”
“……”中原中也跳过了这句话,因为最关键的问题如鲠在喉,脸上写满了真诚的疑惑:“但是……这条项链,是浅川留给他老婆的啊??”
太宰治:“???”
太宰治:“什么?”
中原中也哭笑不得:“你哪里听来的八卦造谣我和浅川那家伙。我是认真带过他一段时间,他也的确在那次任务中中弹身亡,死前留给了我一条项链,但那是他求着我带回来给他一直在老家等着他回去的青梅竹马的啊。”
太宰治皱起眉:“那项链为什么会在你这里?档案室备份里记录着他才是出卖了那次任务的真凶,如果不是为了包庇,中也为什么要费力抽走他的资料?”
他话音刚落,自己就忽然反应过来了,在心里朦胧出现了“中也可能和某个他不知道的男人有过一腿”这个猜测后就尽失的理智在此刻尽数回笼。太宰治眯了下眼:“他那个……‘在老家等他的女朋友’?”
“是啊。”回想起这一截,中原中也还是不由自主冷了眼神,“组织里的资料其实不算错,提前行动的资料的确是经由他的手泄漏出去的——他在年初回家时对那小女友毫无防备,大剌剌展示了组织里行动时的专用通讯器,才给了敌人可趁之机。我在他死后发现了这点,直接扭断了那女人脆弱的细脖子。”
“但是资料上有关你那部下的部分,这却是一个至死都没法抹消的污点。”太宰治说,“正常操作。如果是我还在,也会这么判断的。”
“我也没说不对啊。”中原中也耸耸肩,“只是那判决归判决,至少他都已经为此抵上一条命了,我不想我的部下死后还背着这种不清不楚的污名也没什么吧?抽走份资料在烟灰缸里烧了而已,那项链无处可给就随手扔在了这边,人之常情吧?”
太宰治沉了沉气,心里对另一个疑问也有了隐约的猜测,镇定问:“那你那天晚上以为最痛苦的回忆,该不会……”
说到这个中原中也就难以呼吸,这时才真正像是死了老婆一样难过道:“那辆从我十六岁时候就陪伴我到现在的机车,即使我精心保养着,前段时间也终于到了完全报废的时候了了。”
对于中原中也来说,好吧,这的确能算得上他以为的最痛苦选择之一,太宰治无话可说。
但如此一来,仔细想想他这几天的失眠和刚才隐晦的怒火……
黑手党已经叛逃的前干部、武装侦探社的现任社员抽手转身,一边准备离开一边冷静道:“打扰,不用送了。”
“等下。”这次轮到中原中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歪头新奇打量着太宰治难得尴尬的背影,然后在从刚才就意识到某些事情的前提下,拿出了最纯洁无辜的声音,开口缓缓道:“既然你的问题解决了,那换我来问了吧?所以说,太宰你今天忽然千里迢迢跑到轻井泽的深山里发病,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么个破事儿啊。”
“你因为我会和别人谈恋爱而发这么大的火……”他说着,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意,问道,“这是在吃醋吗?”
太宰治保持着要走的背影一动不动:“……为什么我要吃一个蛞蝓的醋啊。”
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从小就这幅烂德行。老老实实说出‘喜欢我’这句话就这么困难吗?”
“……”
半晌的沉默后,太宰治终于缓慢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将人搂进怀里,下巴轻轻压在中也的发顶上,又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难得一见的,就认同一次中也的观点吧……那么,接下来请这位品味堪忧的黑色小矮人先生听清楚了。”
他松开一点两人的距离,低下头,闭眼轻轻含住中原中也的唇瓣:“其实我喜欢你。”
“巧了啊。”中原中也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闭上眼回吻过去:“因为我也是。”
黄昏降临,中原中也装在门廊下的暖光灯到了时间自动亮起,两个同样英俊的青年站在温暖的黄色光晕之下亲密拥吻;
而轻井泽灰蒙蒙的天空之中,在此刻也忽然出现了一点令人惊喜的晶莹——
——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下雪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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