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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和你在一起的十个理由(太宰篇)

“他不对劲。”

江户川乱步扬起下巴示意了一番方向:“你们发现没有?”

在无事的午后聚众闲聊的侦探社众人坐在一起分吃零食,闻言都把目光移过去端详了片刻。没一会儿中岛敦和宫泽贤治率先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太宰先生……吗?没有吧?这不是同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听歌吗?”

其次是谷崎兄妹,平时就常负责整理收集情报的两人一左一右托着下巴,谷崎直美紧紧贴在哥哥身上:“太宰先生的话,今天也还是老样子,午饭吃的蟹肉罐头、茶是乌龙茶……没什么与平时不一样的呀?”

谷崎润一郎则在上午时有和他们八卦对象一起的行动,他详细回忆了行动时的种种,半晌犹豫着摇了摇头:“事情解决得很顺利,无论是事情推断还是压制敌人,太宰先生都没有不寻常之处……”

国木田独步恰好路过他们,听到这一截后推推眼镜咬牙切齿:“对,就连偷懒放空抽空自杀也是一如既往的流程。”

谷崎润一郎尴尬笑着挠了挠脸颊:“……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太宰先生今天,看手机的次数比平常多?”

“有吗?”

“是不是今天喜欢的小说更新啊。”

“没看出来……”

与谢野晶子将手中的杂志翻过一页,眼皮都没撩一下:“是吵架了吧?太宰那家伙。”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几秒后一同露出一个“与谢野医生不要逗我们”的表情。

但是江户川乱步却无聊地敲了敲手心,拖长了嗓音为这场无奖竞猜做出判决:“好歹有个聪明人——虽然也没猜中,但起码思路对了!”

声名远扬的大侦探拿沾了糖霜的手遥遥一指:“最明显的一点是:我们在这里悄悄讨论了太宰这么久,如果是平时的话,‘太宰治’这个人的行为会是——?”

众人想了想,觉得以那位的敏锐程度,这种事发生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是坐着有转轮的椅子嗖一下滑过来快乐加入他们的话题;要么是懒得动,但是会抬高声音远程加入话题,比如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加我一个……之类的。

“但现在不仅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江户川乱步懒洋洋说道,“甚至他一次都没有往这边看过。谷崎说对了一点,尽管很隐蔽,但他今天看手机的次数的确比平时多了些。”

“……”

几个半大青年茫然地互相对视,都没从这看到这一串“因”所结出的“果”在哪里:“所以……?”

“所以不是很明显了嘛。”江户川乱步用看凡人的表情一边吃零食一边说道,“太宰他遇到了一些事,但是却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他遇到了什么事的表现和打算……一般这种情况会有两种可能,一、事情比较小不值一提;二、事情对他有一定程度上的影响,他不愿意让自己和平时不一样的姿态出现在更多人眼中,成为大家的谈资。至于太宰现在嘛……我猜是第二种,你们觉得如何?”

“我也猜第二种。”与谢野晶子轻轻嗤笑一声,淡淡说道,“因为太宰不会在意什么小事不小事……如果不是严重到一定程度,他更大可能性会在无聊时把遇到的事情都拿出来编排一下,说一说寻个开心。”

“当然这是一点,”江户川乱步说着,拍了拍手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报纸,抖抖展开,“不过决定性的证据在这里啦。”

几人一拥而上,三秒后齐齐无声地比了一个“啊”的口型。

那是今天的娱乐版面,巨大的标题写着最近红到发紫的一个年轻女演员疑似男友曝光,狗仔拍到了一张两人共进晚餐的模糊画面,倒是没有曝光男方的身份,只是含糊写了女演员傍上了钻石王老五这样的不搞事不成活的劲爆标题。

“…………”

社交平台上的娱乐PO主也早早公布了这条八卦,底下粉丝们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掐成了一团,但总结下来评论不外乎是“你胡说八道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敢捏造就等着接律师函吧”和“那男的到底是哪里的野鸭居然敢和我女神一起共进晚餐”两种,与谢野晶子饶有兴趣地关掉推特,和江户川乱步无声对望,两人同时露出了“好戏即将上演”的眼神。

巧得很,这个照片上的青年他们都认识。

更巧的是,他们大概也猜到了为什么那些狗仔们没有曝光“疑似男友”的相关消息。

在如今这个网络爆炸的时代,什么找不到人都是不可能的,尤其找人的一方还是狗仔,那是个能从明星倒的垃圾里翻找昨天明星的家里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住的可怕职业,特别这次被发现有情况的是最近正当红的女演员,年轻漂亮没有污点,这种挖出来绝对会占半个月话题榜的八卦,他们不会轻易手下留情的。

所以能让这些狗仔们闭嘴的情况可能非常、非常简单,他们惹不起对方的背景,不敢胡乱瞎说而已。

比如说……对方是港口黑手党干部级的成员。

一时片刻的闲暇时间很快过去,下午的时候中岛敦和镜花受人之托出去解决了一个小事情,不算棘手就是格外费时间,以至于踩着夕阳回到侦探社时其他人都已经先回家了,余下太宰治一个人在衣架前伸懒腰揉脖子,穿上那件浅色修身的风衣正准备锁门离开。

镜花因为想去买限定今天的可丽饼所以提前走了一步,中岛敦回侦探社拿宿舍的钥匙,正好和恰巧要下班的太宰治一路往回走。太宰治笑眯眯地完全看不出——起码他看不出——那些乱步先生和与谢野医生愉快分析的弯弯绕绕,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们还在一家便宜但美味的小店里吃了茶泡饭和拉面。

吃完晚饭他们走出小店,太宰治遇到了一个恰好也来这里吃饭的漂亮女人,两人看起来很熟的样子,当下站在店门边愉快交谈起来。中岛敦脑子里还盘绕着下午的八卦,看着太宰治和对方谈笑风生的英俊侧脸走神,心想为什么与谢野医生和乱步先生要说太宰先生是因为那样的消息才不对劲的呢……会因为那种八卦新闻而失态的话,怎么想都很像是狗血电视剧里的套路,吃醋另一半的不忠什么的——但是那可是太宰先生啊哈哈哈哈,那种仿佛言情小说一样的情节,怎么可能会出现在——

“说起来,我今天看到新闻了哦。”指间夹着根女士烟的漂亮女子眼角已经有了细密遮不住的纹路,可扬起眉稍的动作仍然风韵犹存。她调笑着眼前的英俊青年:“今天,上了报纸头条的那个孩子,不是太宰君你的男朋友吗?”

太宰治弯起狭长眼角,轻轻一笑:“不是男朋友那样的关系。只是以前还热衷寻刺激的时候发展出了一点肉体上的关系、又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诅咒将这段关系一直保持了下来而已。”

中岛敦:“……………………”

女人继续说:“可我听昨晚在酒吧玩乐的小姐妹说,你难得多喝了几杯,而且‘用手指捏着杯子不知道看向哪里的时候,眼神超可怕的——’这样子呢。”

太宰治无奈笑了笑,举起手讨饶:“就不要拿我打趣了,我知道你们惯常最习惯的就是在看到的随便什么画面上刷出几百层自己想看到的滤镜,实际上完全不是那回事儿嘛。”

“喔?这么说来,”女人笑道,“你没有和中原先生在一起吗?”

“没有,真的没有——”太宰治说,“好吧好吧,有一天假如我决定和那帽架在一起的时候,一定第一个通知你们好不好?”

“诶呀,太宰君对我真好♥”

听到两人又不约而同笑出声,中岛敦表情麻木,总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太宰治和那女人告别、两人一路走回侦探社宿舍。站在隔壁的两扇门前,中岛敦正在从兜里摸宿舍钥匙时听到太宰治笑眯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好像叹了口气的样子:“真能保守秘密啊敦君……你默不作声盯了我一路,我还以为你吃饭的时候就会忍不住问我了呢。”

“咦、咦???”中岛敦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钥匙甩飞出去。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不是,我的意思是,太宰先生刚才说的那些,我什么都没听到!”

“欸……我来猜猜看,是不是乱步先生或者与谢野医生对你们说了什么?”太宰治倚靠在门上,歪了歪头,“比如‘我看到那条新闻后心情不好,并且一点也不想让侦探社的大家看出来’之类的。”

中岛敦条件反射点头承认,几秒后察觉出不对反应过来,眨眼小心翼翼看了眼太宰治的反应:“那其实……您不介意让我们知道?”

“不,”太宰治笑眯眯的样子格外潇洒,“我的确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中岛敦:“……”

对不起我错了。

“不过呢,知道就知道了,也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情。”太宰治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否则刚才我都不会让你听到我和那位女士的谈话。所以也不用放在心上,也许明天我就忘记这件事了也说不定。”

中岛敦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所以……您和、和中原先生……?”

究竟是什么关系这句他实在没好意思问出口,一个是觉得自己这样太失礼了,一个是仍然觉得有些混乱,毕竟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两个组织间的关系直到不久前还僵硬得不得了,最近才稍有缓和——而且他听说太宰先生和那位他在空中得以惊鸿一瞥的中原先生,两人关系并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是两人关系极差的样子。

“嗯……这样说吧,”大概是因为敦君的眼睛格外大、格外剔透,和那些心思一点都不纯洁的肮脏大人们完全不一样的关系,也许还有一部分这几天来一直将他的心脏架起来炙烤的汹汹大火的原因,总之太宰治捏着下巴思考了几秒,居然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和中也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我会觉得说简单也简单,十分一目了然,但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乱七八糟得好像毛线团一样复杂,让人讨厌得很。中也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我们两个人认识很多年了,他的想法我基本上都清楚。”

“但我听您刚才说,说……呃……那个……”

“说我和中也上过床?”太宰治笑起来,“这算什么呀,我抱他或者他被我抱,这都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偶尔在一起快乐一个晚上,醒来之后拍拍手继续吵嘴打架,他习惯了我也习惯了,不管是吵着吵着滚在一起还是做着做着突然因为一句口角吵起来,这两种情况都发生过。”

中岛敦心说对不起太宰先生我没有你这样丰富的经历所以没法感同身受了,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那您真的因为那条新闻而感到不愉快了吗?”

“不愉快……”太宰治轻轻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然后叹气,“真是漂亮的词汇。然而现实是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选择修饰词,乱步先生或者与谢野医生的措辞是什么?也许是嫉妒一类的吧?反正都差不多,看到新闻的时候我的确……” 他收起了嘴角的微笑,面无表情地说:“我的确嫉妒并且真情实感地在愤怒了,敦君见过我生气的样子吗?很可怕喔,我生气的时候会做出很多可怕的事情……也许小说都不敢那么写的。”

中岛敦脱口而出:“那不就是喜欢吗?只有喜欢才会嫉妒,这么生气的话,为什么太宰先生不和中原先生在一起呢?”

“……”

很意外的,说完这句话的中岛敦在太宰治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一个仿佛是茫然一样的表情。

“在一起?”他听到太宰治低声说,“我和中也吗?”

太宰治说完就眨眨眼,好似想也没想、理所当然一样说道:“我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啊,那也太可怕了,是明天就要末日了吗?”

“……”所以说究竟是为什么啊。

中岛敦被彻底绕晕了,并觉得自己已经知道得够多了,再听下去很有未来被反应过来的太宰先生灭口之嫌。

所以他只好最后委婉说:“那这样吧,太宰先生,这个方法是我以前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因为很好用所以说出来给您做个参考……”

太宰治一挑眉:“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中岛敦说:“我听完您说的大概知道了您为什么会不高兴……总归就是您生气中原先生有了绯闻,但是也生气会为这件事生气的自己对吧?”

“咦,敦君居然逻辑上还挺清晰的!”

“那就这样吧太宰先生,”中岛敦说,“虽然只是我学来的方法……但您试着写一写‘不和中原先生在一起的理由’如何?也不用太多,能写出十个就足够了。如果写出十个的话就证明您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我想太宰先生一定很快就能想通的;相反如果写不够十个的话……”

“就去找中也摊牌是吗?”太宰治眨眼说,“可是敦君,十个真的太少了,我起码能写一百个出来。”

“……请认真写啊!!”

“哈哈哈,那些都是挺认真的理由呢。”太宰治笑起来,“不过敦君的好意我心领了,虽说找中也摊牌什么的真是想一想就让人头皮发麻……不过如果一会儿我洗完澡没有事情干的话我会尝试一下的。”

中岛敦挠了挠头发。

“那就……祝您一切顺利了,太宰先生。”

两个小时后,太宰治洗了澡走出来,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百无聊赖心想说,不和中原中也在一起的十个理由,这多好写啊,敦君简直太低估他和中也之间的孽缘程度。不和中也在一起的理由他能从八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中也就对他施行残酷暴力、差点打断年仅十五岁的他的两根肋骨,一直写到最近一次见面他们争抢超市里货架上最后一盒时节限定口味的泡面,可能需要十张A4大小的纸才能写完。

他又想到自己看到新闻时的尽数喷到报纸上的那口咖啡,是杯加了双倍糖奶的拿铁,喷到报纸上的液体是浅浅的褐色,缭绕着一股牛奶的香味。网络上上狗仔拍的照片比报纸上的更为清晰,他放大了看那明显是偷拍的两人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沿,咋舌怀着复杂心情想这女演员叫什么来着?好像最近很火的样子,然而这张偷拍照也的确证明了这女孩火得不是没有道理,要么就是这狗仔是个隐藏的粉丝,总之堂堂偷拍照居然也照得像模像样,画面的两个主角坐在咖啡厅的临窗卡座上,女孩笑容甜美青年英俊风流,那小矮子垂眼笑起来的样子里有种让他忍不住翻白眼快速划过照片的温柔绅士感,是啊是啊,总归“中原中也”是永远不可能对“太宰治”露出那样的表情的——或者说真要露出来那种表情才更可怕吧。

但是。

太宰治像照片中低头喝咖啡的中原中也一样,慢慢垂下眼睑,睫毛在他眼下圈出小小一片阴影。

他面无表情心想。

但是我还是很火大啊。

怒火来得气势汹汹、悄无声息,有那么一瞬间太宰治甚至在思考那女演员和中原中也究竟要先干掉哪一个好。他想如果是他来刺杀中也的话一定不会失手,成功的几率几乎会是百分之百,中也可能会和他冷战,吵架,甚至撕打,但是一定不会提防他。他很清楚。如果他在某个下雨天淋得湿透去敲中也的家门,摆出一副落魄的样子对中也张开手臂要求拥抱,也许中也会震惊地睁大眼睛,怒骂他是不是脑子被水泡烂了,但不管怎么说肯定会下意识回应他的拥抱,一定不会想到他在袖口里藏着一把匕首,就和从前他喜欢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在中也对他毫无防备地展开拥抱的时候把匕首刺进他的心脏,就像小美人鱼于夜半在床头对王子举起手中的刀:唯一的不同是小美人鱼宁肯牺牲自己也不肯下手,他就不一样,如果这样能让自己重新变成中也心中至死为止最浓重的那一抹色彩的话他会拿出十分的动力去做……

不对,这么一来不就好像那女人已经在中也心中非常重要了吗? 什么狗屁想象,重来一遍。

总之,他一刀杀了中也,看着他脸上带着不解、愤怒或许还有厌恨的神色倒下去,他伸手接住他,让鲜血涂抹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这样好像也不错,反正和从前的任务不一样,他不用在意后续处理的问题,中也很强,也许在刀子插在心脏里的情况下他们还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来最后说说话。

他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中原中也的原搭档杀了中原中也,因为……

因为?

太宰治终于从泄恨一样的想象中回神,愣了好几秒才自嘲一般缓缓揉了揉太阳穴。回忆了一下刚刚想象的内容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受昨天看的言情电视剧的影响,看看这都是什么狗血的情节,如果写出来不会有任何读者为这种情节掏钱。

但狗血想象有狗血想象的好处,起码他这么怒气冲冲地想了一通发现自己确实没刚才那么火气上头了,可以心平静气地分析自己这种突如其来不正常的反应。也许——太宰治心想,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人认识七年的时长在作祟,认识中也时他还是个十五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理所当然把打赌输给自己的中也看作是自己的东西,缺少大人的心胸和气量。

也许他这些怒火是因为以为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的小孩子心性,就好像同学会上看到那些以为会比自己晚结婚却突然宣布了婚期的老同学。说出来有些幼稚,同样不怎么好听,但总比“太宰治因为中原中也一条被曝光出来的绯闻而嫉妒得在心里列出了一整套完整暗杀计划”这样的理由,听起来要舒服一些。

太宰治想通了,他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果然嫉妒什么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人士的厚重滤镜——的确是嫉妒,但并非这种暧昧的方面。这么一想的话他连那十条理由都飞快在心里列出了前后,比如从“因为我和中也的品味不和”作为第一条开始,到第九条“中也有一定程度的洁癖和强迫症,我们会因为谁穿着裤子瘫到了床上这种小事大吵一架”。

第十条他还没想好是用“我讨厌中也用薄荷味的牙膏”还是“中也每天出门前要照半小时的镜子好打理他的发梢”,但他已经打了电话,对象当然是中原中也,他要把这件事作为笑谈告诉中也,当作自己已经看开想通的证明,当然有关气到爆炸的部分就不用说了,不然那个帽架一定会笑到下个新年到来。

电话响了三声。

然后“咔哒”一声,被人接起来。

“没谈!不爱!不再解释了!”

电话接起来第一句听到的居然是这个,听起来暴躁烦闷得很,太宰治笑出声,更觉早早一步想通的自己获得了精神上的胜利。

那边听到他的笑声,暴躁的声音停顿了下,然后又干巴巴地响起:“……太宰?”

“嗯,是我。”太宰治感觉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边笑边调侃,“干嘛这么生气?我看到新闻了哦,那么漂亮的姑娘,和中也在一起明明是中也高攀了才对,怎么中也这么生气的?”

“……”那边没说话,半晌硬邦邦甩出来一句,“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太宰治煞有介事地说,“因为中也的原因,我可是被各路人士和目光盘问了一圈呢,有声和无声的——大家都很关心我,因为感觉像是中也出轨了的样子,毕竟你和我之间的那点关系嘛,知道的人不算多,但也还是有几个人知道的。”

中原中也同样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听到这话气得摔了手上的毛巾,冲话筒阴森开口,简洁有力骂道:“关、我、屁、事。”

太宰治毫不理睬,早已习惯了从中也的话中只捡自己想听的听:“然后呢,敦君——你知道的,就是我们这里的那个人虎,和芥川好打了一架的那个。他建议我说,写一个‘不和你在一起的十个理由’,如果都写出来的话那就证明我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可以未来在你婚礼上大声宣布中也小时候的各种糗事给新娘听~”

他省略了为什么中岛敦要这么建议他,不过以中也的脑回路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果然中也没有注意到,只是冷哼了一声:“那你写出来了吗?那什么狗屁十个理由。”

“简单就写出来了,这还用说吗?”太宰治说。

“那么。”中原中也声音脱口而出,却又好像立刻反应过来一样紧急刹住了。太宰治疑惑看了眼手机屏幕,“喂喂”了两声,怀疑是信号不好。

很久之后,他才听到中也的声音很含混地在另一头响起。

“那么,你那十条里面……”

“有没有一条是,‘因为你不喜欢我’?”

这句话很轻也很低沉,随着临近十二月微冷的风卷入夜空。中原中也说出口就开始后悔,悔得恨不得把刚才冲动的自己塞进马桶冲下去,而电话另一头长久的沉默每秒都在让他的后悔成倍增长。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中原中也感觉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指都要僵硬了,他开始把怨气撒在手机上,并幼稚地诅咒他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打电话,看不见对方,闭上嘴都听不到对方,只能静静等待,打电话真是世界上最狗屁的行为——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回答。

“没有。”

“我有一百条不和你在一起的理由,但里面没有一条叫‘我不喜欢你’。”

他听见太宰治轻声说。

中原中也重重吐了口气,心想可他妈能挂电话了,然后当机立断对那边说道:“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中原中也扔下电话,火急火燎随便裹了件浴袍就从卧室冲出来,迎面在走廊差点撞到准备去叫他的尾崎红叶,两人同时停下来,都吓了一跳。中原中也身上头发上的水都还没擦干净,滴滴答答从卧室里一路滴答出来,这半条走廊的光滑大理石地板上都是滴落状的水迹,等会儿谁从这经过谁倒霉。尾崎红叶莫名其妙,难得看到中也这么衣衫不整不修边幅不在乎形象的毛躁状态,尤其是近几年随着年龄和地位都渐长,黑手党的中原中也几乎已经成为了“优雅稳重”的代名词——她伸长脖子往中也身后扫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样,于是收回目光,挑眉问道:“怎么,喝酒太多出现幻觉,泡澡泡到一半看见有妖怪从浴盆里钻出来咬你吗?”

中原中也:“…………”

“不过真有妖怪出来,以你喝醉酒的水准应该也是掐着妖怪的脖子出来告诉我们说夜宵加餐BBQ吧。”尾崎红叶啪一声展开手中折扇,掩在嘴唇上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看你冲出来时这副冒冒失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会小情人呢。”

中原中也:“……………………”

“?”尾崎红叶从这沉默之中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眯起眼疑惑道,“怎么,你真是要去会小情人?”

中原中也干笑了一声:“有点急事,大姐头……恐怕我现在必须得出一趟门。”

尾崎红叶明显误会了什么,美目大睁,掩住嘴唇吃惊开口:“那个小演员?我都没把那新闻当一回事儿、放在心上,办公室里那帮小姑娘在八卦议论的时候我还挨个敲了她们的脑袋,让她们专心工作……现在中也居然要告诉我那是真的吗?”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觉出了不对,朝楼下一楼餐厅的方向遥遥一指:“你刚才在酒桌上可不是这么回答那群八卦和好奇心都特别旺盛的小伙子的。”

中原中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底下起码十几二十个人聚在他家客厅,吵吵哄哄热闹非凡,有部下有同僚,都已经喝得七八分醉,现在正搜刮了他家的杯子聚在一起,准备搞一个只在电视上看过的香槟塔;就连他自己也是在喝到大半的时候被那些八卦眼神纠缠得烦了,才借口去洗澡醒酒好躲一躲,放他们自己热闹会儿。

太宰治打电话的时候、以及听到他说那句“我现在就过去”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今天他不是一个人在家,而是有一群人在他家聚众开Party。

中原中也收回目光摊开手,绕过尾崎红叶走向他专门腾出来一间屋子定做的衣帽间,边走边无奈地说:“就别再开我的玩笑了红叶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那姑娘——在美枝子没红起来之前我就欠她一个人情,这次她要借机炒作来拜托到我身上,我只是还她当年的人情而已。”

尾崎红叶跟在他身后看见衣帽间的门关上没两分钟就再次打开,她好奇推开看了一眼,随即震惊发现就这短短一分多钟的时间中原中也已经从浑身上下就裹了件浴袍的状态变成了衣冠楚楚的博柏利三件套,那是套暗红色的双排扣西装,内搭了条墨绿条纹的衬衣,尾崎红叶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对着镜子打领带,很温暖的米白色,上个月刚从范思哲拿回来的新款。

尾崎红叶保持着推门进入的动作,自觉心情简直难以言喻,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先吐槽哪一点。震惊半晌她才抽着嘴角缓缓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那不是你专门买来打算在组织圣诞晚宴上穿的吗?你究竟打算去哪里??”

这才十一月底,就算是外面的商场也鲜少有这个时候就开始做圣诞装饰的——

“没办法啊,谁叫我最近只有这套还没穿过了。”中原中也整个人在镜子前忙成了陀螺,要打领带要扣宝石袖扣要翻出黑色碎钻耳钉,更难得的是他都忙成了这幅样子还能抽出空来回尾崎红叶的话,“不过这套很好看吧?我之前去陪爱丽丝买蛋糕时路过专柜,一眼就在橱窗里看上了这套……”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一号。”尾崎红叶提醒他。

“好看就够了。”他浑不在意地说:“反正我又不戴那个幼稚的星星胸针,没人看得出来这是圣诞限定款的。”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唉,算了。”尾崎红叶叹了口气,“倒是的确好看。所以你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约会哪里的小情人?”

中原中也拿起梳子梳理自己那半干发梢的动作稍稍停顿了片刻,几秒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梳了几下,十分熟稔地在短短几秒内将他那一把稍长的发梢鼓捣出了好看的造型,足以见其经验之深厚。

“不是约会。”他放下梳子和定型啫喱,最后打量了下自己这身行头,确认毫无疏漏,能在最快时间内搞成这样纵使是他也觉得能给八十分良好了,然后扭头对尾崎红叶倏地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是去打仗——这种事,不管结果如何反正气势上不能输不是吗?”

“胡说八道,去哪里打,床上吗?”尾崎红叶嗓音轻蔑,一针见血,“你可不要告诉我说你是要去见太宰治。”

中原中也:“…………”

尾崎红叶一看他那副表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即望向天花板,对着屋内的吊灯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是啊是啊,她心想,我早该知道,那副兴冲冲的态度和表情我早就已经看到腻烦了不是吗?从很多年前开始。

中原中也神情难得带上几分尴尬,眼神悄悄向一边滑开,嘴上却还在故作镇定:“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去见,唔……见那个谁,所以说,就是——可恶,怎么感觉越描越黑,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

说到最后居然把自己说生气了,抬手的样子看起来是想用力揉揉头发,手指碰到还略湿润的发丝才想起来这是三分钟极简造型,还是半湿情况下的粗糙版,和平时那些站在镜子前打理半小时后的结果不一样,随便一揉轻易就能把他的头发变成鸡窝。中原中也表情僵硬放下手,最后咂嘴“啧”了一下,尽量避重就轻:“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要去找他当面说。”

尾崎红叶“喔”了声,语出惊人:“结婚吗?”

“……?”中原中也近乎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没明白这短短三个字的含义。几秒后他才受惊一样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太震惊而差点咬了舌头,“结婚?!我脑袋被车子碾过去了吗我和他——和太宰治——结婚!!!我是今晚喝多了两杯但还没有把脑子泡在酒精里吧!”

尾崎红叶学着他刚才在走廊的样子摊开手,抬起下巴示意墙上挂钟,声音平平板板:“你瞧,现在是十一月末的半夜十一点,是以你为主角的派对的最高潮:在这个寒冷的时间里你却要换上你最漂亮的衣服,去赴一场临时起意的约会——现在我问一句‘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起了’,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没有。”中原中也条件反射说,“我们没有在一起。”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牙酸又别扭,听起来气闷得很,只好自己低下头小声嘀咕强调了一句:“他刚刚还在电话里给我列‘不和我在一起的十个理由’。”

尾崎红叶:“…………”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自古以来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穿上他们最好的铠甲,那一定是即将要奔赴战场,或者情场。

然而话虽如此尾崎红叶还是下意识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有种看着养大的小孩终于要被人带走那一天的老母亲感,实打实地感觉到了头痛。她叹了口气,低声说:“你们……唉。这消息传到组织里,一定不会比他们得知你上了娱乐版头条的震动小。”更甚也说不定。

中原中也自己别扭了短短三两秒后就光棍地决定置之不理,现在正抓起自己最喜欢的木调冷香往身上随手喷了两下,听到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笑道:“那不是更好,白白又给了你们新的谈资,这几个月茶水间里都不会寂寞了。”

“啊,是吗?”尾崎红叶面无表情:“那你一定也知道,我们向来都热衷于‘劝分不劝和’吧。”

中原中也浑然不在意地一摆手:“那就等我和他在一起了再说吧。”

“…………”

他终于收拾好了,一看手机距离他挂电话才过去不到十分钟。中原中也旋风一样冲进鞋柜间挑了双刚保养过的普拉达又冲出来,单脚跳着穿好鞋子又一把抄起挂在旁边的那件和裤子一个暗红色调的厚风衣,手腕和帽子边缘有一圈和领带同样是温暖米色的毛绒边边,将本就尚且年轻的他更衬得好看如少年。

事已至此,尾崎红叶明白再多说就显得无趣了,只好懒洋洋地一指窗户:“我建议你不要从前门走,否则被那帮已经喝得灵魂都飞起的小孩们看见这明显是有情况的一身行头,你今天不一定还能出这个门。”

中原中也迈向门边的脚一顿,恍然大悟后收回,转而奔向窗户,踩着新保养的鞋子也不担心踩脏了哪里。这下真的仿佛是要去偷情一样了,临时起意有了约的黑手党干部手臂间挂着他的风衣,一脚踏上他家一尘不染的窗台,在干脆利落跳下去的前一刻倏然记起了什么,扭回头对尾崎红叶笑着大声说:“我出门了!”

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在身后夜色衬托下显得格外大,眉梢高高挑起仿佛要飞到鬓角。中原中也满脸仿佛一朝回到少年时期的快乐,对尾崎红叶大声报备过后咧嘴一笑,转身飞快地跳下了窗户。

“……”

尾崎红叶不紧不慢走了几步走到窗边,倚靠在窗框边垂眼看向楼下:只见把那件暗红色风衣套在身上的漂亮年轻人已经扣好黑色头盔、启动了他心爱的座驾,重机车像头战意高昂的战马一样,带着轰鸣声向前重重扑了出去,从后院门那里离开,转眼间就连人带车已经变成了这片昂贵别墅区林间路上小小的一点。

尾崎红叶默默看着他远去,期间还听到楼下没关好的窗户里传来醉醺醺的“奇怪怎么感觉听到了中原先生那架机车的声音”。她不禁微微一笑,底下那帮小孩还在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没人会料到这场本就是为了让派对主角放纵快乐一晚、好忘记最近麻烦事带来的无数烦躁的Party刚到最高潮部分的时候,主角却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想到这里尾崎红叶叹了口气,伸手关上呼呼不停往屋子里灌冷风的窗户。

等他们发现人不见……哼。她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露出了一个事不关己的微笑,到时候的麻烦事就留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重机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中原中也疾驰在十一月深夜的街上,红色风衣的下摆在他身后猎猎翻飞,和尾灯一起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留下了暗红的残影。他没有开车,当然他这架哈雷约莫比一般私家车还要贵上那么几倍,也是个酷炫的选择,可按理说他这身衣冠楚楚下一刻去走红毯都没什么问题的优雅打扮,还是陪配他车库里那辆帕加尼更合适一些。何况深冬半夜,一个海水都即将要冰冻上的季节,这种时候开机车就显得很愣头青,很像那些高中都没毕业的脑子里缺根弦的小暴走族,更关键是他身边既没有兄弟、车后座上也没有坐着美女,他孤零零一个人骑着机车在街上飞驰……这视觉效果简直不能细想,他又不是还在十六岁了。

尚且没有跌破零度关卡的夜风对他来说没太大影响,中原中也按着从前偶然看过一次的侦探社宿舍地址的印象,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右拐,拐进一条小路时琢磨了下,觉得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一定要骑机车过去太宰治家里。可能是因为他今晚格外想要飙车。

但和坐在铁框架里的飙车不同,此时此刻他的心脏都快被塞满挤爆,然后里面的各种情绪会呼啦啦一下子全部飞出来,他很想让风压刮过自己的周身,气流包裹着他,这样会让他稍稍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对,冷静一点。

黄灯闪烁,中原中也猛地捏下刹车,这架铁坐骑倏地停在了路口等红灯过去。英俊骑手从嘴里呼出的白雾,怔怔地看着那些白雾悠悠飘向夜空。

等一下。中原中也在这一刻终于让过热的大脑稍稍冷却了下来,自从接了那通电话后就不知道莫名跑到哪里去的理智也回来了少许。他骑在机车上,一条腿潇洒撑着地面,眼神却在放空,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出神。中原中也后知后觉地想,对啊,虽然我给太宰治说了等着我要去找他,但我过去之后要做什么?说什么? 像个白痴一样就急匆匆地过去了,为此还骚包地穿上了要在圣诞晚宴上穿的正装——大半夜地打扮成这样出现在别人楼下,不消说太宰治,就是换位思考一下,同样的情况换成他自己。中原中也想了想,觉得要是有人半夜打电话时刚从浴室出来,打完电话十分钟内收拾出了格外郑重又风骚的一整套衣冠,还在半小时内疯狂横跨大半个城市赶到自己楼下,以及见了面却又不知道想说什么做什么……

中原中也以己度人,觉得那人不是神经病就是被撞坏了脑子,自己最有可能的举动是第一时间拨打急救车电话。至于假设做出了这种年度冒傻气举动的人是太宰治,中原中也想……他可能会当场笑晕过去,然后把这件事一直笑到明年去。

某种程度上,尤其是在这种方面,他们两人的反应往往出奇一致。也就是说他现在所想的“半夜三更打扮得如同要开屏的大孔雀一样来找自己的太宰治”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一会儿他自己的下场。

“…………”

中原中也默默松开车把手,把脸深深埋进了自己掌心里。

十分钟前他还觉得自己这一身会战无不利,而十分钟后他开始徒劳地回想有没有这个时间还在开门的商场,他要进去临时买一套更休闲一点的私服换上——没有的,当然是没有的。与其找那种24小时开门的商店,还不如现在掉头回家去换一身。

但是不好瞒过红叶大姐。如果再碰上大姐的话,一定会被狠狠嘲笑的吧……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

变灯了,中原中也重新启动机车。但是这次他没有快得如同要赶即将起飞的飞机一样了,他开始用一种正常的车速驶向太宰治如今的住所。头盔只是最大程度保证了他发型不被风压吹毁,眼睛往下的小半张脸却被风吹得冰冷无比,几乎失去知觉,真奇怪,刚才他还完全不感觉冷或者怎么样,现在却仿佛猛然回神一样察觉到了这是十一月了,他这身的确英俊风流,却是适合温暖室内的英俊风流,他现在距离太宰家已经不足一公里,突然感觉有些冷。

中原中也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鼻子,觉得鼻尖被冻红了。

见了面我要说什么呢?中原中也抬头看了眼今晚的夜空,没几颗星星,他重新低下头,看眼前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柏油路面。

刚才对大姐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所以要找他当面说”。他要说什么?像个横冲直撞的愣头毛小子一样冲到太宰治楼下,然后说……

说……

说“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吗”?

也太傻了。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可以打架吵嘴阴谋论乃至互相下绊子,但是似乎不应该在一起。

不如说,那种粉乎乎的东西如果他拿出来说,更大可能性是会被太宰治嘲笑的吧——可是他专门打了电话?小孩子一样耀武扬威地来对自己宣布他不要和自己在一起的十个理由,那语气让中也一下子回忆起了以前。以前十五岁的太宰治是个经常会闹别扭的臭小鬼,他在闹别扭时候就是这样的,会有条有理地列成百上千条理由,实际上每一根眼睫毛都在不爽地示意“我很不高兴并且这都是因为你”。

所以中原中也在接到电话、听到太宰治叽里咕噜说了那么一大通的瞬间,忽然意识到太宰那家伙说这么多,是不是在不爽那些用来炒作的新闻,就像从前那样?

在这样如同被蛊惑一样的想法驱使下,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问了那样的问题。

「不和我在一起的十个理由里……有一条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中原中也忽然狠狠咬了下嘴唇。

什么嘛。他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嘲笑自己。

说了那么多漂亮话,结果到头来……只不过是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而已吗?

……这也太尴尬了。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那被侦探社租下当作员工宿舍的老旧公寓,中原中也骑着机车轻轻吐了郁结在胸口的气出去,心想,见到太宰治后他先什么都不要说。假如太宰治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或者要笑话他刚才在电话里那个含混呢喃出口的问题的话,那么他就当作自己是出门兜风正好路过这里……至于衣服,就说刚才为止还在派对上,梶井那小子喝多吐了他一身,所以他洗澡并换了家里剩下一套没拿去干洗/保养的正装。

至于他家里从来不会出现“只剩下一套能穿的衣服”这种细节就不管了,太宰治追问起来就说他最近装修,防止衣服沾上味道就统统搬到了另一个家里。

做好心理建设,中原中也觉得自己想通了,这个计划虽然有疏漏但基本上没什么问题,是个好计划。拐进老旧公寓的空地上,中原中也先是每次例行的嫌弃了一圈太宰治现在就住在这么一个破地方,然后他左看右看,最后决定绕到楼后,把车停在太宰治那间屋的窗户下熄火。

他伸出一条腿撑住地面,博柏利精致裁剪的西装裤将他的腿衬得笔直又有力;然后他弯下腰随手捡了两颗小石子在手里,准备投出去砸太宰治的窗户告诉他自己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执行这个幼稚过头的想法,就听见头顶一声拉开窗户的声音,还有太宰治那标准懒散又低沉带笑的嗓音:“中也那机车,发动机的轰鸣我隔三条街都听到了……我觉得你明天准能收到一打来自交警的罚单,理由是‘打扰居民环境’。”

中原中也摘下头盔抬头看向太宰治,不服输地顶撞回去:“你放屁,我才没有那么扰民。”

已经擦干头发换上一身居家服的太宰治趴在窗台上,笑眯眯地本来打算再说点什么来挤兑中也,但是在看清月色下那帽架——今天不是黑色帽架了——的样子,愣了愣没留神舌尖绊了下,准备好的刻薄话结果失去了最好时机,没能说出来。

薄薄月光之下,一身暗红西装的中原中也骑着机车在他的窗户下,伸出来支撑地面的那条腿被西装裤包裹得好看得要命,至于那身暗红色三件套和中也头发的颜色更是搭得不得了,不管是那条米白色的领带还是同色系的毛绒绒边都看起来格外温暖。

太宰治半晌才没忍住弯了下眼角,明知故问:“你穿成一副圣诞节样子来找我做什么?这才十一月份欸。”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不想说话,一脸的视死如归。

“真会给人找麻烦。”太宰治说,“等着。”

中原中也:“??”

太宰治从窗户边回到屋内,打开衣柜翻了很久才在角落里翻出件同样是米白色的扭花针毛衣套在身上,想了想又拿出自己那条深绿的裤子;

接着隔壁宿舍门被敲响,镜花表情疑惑地打开门,看见太宰治站在门口一脸歉意地双手合十:“我记得小镜花你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是不是有条红色小斗篷来着?不好意思,那个能借我一晚么?”

五分钟后,太宰治穿戴整齐绕到楼后,抬起手笑眯眯对在等待中抽了根烟的中也打招呼:“久等了——”

中原中也原本下了车正斜靠在车身上抽烟,听到声音他回头,结果震惊之下差点被烟烫到手指:“你那是什么打扮啊?!”

太宰治穿着米白色扭花针毛衣和深绿色休闲裤,中规中矩的搭配被他硬是穿出了今年新流行的大牌范;让中原中也差点烫到自己的是那件明显小了很多号的红色圣诞斗篷,边缘有一圈看上去格外柔软温暖的毛绒边,这么不伦不类的搭配恐怕也就只有太宰治这样拥有着天怒人怨颜值的人才敢堂而皇之穿出来。

毕竟长得好看的人就是这样有底气的,他们就算是穿麻袋出来那也是街上最好看的那个人。

“什么‘什么打扮’啊,这种时间出门的话不穿件外套可不行的吧?”太宰治双手扭住斗篷边缘往中间扯了扯,故意做出一个小女生一样的可爱动作,歪头挑眉问道:“怎么了?不好看吗?”

中原中也:“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吧!!”

“那么,”太宰治含笑接着问:“和中也的这身是不是很配?”

中原中也抽搐的嘴角一下子僵硬了。

“你问……”几秒后,他才低低开口,手指间烟灰长了好长一截都没注意到,“什么?”

太宰治只是笑眯眯看着他,没有说话。

配吗?当然是不配的,两人一身休闲装一身西装,怎么想都不般配,只是在配色上强行配合在了一起这种程度而已。

但是中原中也知道太宰治的问题不是在问这个。

“我……”他低下头,心烦意乱按灭了手上还剩一截的烟屁股,都没注意到用来按灭的东西是自己最爱的座驾。中原中也重重咳嗽,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新闻的事不是真的。那是以前就认识的女孩子在拜托我帮她炒作这一次,我以前欠她人情,只不过没想到后续结果这么麻烦罢了。”

“啊,是要先互相坦诚一下吗?好恶心哦。”太宰治保持着歪头的动作没有动,“不过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说出来好了:后天天气预报说是雨天,也是你的休息日。我翻出了和从前那把一模一样的匕首。我会把匕首揣在兜里然后一路淋雨去找中也,等你开门,然后张开湿淋淋的手臂向你要求一个拥抱。”

中原中也迷茫地看他,太宰治哼了一声:“看什么?我在做杀人预告中也都没听出来吗?”

中原中也:“因为我和一个女演员传出了绯闻?” 太宰治干巴巴地反问:“难不成是我和女演员传出了绯闻。”

中原中也:“…………”

两人面面相觑很久,终于中原中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揉着鼻尖一边说:“……那恐怕不行,我鼻子很尖,闻得到冷兵器金属的味道,你不如约我出来吃晚饭,然后在我的酒中下烈性毒。你知道的,太宰,我没有你那样对药物的敏感性。”

“是哦。”太宰治没好气地说,“下次我会这么做的。”

笑了一会儿,中原中也翻身重新跨上机车,把另一个头盔抛给太宰:“上来吧。”

太宰治接住头盔的表情有点嫌弃:“等等……真的要去兜风吗?可是非常冷的啊?”

“我一路吹风过来的,你就不要那么多抱怨了。”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心中那些七上八下的想法全部都消失了,他现在又想飙车了,车后座上没有美女的话,有个英俊养眼的好看男人也不错。

车子晃了一下,往下沉了沉,太宰治跟着坐在了他身后。然而就在他准备点着火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太宰的声音在耳边低低的仿佛叹息一样响起:“中也不想问我什么吗?”

中原中也手下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感觉到太宰治从后面搂住了他,把头轻轻压在他发顶,然后他听见太宰治很轻很低的声音,仔细听上去还有一点委屈:“我明明把‘不和你在一起的十个理由’都写满了。”

中原中也顿了顿后继续手下动作:“那你现在从我车后座上滚下去。”

“我不。”太宰治收紧了搂着他的手臂,“都是中也的错。都是中也问了我那种问题的错,被中也的傻瓜细胞传染了才让我都跟着变得奇怪了!!”

眼见他越来越得寸进尺,中原中也不耐烦敲了敲机车的金属部分:“喂,我说——”

“——所以,”太宰治坐在机车后座上,从后面搂着他曾一度真的恨极到认真想要杀死的原搭档,低着头轻声说,“和我在一起吧。”

太宰治等了很久才等到回答。

“要完全占有我可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你可要想清楚。”中原中也推开一点他的手臂,半扭过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太宰治那双暗沉的双眼。

中原中也冲他微一抬下巴,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下嘴唇,邪气笑道:“先付个定金给我吧。”

“……” 太宰治猛地重新收紧手臂,低头吻了上去。

泉镜花关紧了窗户。

中岛敦正准备爬进壁橱里睡觉,听到声音奇怪回了下头:“怎么了?窗户没关好吗?”

镜花看了单纯无辜的敦良久,严肃地点了点头。

“窗户没关好。”

窗外,机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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