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北欧旅行随记


十月二十一日下午一点十五分,太宰治在ins上发了一张照片。照片构成很简单,湛蓝的天空和大海、热闹的自由集市、坐在小桌对面低头喝汤的同行人、以及自己面前的一碗三文鱼汤。热腾腾的汤是奶白色的,撒了一点罗勒碎和小段的迷迭香,汤里则漂着炖到快融化的土豆块和洋葱,还有切成小块的三文鱼。

这张照片的配文是:旅途开始~超长带薪休假、最棒了!

抛开这条容易引起众怒的配文,太宰治难得发这种极具生活气息的照片——不如说,他的ins本来就是摆设,会开通账号也是因为上次侦探社接的一个委托。在委托结束后太宰治的ins账号就没再使用过了,之前发的一些用来伪装的照片也全部删除。所以当其他人刷到这条动态时,大家都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太宰治昨天突然对社内请假,说是要出去旅游。因为侦探社刚刚解决一起麻烦的委托,眼下正处于空闲期,所以福泽谕吉没说什么就批准了他的假期。然而太宰治只说了要出去玩,为什么、去哪里、是独自出游还是有人陪同,这些事统统没有说明。直到今天,身在日本的侦探社众人在晚上刷到了这条ins动态,这些谜团才大多有了答案。


动态定位是在芬兰,赫尔辛基——原来是去北欧玩了啊;

照片里,坐在小桌对面同样喝着一碗三文鱼汤的赭发青年也是位熟人——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和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一起去北欧旅游了啊;

这么说来,十月下旬去北欧旅行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看鲸鱼、追极光,进入十一月之后雪堆起来,还能坐驯鹿雪橇,或者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和圣诞老人拍照。至于照片定位显示的赫尔辛基,听说这座城市除了自由集市外,还有一座构造独特的岩石教堂,非常漂亮,似乎会不定期在这里举办音乐会。

真是不错。

看到太宰治这条动态的人都纷纷点了红心。

唯一的问题是——



“——‘为什么你们两位会一起去北欧旅游’?”太宰治一手拿着勺子舀起鱼汤,一手拿着手机,念出评论。

“唔,没法回答。因为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宰治自言自语。他的拇指划了下,退出社交软件,然后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接着抬头问话题中的另一位主角:“所以中也为什么突然想到带我来北欧玩?”

中原中也听到这问题时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喝了口热腾腾的汤,郁闷又阴沉地回答:“我前天晚上喝多了。”

太宰治其实并不是真的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反正不管怎样,他们两个现在都已经身在芬兰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托着下巴,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中也喝了通宵?昨天早晨来砸我的门,又不由分说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中也是打算把我拖去卖掉呢。”

“是你自己答应的。”中原中也强调:“我问你‘要不要和我去北欧玩’的时候,你可是压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太宰治摊开手:“我也对中也说过,‘不要酒醒了后悔’这句话。”

于是中原中也不说话了。


中原中也前天晚上确实喝得不少,一直喝到了凌晨,导致第二天早晨酒劲还没消退。他一时冲动去把太宰治从被窝里挖出来,又拿了他的护照和其他必要材料,打电话找了认识的熟人,托关系去请人火速过签,然后买两人的机票。中原中也因为经常去海外出差,所以收拾行李也驾轻就熟:欧标转换插头、御寒的厚外套、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现金从抽屉里拿点上次去欧洲出差时剩下的塞进钱夹,甚至没忘记给太宰治的手机办理eSIM卡。太宰治全程没什么意见,他也没太多行李要收拾,只是打电话给社里请了假。打完电话他走过去,弯腰将中原中也的洗漱包随手塞进行李箱的角落,然后对中也说:现在酒醒了还来得及后悔哦。

当时是下午三点,太宰治已经用寻常人不可能办到的速度拿到了申根签,现在在中也的家中等他整理好行李。中原中也买的机票是晚上七点起飞,中途在迪拜转机,然后飞往芬兰——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半小时就要出发去羽田机场。太宰治蹲下来看中也皱眉思索还有没有忘记塞进行李箱的东西,见中也不回答,于是伸手捏他的耳朵。

中原中也不耐烦拍开他的手,不过倒是突然又想起来一个:他新买的防风镜!买回来之后因为工作太忙,还没来及用过。

于是他起身去换衣间,拉开用来放配饰的柜子玻璃门,从最上方拿下一个崭新的黑色风镜。接着中原中也回到行李箱旁边把风镜塞进去,最后满意地合上箱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情很好似的拍拍手,然后严肃地回答了太宰治。

你废话好多啊。

太宰治耸耸肩,决定不管这个醉鬼了。


很难说中原中也前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总之直到他们起飞、转机、继续航程,经过十几个小时后终于在赫尔辛基落地,中原中也才彻底清醒。但是正如太宰治说的那样,反正都已经到了,纠结这个没什么意义。刚才几句话只是寻常的拌嘴而已,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日常,和他们是不是正在旅游没有关系。

赫尔辛基没什么好吃的,新捕捞的三文鱼倒是还不错,自由集市里卖的几乎全是各种做法的三文鱼料理,薄煎、炖菜、刺身,还有本地产的芝士和鱼子酱。不过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本身就是从另一个港口城市来的游客,所以对这些兴趣寥寥。小有名气的三文鱼汤并不是那种浓厚的口感,放了奶油却意外清爽稀薄,不难喝,但也没有好喝到让人念念不忘,太宰治的评价是不如上次中也在家做的炖菜好吃。

他们吃完了饭,从桌边起身。中原中也一边戴上墨镜挡住碧蓝天空下有些刺眼的阳光,一边拿出钱夹刷卡买单。因为是出门玩,所以他们都穿的不是工作日时穿的衣服,中原中也穿了一件深绿色的风衣,配了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和一双黑色短靴。他没有戴帽子,倒是太宰治戴了顶卡其色的贝雷帽,换了件双排扣的棕色风衣,英俊得一路上都有路过的女孩将毫不掩饰喜欢和欣赏的目光投在他身上。

“我们今晚在这里住?”太宰治拉着行李箱,等中也买完单后和他一起离开。他们站在路边,中原中也拿出手机搜索之前查好的店铺地址:“你有想逛的地方吗?没有的话,等下我们就直接开车去罗瓦涅米。”

“唔。”太宰治对教堂没什么兴趣,于是好奇地探头看向中也的手机屏幕:“去罗瓦涅米玩什么?圣诞老人村吗?”

中原中也没有否认。不管相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既然都已经来到了北欧,那么去和持证上岗的职业圣诞老人拍张照似乎也理所当然。他拉着另一只行李箱,和太宰治离开自由集市,按照地图路线的指引往市中心走。

中原中也一边走,一边淡定地说:“我预定了一间在圣诞老人村旁边的玻璃房。不过那里应该看不到极光,半夜躺在床上看星星倒是不错。”

太宰治点点头,没去问中原中也是怎么在一场突发旅行里的计划里,在旅游旺季订到超级热门的玻璃房住宿的。

他只是笑眯眯地说:“我还以为中也会带我去坐VR极地列车。”

中原中也看都不看他,只是回答:“列车车窗太小了,看风景都要和你抢。还不如我们自己开车去——”

他说到这里时终于暴露了他与其他游客不太一样的旅行计划:中原中也打算自驾游,开车从欧洲一路玩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不过太宰治早就猜到以中也的性格,肯定不会老老实实依靠公共交通往返,反正对他们来说也不用担心自驾游途中的各种安全问题。自己开车的话,一路上安静又自由,看到好玩的地方随时都能停下,说不定还能让中也给他烤棉花糖夹心饼干吃。

想到这里,太宰治认真地对中也说:“烤棉花糖夹心饼干的话,我更喜欢在上面挤巧克力酱的。”

中原中也回答:“那等下去超市里买。”

他们聊天的时候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一家有名的连锁租车行。早在刚下飞机时中原中也就已经打过电话,询问并且预约了自己自驾游时需要的车型。而租车行的店长很高兴自己能接待一位有钱的客人,早早按照中原中也的要求对车辆进行了改装。

“我必须要再次提醒您。虽然这个季节还没有开始下大雪,但雪后的路况同样危险,并不太适合客人自己驾车出游。等您到了挪威,那里的积雪会更厚,车子会陷在雪地里。”租车行的老板是土生土长的芬兰人,但也会讲英语。他拍了拍旁边那辆全尺寸SUV的车前盖:“或许您可以考虑换一辆极地越野车。”

中原中也把行李箱放在了店外,让太宰治坐在行李箱上观察广场上的海鸥。他绕着车子走了一圈,仔细查看了四轮,确定老板按照他的要求改装了雪地胎;金属防滑链也准备好了,只要有需要就可以装在轮胎上。

店长的劝告确实很有道理,除非是有丰富经验的探险者,一般人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并不应该选择在开始下雪的季节里开车环游北欧。不过中原中也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他和太宰治都不能算进一般人的范畴里——太宰治要是知道有发生雪难的可能,只会更高兴,对这趟旅途肯定心怀期待。

所以中原中也对老板礼貌地说:“谢谢忠告,不过这样就可以了。”


于是,在到达赫尔辛基的当天,中原中也在租车行租了一辆卡宴TurboGT,把三个28寸行李箱都塞进后备箱,又和太宰治去超市买了点必备品,傍晚时两人开车前往罗瓦涅米。按照中原中也规划的路线,算上中途休息的时间,这段短途旅程大概要开十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他们会在凌晨达到目的地。

离开赫尔辛基时,太宰治坐在副驾驶上,举着剪刀手拍了一张自拍,并将坐在他旁边开车的中也的侧脸一同放进了镜头里。他发了第二条ins动态,这张照片下的配文是:和中也一起去拜访圣诞老人。

现在还是夏令时,芬兰和日本有六小时的时差,太宰治将照片放上ins的时候,侦探社的其他人大多还没有睡。不过这次除了“为什么你们两位要一起去拜访圣诞老人”这种明显带着调侃的提问,镜花也认真地问了“不是十二月的话,也能见到圣诞老人吗”的问题。

太宰治一边笑一边给中也念了评论,然后笑眯眯地、认真地回答小镜花:因为圣诞老人在圣诞节的时候要去给孩子们送礼物,所以只有在不是圣诞节的时候,才能在圣诞老人的家里见到圣诞老人哦。

“在乱讲什么啊。”中原中也觉得太宰治幼稚,但自己严肃地说完,没忍住也笑出了声。等到两人一起笑完,中原中也才开口道:“我记得那里有个圣诞邮局,寄明信片和圣诞老人的照片给镜花吧。”

“好啊。”太宰治放下手机,从他们买的零食里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一袋烤面包片,“咔嚓”一声撕开包装。

零食的香味在车内散开。太宰治自己吃了两片,又往开车的中也嘴里塞了一片。中原中也让太宰治拿手机连接车载音响,放几首适合公路旅行的摇滚乐。

太宰治才不听他的,要放自己喜欢的殉情曲目,结果中原中也听了个开头就嘴角抽搐地说要把他丢下车。两人争了半个小时没争出音乐播放种类的决定权,最后只能各退一步,临时做了一个歌单,摇滚和殉情曲交叉播放。

只要不下暴雪,从赫尔辛基到罗瓦涅米这段路并不难走。从头到尾都是公路,沿途有几个小小的城镇,还有数个安静漂亮的湖区度假村。最近天气晴朗,空气也干燥,夜幕降临后,他们发现头顶星空的能见度极好,仿佛抬手就能把喜欢的那颗星星占为己有。他们刚刚开车路过一个小镇,漫长的公路上现在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子。于是中原中也放慢了车速,太宰治落下玻璃,满不在乎地把头探出去,趴在窗框上看头顶的星空。

受手机像素的限制,没法完美将缀满星星的夜空拍下来。太宰治试了两次,拍出来的都是黑乎乎的一团。他折腾了一会儿,折腾累了,于是慢吞吞坐回车里,一边嘟囔着“晚上真冷”一边重新关紧窗户。

“相机和镜头在行李箱里。”中原中也对他说:“不过中午的时候就想问了,你为什么会有ins账号啊?还玩得这么开心。”

太宰治懒得去打开行李箱把相机拿出来,于是给中也讲述了和这个账号有关的那起委托。委托人在网上被奇怪的人骚扰,和她在社交平台上有联系的人都收到了威胁。但是骚扰的人很谨慎,也懂一点黑客技术,并不在网络上留下太多痕迹——所以太宰创建了一个账号,伪装成和委托人很熟稔的样子等待那个黑客上钩。对方发出信息的那一刻反追踪程序开始工作,直接揪出了那个家伙。

中原中也很少听太宰治讲他在侦探社的工作,太宰治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讲的——虽说工作性质不一样,但是所有工作对太宰治来说都一样,麻烦且无聊——不过现在是只有他们两人的公路旅行之夜,随便闲聊几句也没什么。半夜的时候他们路过了一个加油站,于是在这里停车加油,顺便休息一会儿。中原中也把在赫尔辛基买的面包和切片火腿拿出来当作宵夜,靠着车子一边吃,一边听太宰讲完了那起委托,又讲到最初提起话题的起因。

“都已经和中也出来旅游了,偶尔玩一下ins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太宰治不想吃宵夜,跑去加油站旁边的商店买了两杯热咖啡。这个小加油站不能刷卡,他拿着中也的钱夹过去,翻找半天才从缝隙里翻出一枚硬币。回来后太宰治把一杯刚煮好的咖啡塞到中也手里,他端着自己那杯,想了想,又开口说道:“而且我这么英俊,不拍照的话完全是其他人的损失嘛。”

中原中也“噗”地喷出来,差点把滚烫的咖啡呛进气管。

“哎呀,中也真是的,喝这么快做什么?还是小孩子吗?”太宰治挑起一边眉梢,明知故问。他放下咖啡杯,探身从车窗里拿出纸巾,然后塞进中原中也手里。

中原中也被咖啡狠狠烫了一下,从舌根到上颚一片滚烫。他倒抽两口冷气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抬手隔空指了指太宰治,让他自己意会。然而太宰治握住他的手指,一副装出来的关心样子凑过来:“真的被烫到了?好啦不要闹,让我看一下。”

嘴上这么说,动作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中原中也看到太宰治不怀好意地凑过来就心知不妙,想后退却已经错过了时机。太宰治弯下腰,低头直接堵住了中也想骂他的嘴,不由分说缠住了中也被烫到的舌尖。

被烫到的舌头一时片刻都没有知觉,平日里那种舒服的、黏糊糊的吮吻现在也只能带来连绵不绝的刺痛。中原中也的眉梢都要飞到鬓角上,从被堵住的唇缝里模糊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有心想要咬太宰治一口,见血最好,让他也尝尝嘴巴痛还要接吻的滋味。


但是——关于太宰治那句自我评价,中原中也虽然表现得嗤之以鼻,但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他其实觉得那句评价没有什么不对。


太宰治是适合拍照的。中原中也这么认为。

太宰总是一副懒洋洋的、兴致缺缺的样子,但他其实不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相反,他的好奇心相当旺盛。然而问题在于他太聪明了,过目不忘又见多识广,以至于很少有什么是太宰“没遇到过”的事情。那些没见过的东西或者技术,他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明白其原理或技术核心,于是新鲜感转瞬即逝。

太宰治不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而是兴趣消失得太快了。没吃过的美食、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碰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能长久引起他的好奇心的人或事根本不存在,所以一直以来他才对尝试死亡那么着迷。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厌倦无聊的生活了。对这样的太宰来说,拍照大概是一种不错的方式,能为他留住那些短暂引起他兴趣的瞬间。

那么,这场旅行在太宰心中的新鲜感又能维持多久呢?

中原中也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测这种事。


“在想什么?”太宰治在接吻时放低放轻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让中原中也一下子回神。他抬眼看向太宰治。

“在接吻时走神什么的,真是难以置信!中也好差劲。”太宰治的手还捏在中也的下巴上,说着开玩笑的话,但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中原中也和他对视了两秒,舌根和上颚仍然一片刺痛。片刻后他不耐烦地拍开太宰的手,同时没好气地移开视线:“痛死了!下次绝对要把你的舌头咬下来。”

“好凶啊。真的有那么痛吗?”太宰治靠在车边,看中原中也从车里拿出水壶喝水降温:“所以,中也刚才在想什么?”

水壶里的饮用水虽然算不上冰凉,但用来给被烫到的口腔降温绰绰有余。中原中也皱着眉头喝了几口,又用舌头试探着舔了舔,发觉没刚才那么痛了,这才把水壶的盖子拧回去。他头也不回地回答太宰治,实话实说:“在想你为什么会和我出来旅游。”

“这不应该是我问中也的问题吗?”太宰治笑起来。他手里端着自己那杯咖啡,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然后说道:“不过,和中也一样,其实没什么理由。那天早上我也还没有醒酒。”

中原中也沉默了几秒:“前一天晚上你也在外面喝酒喝通宵?”

太宰治一摊手。

中原中也想了想,一点也不相信太宰的说辞:“我从来没见你喝醉过。”

“没有喝通宵啦,又不是中也。”太宰治说:“那家酒吧新开业……老板是侦探社以前的委托人。拿出不少好酒招待,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两杯。”

但正如中原中也刚才所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太宰治喝到酩酊大醉的样子,“多喝了几杯”并不能当作“没有醒酒、于是顺势答应了一场北欧旅行邀请”的理由。中原中也觉得太宰治在敷衍自己,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

太宰治问他的问题,和他问太宰治的问题,两个问题本质上其实都一样。不过是随便出来玩一圈,答案究竟是什么真的有必要知道吗?

刚才他就不应该问出口。麻烦。无聊。完全不像是他会在意的事情。

于是中原中也不再说话,他从保温箱里拿出冰块来含在嘴里,靠在车门上抬头看星星:十月份的北欧还没完全进入雪季,天气干燥,云层稀薄,无数星星又大又明亮地缀在夜空上。而另一边,太宰治喝完了咖啡,从车里拖出了行李箱,把相机和镜头翻找出来,现场研究如何用单反拍星空。中原中也看一会儿星星,又看一会儿太宰在那里摆弄自己的相机,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他把残余的冰块两下咬碎咽下去,走过去和太宰治蹲在一起,教他怎么用自己新买的单反——不过太宰治并不是真的不会用,他只是想看中也一脸不耐烦还拿他没办法,只能认真教他怎么用相机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中原中也反应过来,曲起手指“咚咚”敲着相机包的外壳,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太宰治用无辜的表情和他对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

他们在这个加油站休息了四十分钟,再次出发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幸好侦探社也时常有一些需要趁着夜深才能进行调查的麻烦委托,中原中也就更不用说了,港口黑手党的本职工作大多是在夜色掩护下进行。这种气氛轻松散漫的公路旅行,再加上之前在飞机上头等舱里睡的十几个小时,彻夜开车对他们来说轻轻松松,完全没有精神不济的情况。

几个小时后,他们在清晨抵达罗瓦涅米,结束了这段八百多公里的短暂旅途。整晚只吃了点零食、喝了杯并不好喝的咖啡的两个人抵达罗瓦涅米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餐厅,最后找到了麦当劳——世界最北端的麦当劳。

“和国内的麦当劳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太宰治说着饿了,其实坐下后也就吃了几个加了青椒碎的炸芝士球,然后就开始一勺勺挖配色非常像极光的薄荷味冰激凌。他用左手拿勺子,右手则在端详那张极光明信片,是在世界最北端的麦当劳用餐的纪念卡,随餐赠送。小小的纪念卡上除了极光之外,还印着一句“GREAT MEALS UNDER THE NORTHERN LIGHTS”。

“那是当然的吧。”中原中也回答。点餐时他在芬兰限定的McVegan和普通汉堡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普通的那种,接着点了薯条和鸡翅,最后点了一大杯可乐。他拿过那张明信片看了看,疑惑道:“我怎么记得之前看到过新闻,说‘世界最北端的麦当劳’已经不是罗瓦涅米这家了?”

“因为确实不是了。”太宰治把一勺薄荷味冰激凌送到中原中也嘴边,说道:“世界最北端的麦当劳已经是开在摩尔曼斯克的那家了。罗瓦涅米在北纬66°30’,摩尔曼斯克则在极圈内,是北极圈内的最大城市……不过随着局势变化,东欧冲突升级之后那家店在半年前关门了。所以‘世界最北端的麦当劳’这一称号又落回到了这家店。”

中原中也皱着鼻子,看着被送到眼前的那勺绿绿的冰激凌。互相喂对方这种肉麻的事情太宰治当然不会做,但是口味奇怪就另当别论了。中原中也一点也不想吃薄荷口味的冰激凌——虽说不是没有做得非常清爽好吃的薄荷味甜品,但是那显然不会出现在眼前这家麦当劳里。

但太宰治无所谓。太宰治一向喜欢挑战各种稀奇古怪的口味,薄荷味冰激凌在他的菜单里只是普通的程度而已。

僵持一分钟后,中原中也还是吃了那勺罗瓦涅米麦当劳特供的薄荷味冰激凌。吃完他沉默了几秒,缓缓评价。

“比想象中还要难吃。”中原中也缓缓开口,表情凝重地评价:“甚至不如牙膏。”

“哈哈哈。”太宰治托着下巴,一边笑一边看中原中也埋头吃东西来盖掉嘴巴里的味道。他把吃光的塑料杯放到一边,收起了那张纪念卡。

吃完早餐已经是早上八点,从罗瓦涅米市区开车到圣诞老人村只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但那里上午十点才开始营业。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人无所事事,把车子停在停车场,在市中心逛街来消磨时间。本来太宰治以为这一个小时会很无聊,然而他们路过了一家可以买桦树瘤杯子的手工作坊,中原中也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作坊是一间二层的家庭作坊,一楼前面是店面,后面是工作间。太宰治在这里拍了第三张照片,照片上中原中也捧着一个木头杯子,正在认真听工匠介绍这种芬兰特产的桦树瘤杯子,告诉他不同价格的杯子在木材选取上有什么区别。

太宰治把这张照片发到ins上,配文:听说用这种杯子喝白兰地会别有一番风味后就不愿意走了。

发完之后太宰治又翻了翻前几条动态,笑了笑,然后把手机收了起来。中原中也恰好在这时回头,拿了两个杯子问他要不要买。太宰治双手插在风衣外兜里,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凑到中也身边和他一起看工匠手中正在制作的半成品。

顺利买了两个木头杯子,中原中也心满意足地和太宰治走出作坊,两人这才开车前往圣诞老人村。虽说那里商业化严重,但全球只有这里有着持证上岗的圣诞老人,以及可以在12月收到寄出信件的圣诞邮筒。所以哪怕罗瓦涅米市中心也有可以拍照的圣诞老人办公室,中原中也还是坚持要来这边排队。

当然,可以想象到的是——

“人好多……”中原中也看向前后左右,周围是等着排队合影的人、去雪橇犬公园玩的人、坐驯鹿雪橇的人和去餐厅吃饭的人。顿了顿,他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人好多。”

“十月和十一月本来就是来北欧旅游的旺季,追极光和观鲸季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太宰治去咨询处拿了一张地图,垂眼研究路线的同时说道:“好啦。这里下午五点闭园,要在那个时间前玩完中也想玩的项目的话,时间还是挺紧凑的。”

中原中也都没问太宰治怎么知道他都想去玩哪几个项目,这种事他早已经习惯了,如今连疑惑都不会有。反正太宰治拿着地图,那接下来按太宰治安排的计划玩就好,中原中也站在十字路口的导牌前问他:“往哪边走?”

“东南。”太宰治看着地图,头都没抬地回答:“先去和圣诞老人拍照、然后去邮局寄明信片、接着吃午饭。吃完饭后,下午去雪橇犬公园。”

“纪念品商店呢?”

“最后去。四点半之前我们要从这里离开,去中也定的玻璃房办理入住。”

没问题。中原中也拽过太宰治的手腕,高高兴兴地往圣诞老人办公室走去。


太宰治的安排非常合理,不知道他怎么判断以及怎么做到的,总之明明园区内的游客无数,但他们两人全程玩下来,并没有在排队上浪费太多时间。官方认证的圣诞老人十分热情,会讲芬兰语、英语以及简单几句德语,和他随便聊什么都可以,合影的照片则是四十欧一张。从办公室出来后左拐直接去圣诞邮局,中原中也挑选了几张明信片,分别要寄给镜花、红叶姐、芥川等等,还问太宰治要不要寄给侦探社的其他人。太宰治则在端详邮局前不同颜色的邮筒:分红和橙两种颜色,红色邮筒寄出的明信片会在圣诞月份收到,而橙色邮筒则会在近期就发出。中也从邮局内探出头问他,太宰治想了想,回答说给敦君也寄一张吧。

太宰治走进邮局内,站在中也旁边看他一张张写明信片,对他说:“中也,那边有可以在圣诞时才收到的邮筒诶。”

“是吗?”中原中也正在写寄给红叶姐的明信片,闻言又添上了一句“Merry Christmas”。邮局里提供的中性笔一点也不好用,中原中也站在那里将笔甩了又甩,才断断续续写完一张。好不容易把这张写完,中原中也看看手里的难用至极的笔,又看了看剩下的五张明信片,最后看向太宰治。太宰治和他对视几秒,几秒后他叹了口气,从五张里拿走了两张,去旁边的桌子上写明信片了。

十一点时他们去吃了午饭,Santa’s Salmon Place,一家专门做烤三文鱼的小店,在tiktok上有很高的热度。店里不算大,只有几张桌子,慕名前来的游客大多都要排队。等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坐在桌旁开始看菜单之后,门口已经排起小小一段队伍,而这时才不过十一点二十分左右,足以说明这家店的人气。中原中也点了菜,抬头看到太宰治站在篝火炉旁边,正在看厨师处理新捕捞的三文鱼。暖色的火光映在太宰治的侧脸上,中原中也托着下巴,看到太宰治专注地看厨师将处理好的三文鱼段摆上铁网,然后指了指那篝火,问了厨师一句什么;而厨师一边往鱼段上撒肉桂粉和其他香料,一边笑着用芬兰语回答他的问题。

等太宰治回到桌子边坐下,中原中也问他:“你刚才和那厨师聊了什么?”

“问他用来烤鱼的木头是普通的木头,还是特殊的果木之类的东西。”店员已经将佐餐的白葡萄酒送上来了,这家店不允许客人自己挑选佐餐酒,每天搭配都是看老板的心情。不过太宰治端起杯子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也还不错:“不是都说,烧烤用果木之类的木头来烤会更香吗?这家店的评价那么好,所以我在想老板会不会用比较特别的木材来烤鱼。”

“我还以为你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木头了。”中原中也说。

“遗憾——虽然我对料理有一定的研究,但是烧烤暂时还不在我的了解范围内。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太宰治彬彬有礼地回答:“不过下次再来,我就能‘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木头’了。”

“所以是用的什么木头啊?”中原中也换了只手托下巴:“味道好香。我有点饿了。”

“这里最常见普通的松木,还有苹果木之类的。”太宰治摊开手:“似乎是说用这种篝火烤鱼,料理的香味和木头种类没什么关系。接近的做法是将腌制好的鱼放在雪松木板上,再把木板放在架好篝火的铁网上烤。”

中原中也想了想:“那样的话就不是‘烤三文鱼’,而是‘烟熏三文鱼’了吧?”烟熏做法的话,那香味确实会和木头种类挂钩。

太宰治点头:“所以厨师告诉我说,‘烤鱼’的香味好坏和木材种类没什么关系嘛。”

在两人闲聊的过程中,店员已经将他们点的餐品上齐了:烤三文鱼套餐、芝士派和蓝莓蛋糕,佐餐酒是法国产Pinot Gris。中原中也尝了一口评价颇高的烤三文鱼,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新鲜的三文鱼用篝火炉烤出来,时间把控得非常老道,香味浓厚,鱼肉似乎用柠檬汁腌过一道,然后在烤时撒了烟熏辣椒粉和一点薄荷碎,吃起来鲜嫩又多汁,哪怕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是从四面环海的岛国来的、平日里也时常接触各种新鲜海产,也不得不称赞一下口中的美味。至于其他的配餐,面包是刚出炉的、搭配果酱的拉普兰芝士吃到最后有点发腻、蓝莓蛋糕倒是还不错。在来到芬兰二十个小时之后,两人终于吃到了一顿味道不错的大餐。

吃完饭,两人离开这家店时看到门口已经排起了超长的队伍。现在已经是十月底,罗瓦涅米的温度只有个位数,游客们在不到十度的寒风中排队等着吃鲜美的三文鱼,每当店门打开,烤鱼的香味和篝火的温暖都会从室内涌出,让游客们振奋精神、好继续等下去,而十一点就已经进入店内吃了饭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人现在已经打算去玩别的项目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在找吃饭的地方,刚好不用排队。

雪橇犬公园在圣诞老人村东北边,沿着指示牌走大约二百米左右就能看到“HUSKYPARK”的大大招牌。各种体型和年龄的毛茸茸哈士奇散布在园内,每只哈士奇都有属于自己的屋子和名片,可以付费抱抱自己喜欢的那只狗狗,也可以免费抱抱轮流从屋内出来、在公园里放风的哈士奇。不过他们两人走到这里时没有多少游客,大概因为这样,所以工作人员一次性放出了四五条性格热情的狗狗出来散步——中原中也对毛茸茸的大型犬完全没有抵抗力,一下子被狗狗们埋没了。

太宰治站在一边,双手插在兜内,缓缓呵出一口白色雾气。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干脆坐在地上和狗狗们又抱抱又自拍的中原中也,然后把这张照片发了ins。

这张照片的配文则是:国际狗狗交流大会~适时带爱犬来狗狗公园玩耍果然是必要的。

罗瓦涅米已经极为接近北极圈,不如说,圣诞老人村内就有一条北极圈线的标识,还能领到一张跨越北极圈的证书。他们下飞机时还穿着风衣,在从赫尔辛基开车来到这里的路上就将滑雪时穿的冲锋衣从箱子里拿出来了。太宰治穿了件蓝色的冲锋衣外套,把领口的拉链高高拉起,小半张脸都埋在衣领内。而中原中也和几条哈士奇玩得开心得不得了,太宰治一边看一边想,中也那件冲锋衣不能要了,上面全是其他狗狗的口水。

他们在雪橇犬公园泡了一个小时,又去和驯鹿雪橇合照。拉雪橇的驯鹿们本身不算高大,但各个都有非常粗壮的鹿角,以及浓密的长睫毛。这里昨天刚下过一场雪,积雪、驯鹿雪橇以及金红金绿色的挽具,即使现在只是十月底,圣诞的气氛也相当浓厚,更别说身后的圣诞老人村里还有经过考核后持证上岗的圣诞老人。

四点半的时候他们驾车离开这里,带着好几张哈士奇明信片和一堆买给其他人的伴手礼。而中原中也预定的Santa’s lgloos Artic Circle离这里并不远,是距离圣诞老人村最近的玻璃屋。办理入住时前台贴心地告诉两人这里有极光叫醒服务,这几天天气很好,空气干燥,可能会有极光,不过要是想看极光大爆发、或者享受视野更好的极光观赏,希尔科内斯的追光点要更好一点。

中原中也虽然觉得这次旅途中能看到极光的话也不错,但并没有那么执着,心态随意。他偏头看了眼太宰治,看到太宰治在翻看前台旁边架子上的宣传折页,上面是对极光和如何追极光的简略介绍。

“你想看吗?”前台在办理手续,中原中也问他的同行人:“要是想看极光的话,我们去希尔科内斯之后可以报个极光团。或者我骑雪地摩托带你去追光点碰运气也可以。”

“都可以。”太宰治的态度和中原中也一样,对极光没有特殊的好恶。他停了几秒,想到了什么,挑起一边嘴角补充道:“……不过,如果我们两人去看极光,其他人一定会问——”

“‘为什么你们两人要一起去看极光’?”中原中也接上他的话。于是太宰治闷闷地笑起来。

前台将手续办好,中原中也拿着房卡、拉着箱子往他们的玻璃屋走去,太宰治则拉着另一个箱子走在一旁。中原中也说:“无所谓。这种问题一律不回答。”

“如果是大姐问,中也也会不回答吗?”太宰治故意道。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提高声音:“大姐才不会——”

“才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太宰治一边走一边笑:“这种话中也自己都不信。你和我出来玩的事情,是不是还没告诉红叶姐他们?”

中原中也不说话了。他出来旅游的事情本就是临时决定,请假都是当天早晨才给首领打的电话,只对首领说了一句自己想把年假用掉、忽然想出门旅游,自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详情。不过最近不是生意忙碌期,哪怕他没有年假,森鸥外也会批准他的假期的。

“所以呢?中也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你是带我来北欧旅游了?”太宰治跟在中原中也身后,看他刷开房门走进屋子:“就算中也不说,他们知道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虽说他发的ins只有侦探社寥寥数人看到了,但互联网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信息传播的速度相当快。如果中原中也真的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行踪,就不该让太宰随便把照片发到网络上。

“等一下。”中原中也话听到一半就觉得哪里怪怪的,等到太宰治说完,他放下行李,又打开房间内的灯,这才转头看向太宰治。中原中也表情微妙地开口:“我怎么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劲。听上去不像是‘中原中也带太宰治出来旅游’,而是在形容什么……更加奇怪的事情。”比如私奔。比如地下情。不过这话实在是太恶心了,中原中也连说都说不出口。

“是中也的问题,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太宰治用事不关己的表情说道。他走过去拉开窗帘,于是屋内一下子亮起来。


极受欢迎又非常难定的玻璃屋分为前后两部分,后面是普通的木屋,有独立卫浴和其他生活设施,而前面则是玻璃房,柔软的大床就置于正中,晚上能清晰看到头顶的星空。如果运气足够好,那这里的游客不必去追光点受冻吹冷风,只要待在温暖的玻璃屋内、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就能欣赏到极光爆发。

看极光这件事确实需要一点运气,很多游客来到北欧就是为了这个,每天盯着Aurora上的极光指数,结果旅途全程也不一定能碰到一次合适的机会。刚才前台的意思是,这几天天气很好,云层薄,空气也干燥,这些都会让夜晚的能见度非常好,因此观看到极光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对待极光和去圣诞老人村的态度一样,没什么特殊的想法,但是既然都来到这里了,那么能看到的话,观赏一下也无所谓。

这么想来,报一个极光团,像一对普通游客一样单纯地享受这次旅行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里是遥远的、已经极为接近北极圈的异国他乡,这里没有麻烦的委托、让人头疼的事件,这里也没有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和前干部,只有两个出来旅行的青年。

说到底,中也又是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带自己来北欧旅行?虽然中也一直说自己喝多了,但太宰治直觉里面还有一些别的隐秘。然而正如中午时他在餐厅里说的那样,即使他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了解中也,但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中也问他“要不要和我去北欧旅行”时的想法,比如中也此时此刻的想法。


中原中也洗完热水澡,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浴室,看到太宰治把枕头垫在身后,靠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他从行李箱里拿出的自己的笔记本。这人居然在工作。中原中也有点震惊,从旁边路过去冰箱里拿啤酒时瞄了一眼他的屏幕,大概是侦探社其他人针对某案子在咨询太宰治的意见。

网线另一端的人应该是侦探社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中原中也启开啤酒罐喝了一口,瞄到对面发过来一大段内容,太宰治只扫了一眼,就在键盘上敲打回话。中原中也没有仔细看他们说了什么,他从大床另一端爬上来,把另一个枕头垫在身后,和太宰治靠坐在一起,一边喝啤酒一边刷手机。

太宰治还在工作,中原中也身上热腾腾的,在供暖很充足的玻璃房内贴着太宰治坐倒是很舒服。这人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体温常年偏低,手指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凉冰冰的,一到冬天就像要冬眠一样不愿意出门。中原中也抱着一个抱枕,先是打开邮箱检查有没有重要邮件,随后打开网站阅览今天的各国新闻。太宰治总是嘲笑他这个习惯,说是像退休的老爷爷一样。

天色彻底黑下来,外面的气温已经低到零度以下。玻璃房内十分温暖,透过已经蒙上一层水雾的玻璃,能看到周围每一间玻璃屋内都亮着暖色的灯光。中原中也看完了新闻,想了想,打开ins,果然看到太宰治在刚才他洗澡的那段时间里又发了一条动态,是从玻璃屋内拍摄的头顶星空。


今天能不能看到极光呢?


中原中也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又去看下面的评论。太宰治的ins账号没几个人知道,评论和红心都寥寥无几,中原中也扫了一眼,从头像和ID判断出来全是侦探社的。太宰治发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动态太难得了,看得出来他的同事们都对此感到很新奇,以至于太宰治每发一条动态都会看,问他这个季节的北欧气候如何、北欧的物价水平怎么样、他们想来北欧复刻同样的行程大概要多少预算,以及调侃他接下来去哪玩。

“……”中原中也喝了一口啤酒,什么也没说,手指一划退出了ins。

恰好太宰治在同时忙完了工作,他长叹一口气,把笔记本合上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身体歪过来,要喝中也手里的啤酒。中原中也面不改色,仰头猛喝了一大口,然后将空空如也的啤酒罐展示给太宰治看。

“喝完了。”中原中也说:“自己去冰箱里拿。顺便再给我拿一罐。”

太宰治:“……”

太宰治就是因为懒得动才凑过来喝中也手中的这罐,当然不肯听他的话乖乖下床。于是他赌气似的伸手环住中也,顺势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中也肩膀上,侧脸则压着中也的头顶。太宰治就着这个姿势光明正大地看中也的手机屏幕。

中原中也在翻看自己喜欢的乐队的社交账号,看他们有没有发布新歌。太宰治对这种重金属系无感,不过也没说什么,懒洋洋地看中也一条条翻看乐队动态,偶尔给他捣乱,伸手把他刚点的红心撤销之类的。

没一会儿中原中也就不耐烦了,用空出来的另只手卡住太宰的手腕,拽过来压在自己拿着手机的手臂下面。这个姿势像是太宰治环着中也的腰线把他抱在了怀里。于是太宰治只安静了几秒,总是捂不热的冰凉手指慢吞吞地从中也的睡衣下摆摸了进去。

“窗帘。”中原中也提早预料到似的,看也不看地按住他的手。

玻璃房的窗帘还没有拉上,然而屋内外巨大的温差之下,玻璃上已经结了一层厚重的水雾,和拉上窗帘的效果也没差太多。

“即使拉上那条薄薄的窗帘,灯光也会把我们的影子打在窗帘上。”太宰治轻轻抚摸着中也劲瘦的腰线,指尖顺着肌肉线条缓缓摸上中也的腹肌。太宰低声笑起来:“不觉得那种情况会更加让人浮想联翩吗?”

“你说得对。”中原中也一挑眉梢,把他的手从自己睡衣里扔出去:“所以我没打算和你在这里胡来。”

“好过分——又不给我喝啤酒,又拒绝我享乐。中也、差劲!”太宰治嘴上抱怨着,手下动作却一点没停。太宰用被扔出来的右手扳过中也的肩膀,按着他,两人一起倒在雪白的被子里:“那亲一下呢……亲一下总可以吧。”

不是昨夜那种口腔被烫过后、带着恶作剧性质的刺痛的吻,而是平时中原中也喜欢的那种。黏糊糊而又舒服的吻,太宰的舌尖伸进来缠住他的,两人的鼻息浅浅打在对方的脸上。中原中也被按倒时下意识调整了姿势,方便太宰压过来的同时伸手环住他。这动作没有经过思考,已经在他们相识的这漫长七年里化作了下意识的、条件反射的行为。

这个吻漫长又不怀好意,不知不觉间中原中也的睡衣扣子已经完全解开了。他的发丝散在被子上,手指搭在太宰撑在他脸侧的手臂上,微微急促地喘息:“等、唔……等等。不是想看会不会有极光吗?”

太宰治嘴里咬着小小的包装袋,从他身上撑身坐起来,正在脱自己的衣服。中原中也看着他的动作,已经想象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耳廓、脸颊和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发热。说起来都奇怪,他们做这种事做了无数次,哪怕是太宰治叛逃的那几年里他们都没断过身体上的联系,按理说早该腻味了,可是事到如今他还是会轻易被太宰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勾引得口干舌燥。中原中也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

“等极光出现了再看也不迟嘛。”太宰治脱了衣服,在中也的注视下故意把套子套得缓慢又情色。他重新俯下身,抬手将垂在脸边的一缕柔软黑发别到耳后,对中也眯眼笑了一下:“中也不想要我吗?”

中原中也:“……”

最后还是关了灯、把窗帘拉上了。


云层在后半夜的时候从远方而来,覆盖了罗瓦涅米的天空。于是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中就开始飘荡细碎的雪花。定了玻璃屋,结果前半夜并没能好好观赏星空、直到凌晨才筋疲力尽睡过去的中原中也坐在餐厅里,端着咖啡一脸困倦得看着窗外的雪景。

太宰治倒是精神十足,退房时还在笑吟吟地和来这里办理入住的年轻女孩聊天。中原中也完全不在意太宰治的社交活动,他坐在椅子上,用不易引起别人注意的动作不断来回调整姿势,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大腿内侧的牙印又痛又肿,中原中也都不知道太宰治心里在想什么,当时他似乎问了自己一句话……不过中原中也那时候已经没什么清醒的意识了,既没听清太宰的问题,也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结果太宰治狠狠咬了他一口,让他直到今天早晨都痛得倒吸凉气。

吃过早饭,中原中也把两个行李箱全丢给太宰治,自己把冲锋衣的衣领高高拉起来,双手插着兜,不紧不慢往停车场走去。他们今天离开罗瓦涅米,开车前往希尔科内斯。算上午饭和中途休息的时间,抵达时大概又是一个傍晚。

“中也好困的样子。”太宰治伸出手,问中也要车钥匙:“我开车?”

“……你以为是谁害的。”中原中也的声音从衣领后闷闷传出来。他思考了一下,自己今天确实不想开车,好困,屁股也不舒服,如果不是已经提前订好了今晚的晚餐,中原中也今天都不想离开罗瓦涅米,只想在酒店里睡大觉。

但是让太宰治开车的话,又要提防他随便把车开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去。

不过今天中原中也有能够拿来威胁太宰治的东西,根本不担心他会胡乱开车。他把车钥匙从衣兜内拿出来:“先说好。危险驾驶的话我就立刻把你打包丢下车,你自己想办法去希尔科内斯。今晚的晚餐就没你的份了。”

“今晚吃什么?”太宰治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随口问了一句。他高高兴兴坐进驾驶座,调整座椅时脸上完全是一副想把车子开进海里看鲸鱼的表情。

中原中也坐进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希尔科内斯有一个很热门的项目……捕捞帝王蟹。回到酒店之后,酒店会提供无限畅吃帝王蟹大餐。”

太宰治:“……”

太宰治:“出发、希尔科内斯——”

这段路不难走,即使开始下雪,也远远不到冰天雪地的程度。中原中也翻出自己的眼罩,在太宰治高高兴兴哼唱殉情曲的背景音中没几秒就睡着了。


事实证明,太宰治在不想捣乱的情况下,驾驶技术相当高明。而且他前一晚刚刚在中也身上得到满足,心情正好,晚上又有螃蟹大餐在等着,于是一路上把车开得又快又稳。中原中也全程都在补觉,途中迷迷糊糊被太宰晃醒一次,在半睡半醒间吃了一点三明治,喝了半杯热牛奶,然后又睡了过去。

等到中原中也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条绒毯蜷缩在副驾上。车子大约已经停下很久了,太宰没在驾驶座上。

中原中也花了半分钟时间清醒,然后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他才看到太宰治就在车外,靠着车门抽烟,香烟在他指尖燃着一点不明显的火光,已经燃了大半。

他推开门下车,发现已经到了目的地。和罗瓦涅米的零星小雪不一样,希尔科内斯大约刚下过几场大雪,积雪已经没过了半个车轮。中原中也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半。这种路况还能比他预计的时间提早一小时抵达,螃蟹的力量真是惊人。而且他完全没有醒,也不知道太宰治是怎么开的。

“中也睡好久。”太宰治夹着烟,偏头看他一眼,显然路上也在疑惑这个问题:“我把金属防滑链装上车轮的动静都没晃醒你。昨晚我有那么过分吗?才做了三次吧。”

他弹了弹烟灰,中原中也这才发现车前盖上放着一个简易烟灰缸。太宰治没等他回答,又说道:“不过中也从以前开始就有在我身边睡得这么不设防的习惯。嗯嗯,我知道的,因为中也是我的小狗嘛。而且中也的身体很敏感,所以昨晚才会不停地——”

“喂!”中原中也想也不想地开口打断,都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吐槽,最后只好用一句简单精准的“混蛋”统一概括。被寒风一吹后他彻底清醒过来,把刚刚盖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薄毯扔到了太宰身上。中原中也警告似的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太宰治,自己转身从后备箱拿出行李,去酒店办理入住。

中原中也预定的是SnowHotel,而希尔科内斯的这家据说是挪威境内最大的冰雪酒店。冰屋在每年冬天来临时开始建造,来年四月雪融后结束服务。今年的气候不太正常,往年十二月才会有的大雪提早了足足一个月,气温极低,以至于各种冬季限定的活动也跟着提早开放预定。这家酒店提供的帝王蟹捕捞是除了冰屋住宿外的另一个热门项目,剩下的就是那些位于酒店周边旷野上的追光点。冰屋、帝王蟹、极光,三样因素齐聚,让无数游客在冬季赶赴希尔科内斯。

酒店会在每天下午播放关于今晚极光指数的天气预报,中原中也按照昨天临时加上的计划,追加报了一个极光团。这几天天气不错,咨询台的人员说可能今晚就能顺利看到极光。

不过那都是夜间的事情了,现在的首要大事是帝王蟹。放好行李之后,两人在休息室换上酒店提供的御寒服和防水靴,戴上头盔和面罩,到达帝王蟹捕捞的聚集点,那里已经等了几个人。太宰治开了一天车,中原中也原本想着如果他又累又饿的话,在酒店直接等着吃饭也无所谓,反正所谓的“帝王蟹捕捞”也只是从冰面上把捕蟹笼提起来而已——谁知道太宰治饿归饿,对雪地摩托和捕蟹笼的兴趣也不小。中原中也只好在太宰穿上御寒服之前,给他加围了一条羊绒围巾。

一起去的游客大约有七八位,两人抵达聚集点之后,导游骑着雪地摩托将一车人带离酒店。冰面足有三十公分厚,上面还有一层厚厚的积雪。除了不远处的低矮山丘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是在水面上。北海道的冬天同样是冰天雪地,但是北海道却没有像这样冰封千里的海面——极圈之内的风景和寻常北地景色之间确实天差地别。

他们在凛冽寒风中穿越冰面,大约行驶了十五分钟才抵达帝王蟹捕捞点。茫茫雪原上支着几个木架子,下方凿开了一个冰窟窿,从木架横梁上吊下去的捕蟹笼就在那里。

参加捕捞帝王蟹的价格不菲,实际上也就只是提起笼子这一个过程而已。当然,提起来的笼子里捕到足足八只帝王蟹,每个人都可以捧着巨大的螃蟹拍照合影。拍完照后工作人员则开始一边讲解一边现场处理,如何下刀、如何辨别帝王蟹的雌雄和种类,以及对游客们展示帝王蟹的蓝色血液。在哈士奇公园时中原中也兴奋不已、太宰治兴致缺缺,于是到这里便反过来。太宰治抱着膝盖蹲在旁边观摩肢解帝王蟹全过程,没几分钟就和工作人员聊熟了,中原中也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挪威语。

工作人员也很惊奇,大概东方面孔的游客能说英语的数量很多,会挪威语的却没几个,以至于最后把工具让给太宰治,让他亲自尝试着处理一次帝王蟹。帝王蟹的蟹壳坚硬,而在有处理帝王蟹的力气之前,很多人都会在帝王蟹庞大的体型和凶恶外表前败下阵来,处理过程本身倒是不复杂。工作人员本就是让这位会说挪威语的青年玩个新鲜,谁知道太宰治看他一连处理七只螃蟹后已经记熟了步骤,下手时的动作干净利落,看得其他游客拍巴掌吹口哨,在一旁叫好起哄。工作人员则目瞪口呆,一直追问太宰治以前是不是来过、难道祖上是渔夫、是不是从事水产生意的。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太宰治三下五除二卸掉了全部的蟹腿,虽然听不懂工作人员在说什么,不过猜也能猜个大概。他心想活拆螃蟹而已,太宰以前审讯的时候都是对付的活人:断手脚这种肉体折磨都是低端手段,太宰用得少,可也不是没用过。佣兵、杀手、能力者、敌方组织的干部,嘴巴严的、意志坚定的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太宰治审讯失败的次数还是零。

熟练工。这确实是专业的。


一个小时后他们一行人回到酒店,散坐在餐厅里等着料理好的螃蟹被端上桌。太宰治自从展示了自己现学却娴熟的拆蟹技巧后,就被其他游客缠上了,从回来的路上一直聊到餐厅。尤其他个子高、长得英俊又好看,出发前就有几个年轻女孩在偷偷关注着他,搭上话后发现这个帅哥不仅长得好、动手能力强,似乎性格也很温柔,嗓音还很好听,于是都已经在试图和他交换社交账号。太宰治托着下巴,笑眯眯地和几个女孩闲聊,告诉她们自己没有用ins的习惯。女孩们只好回到她们的桌子旁边,不时看向这边一眼,不过太宰治完全没放在心上——要是她们足够了解太宰治,就能发现太宰治虽然笑得英俊又好看,但其实心思完全没放在这里,只想着吃一顿美味的无限量螃蟹大餐,然后火速回去睡觉。

中原中也不在餐厅,不知道去哪里了,直到十几分钟后才重新出现,坐到太宰治对面的位子上。太宰治碰了碰他的小指,意思是问他去做什么了。中原中也喝了一口柠檬水,没回答他,让他自己等着答案揭晓。片刻后餐厅的侍者开始上餐,将大盘大盘的清蒸蟹腿端上各个餐桌,年轻人们面对铁盘内垒成小山的巨大蟹腿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拍照纪念。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蟹腿、蟹腿、蟹腿、豪华蟹肉料理、蟹腿、蟹腿、蟹腿——只有靠窗那张两人桌上的餐点和别人完全不一样。那两个年轻人的桌子上,除了清蒸蟹腿和桌上人均都有的蛋黄酱、柠檬汁等配料,还有额外一盘看起来就很好吃精致的蟹肉料理。

所有人都呆呆看着他们。

“喏,这是你杀的那只。”中原中也对其他人的目光不怎么在意,用叉子点了点太宰面前那盘:“这里的本地吃法是把清蒸蟹肉放在面包上,然后在上面挤蛋黄酱和柠檬汁。不过要吃很多的话,只有这一种吃法也很无聊吧。所以给他们加了钱,让厨师们拿出所有本事给你做蟹肉全餐吃。”

太宰治看了看自己面前,全餐厅独此一份的木制餐盘,上面放着两个白瓷碟子、一个茶碗和一个粥碗。盘子里是咖喱蟹和芝士焗蟹腿,小茶碗里是蟹丝茶碗蒸,粥则是还沸腾冒泡的蟹肉粥。他轻轻眨了下眼,又抬起头看向中也。

中原中也在太宰治的目光中话音一顿,不太自在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这家伙也吃不了多少就是了……”

“……”

太宰治足足有三秒钟没说话,在中也疑惑地看过去时,他才若无其事地拿起叉子,一边叉起一块蟹肉一边开口:“……我觉得中也的担心是多余的哦。就算吃的少,但是吸收的营养和平时的锻炼也足够我让中也今天补觉一天。”

“后面那半句才是多余的。”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说。

出于对太宰治的了解,中原中也直觉刚才太宰其实还想说点别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临到最后又咽了回去。结果太宰治在他问之前率先开口:“喜欢。”

“什么?”中原中也掰开一条蟹腿,用叉子将蟹腿肉拨出来,闻言瞥了太宰治一眼。

“螃蟹。”太宰治的表情倒是很正常,舀起一勺蟹肉粥吹了吹:“这种麻烦事的确是中也的风格,听起来还有一点肉麻,太贴心了有点怀疑中也是不是在发烧——不过还是挺开心的。难怪侦探社里那些女孩们都说,如果约会的时候对方在细节上用心就很加分,有钱又用心的话直接满分了。”

前面怎么全是贬义。中原中也有点想把蟹腿的壳扔到太宰治的脸上,听完后面的话才没有动手。不过太宰治现在的心情确实非常好,这家伙还真是喜欢螃蟹啊。中原中也心想。

这家餐厅所用的蛋黄酱,和他平时吃过的那些相比在口感上略有不同。中原中也吃了几口,觉得还不错,于是又往蟹肉上挤了点柠檬汁。他一边吃一边说:“谁让你刚才回酒店的时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到冬天就想着在被炉里冬眠的家伙,在雪地里活动时的体能消耗也太大了吧。明明只是蹲在那里而已。”

“可是真的很冷欸,冰面上。”太宰治从第一口开始,脸上的表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很显然人均2500NOK的费用还不足以让厨师拿出真本事做大餐,又或者是在金钱的力量之下,他们尽全力照顾了日本人的喜好和口味。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真挚且诚恳地表白:“真想在这里定居……”

“以你的本事,想在这里定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中原中也咬着蟹肉,没有去看太宰治:“这里是极圈以内,不过温带海洋性气候让这里并没有那么寒冷,全年气温大约在零下十度到十五度之间吧。就算是你这样怕冷的家伙也能忍受的程度。”

“而且……”

“而且?”太宰治说。

“而且我觉得,”中原中也说,“你也不会一直停留在侦探社。”

太宰治永远在尝试,在寻找。他在黑暗一侧找不到的答案,于是现在来光明一侧寻找,但中原中也觉得那同样不会有结果。这不是立场的问题,而是无论光明或黑暗,那些东西在太宰那里都没有意义。对太宰而言,现在的生活挺不错的,解决一些找猫或者安全宣传之类的委托,在麻烦来临时救一救人,平日里有着十分弹性的工作时间,没事的时候欺负一下同事,偶尔指导一下后辈,或者干脆来找他的麻烦。

但是,两年这样的生活、五年这样的生活,十年之后呢?

当然,最大的可能性、并且出自太宰本人的愿望,他大概并不希望十年之后自己还活蹦乱跳地活在这世上,但现在仅仅只是假设。中原中也觉得自己没法想象太宰治会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十年那么久,他的新鲜感和耐心总会消耗殆尽的。同事总有一天会成为社长,后辈迟早能承担起他们如今的责任,到那时如果太宰还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大概就会离开了,前往下一个理想国。

既然如此的话,是亚洲还是欧洲、极圈还是赤道,本质上其实没有区别。

太宰治吃了几口蟹肉料理,又去尝试本地吃法。他拿起一块面包,然后漫不经心说道:“不可否认,中也从以前开始,就在对我的某些事情上的直觉格外准确,不过有一点你大概没有考虑到。”

中原中也想都没想:“世界这么大,你总能在某个角落找到一个愿意和你殉情的美女吧。”

“……每到这种时候就觉得很生气。”太宰治觉得蟹腿配面包和蛋黄酱的吃法尝一尝还可以,吃多了就感觉一般了。他一边吃一边嘟囔:“想在中也的被子里放满冰块。”

“……啊?为什么啊!”

“中也就当一辈子笨蛋吧!笨蛋——笨蛋小狗——”



晚饭的时间一过,两人就回到了他们预定的冰屋里。由雪砖垒起的房屋,冰块雕出的床在正中央,旁边还有同样用冰块雕出的柜子和桌子。房间没有门,应该是门的位置挂着一条厚厚的毛毯,旁边挂着一个古朴的铜铃,是这里特色的早晨叫醒服务。

冰床上没有被褥,并排放着两个睡袋。太宰治一边拉开拉链往里钻,一边慢悠悠地对中也讲述因纽特人的冰葬文化,告诉他那大概就是他们眼下这种感觉。中原中也把行李箱里的绒毯全部拿出来了,把太宰治像木乃伊一样缠了起来,最后把睡袋拉链一直拉到太宰治的鼻梁的高度,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在眨眼。两人无声地对视,随后中原中也敲了敲冰床让他闭嘴,快点睡觉。

没怎么停歇地连续玩了两天,两人并排躺在睡袋里,没聊几句就渐渐睡着。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太宰治觉得自己刚闭上眼没过多久,就被中也晃醒了。他保持着睡着前的姿势,严严实实地裹在睡袋里一动不动,像条会冬眠的蚕宝宝,在冰屋昏暗的灯光下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睛里都没有对焦,神魂都还没回到身体里。

“起来了,太宰。”中原中也知道太宰除了前天坐了一晚上车外,这两天其实也没睡太多,只是实在没办法,有时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Aurora显示今晚的极光指数很高。他低声说道:“不是要看极光吗?向导在通知我们了。”

于是太宰治这才想起来,他们像其他来北欧旅游的普通游客一样,在酒店报了一个极光团,等着在希尔科内斯最好的追光点观赏极光。他看了看表,已经安稳睡了大概四个小时,对他这种时常失眠、睡眠质量并不好的人来说算是不错了。

“实在很困的话,我们就明天去。“中原中也说:“反正我在这里预留了一周的时间。追追极光,吃几天螃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就开车离开。”

“下一站去哪里?”太宰治打了个哈欠。

“计划是去奥斯陆,把车开到租车行还掉,然后买机票。从奥斯陆飞冰岛。”

冰岛有温泉,有像管风琴一样的大教堂,有黑沙滩,怎么想都比一直待在这里有趣多了。太宰治想到这里,决定还是起来换衣服:“感觉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不想待那么久。如果今晚没看到的话就算了,早晨回来后我要一觉睡到下午。”

“那就这么说定了。”中原中也同样觉得困。虽然冰屋和睡袋绝对没有昨天那间温暖如春的玻璃屋舒适,但习惯之后也还不错,比在车上补觉舒服多了。这个季节的挪威,夜晚的温度都在零下,围巾、外套、手套、毛线帽、风镜,中原中也穿戴好,又去给太宰系围巾。

二十分钟后,两人上了大巴车,发现同车人差不多还是下午去捕捞帝王蟹的那几个,大家都一脸困倦,不是像他们一样已经睡着了,被向导叫醒后一脸痛苦地爬起;就是从白天一直玩到现在,也差不多到了困的时候。向导对他们介绍今晚的行程安排:沿路线将几个观赏点都看一遍,到达一个位置后向导下车,观察一下天气和星象,没有的话就接着去往下一个地点。如果几个地点都没有极光出现,那么大家就回酒店,等待下次机会。整体来说,这趟旅途大部分时间都在大巴车里,比下午坐雪地摩托一路吹冷风要舒服得多。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人懒懒散散的,在大巴车上靠坐在一起,听向导在车子前方介绍完行程,又开始讲一些当地相关的文化。向导是个活泼的萨米族女孩,讲完极光之后又讲了一些有意思的本地古老传说,然后教一个从意大利来的女孩唱萨米的传统歌谣。

太宰治一直在看手机,似乎睡前收到了邮件但是没看到,现在正在回复。中原中也对萨米文化没有太大兴趣,在看窗外的夜景,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太宰治开口:“之前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和一个萨米人打过交道。”

中原中也疑惑地转头,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太宰说的“之前”和“工作”,应该是指这两年以及侦探社。

“不是对中也说过,在你来邀请我的那天早上,我也没有醒酒吗?”太宰治收起手机,空出的右手无处安放,于是压在了中也搭在这边的左手上:“那家酒吧的老板曾经是侦探社的委托人,他就是萨米人。准确来说,是萨米人和德国人的混血,又因为父母的工作变动,从小就移居到了日本。那天晚上他邀请侦探社的大家去新开业的酒吧喝酒,老板亲自调了据说是‘传统萨米口味’的特调给我们喝。”

中原中也没作声,顿了顿才挑起一边眉梢,问:“‘据说’?”

“因为老板压根没有回过故乡,他是在德国出生的,萨米的文化和语言来自母亲的教导。当然,酒的口味也是。”太宰治轻轻一耸肩:“当初他委托侦探社调查的事件,同样与他的故乡有关。”

在太宰治从港口黑手党离开之后,他们就不再关注对方的工作内容——猜到或者有交集的那种不算——这还是太宰治第一次主动对中原中也提起那些他经手处理过的委托。

听上去有点巧合,实际上仔细想想,也不过是他们来到了侦探社曾经一位委托人的故乡旅游。中原中也从鼻腔轻轻“嗯”了一声:“我还以为这次旅行是你第一次来到北欧。”

“的确是。”太宰治说:“萨米人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原住民,可老板甚至从来没有踏上过这块土地。他的母亲在年轻时因为一些原因离家出走,一个人边打工边念书,在柏林认识了当时回家探亲的他的父亲,两人一见钟情,坠入了爱河,就此在柏林定居。十年后,那位女士终于鼓起勇气踏上故土,回到阔别二十年的家乡,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人——向当地警局打听后她才得知噩耗,在她离开的第二年,也就是十九年前,她的家人们于一场火灾中不幸去世。”

夜间旅途大巴上很安静,太宰在这种氛围里轻声讲述过去的委托,听到最后一句时让中原中也颇有一种在听鬼故事的感觉。太宰治非常擅长这个。在“前搭档”还是“现搭档”的那几年里,太宰治的鬼故事一向是港口黑手党在各种节日派对上的保留节目——当然,除了万圣节之外,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圣诞或者新年等节日里听鬼故事——他有一种能把最老套的鬼故事也讲得格外恐怖的魔力。这直接导致了在每次聚会过后,部下之间互相借住、相约一起加班或者聚在一起通宵打游戏的现象就会激增。

中原中也本来漫不经心地听着,结果像以前一样,从中间开始被吸引了注意力,专注等待后续。他皱着眉,在太宰停止讲述后开口:“所以?那个老板是请你们调查外祖一家的死亡真相吗?”

如果是这样,那这起委托也实在太麻烦了。一场发生在几十年前的火灾,如果当年的警察没有察觉到不对,已经以“意外”结案的话,那么想要复查的难度相当大。更何况事件并非发生在本国,而是在地球另外一端异国他乡的雪地里。中原中也想象不出来,太宰治要如何在不到达当地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

“唔。虽说最后的结果的确是这样,但起因却并非如此。”太宰治说:“那位老板之所以会找上侦探社,是因为他收到了来自亡灵的信。”

中原中也眨了下眼。

“整整一年,每个月一封。那位老板收到了十二封来自特罗姆瑟的信。寄出地则是他母亲幼年所住的地址。”太宰治一边讲述,一边懒洋洋地玩着中也搭在扶手上的左手:“可是那房子里如今住的人和他的母亲毫无关系。他母亲回到故乡时,事件已经过去二十年,而那位女士回到德国之后才生下了孩子。那位酒吧老板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如今住在那里的人压根不知道六十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什么。”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信呢?信上写了什么?”

“十分寻常。仿佛普通人家的父母对远游在外的孩子的关心一般,信中还提到了什么时候带外孙回家看看。据他母亲说,那的确是他早已死去的外祖父的笔迹。”

中原中也不再说话。这件事虽然离奇,但里面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首先,老板的外祖一家的死亡这件事本身就没能得到证实,只不过是他母亲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其次,伪造笔迹是最容易做到的,寄出地址也什么都无法说明,比起亡灵作祟,更像是有一位当年的知情人,出于不知名的理由做出了这件事。

这么一看,这起委托果然十分无聊,确实不需要一趟长途出差。可以调查的方向要多少有多少。

太宰治注意到了中原中也表情的微妙变化,不由笑起来:“我说了吧?除了工作性质不太一样之外,我现在的工作其实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既没什么有趣的事情,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冒险。能谈得上麻烦的那几件事,不用我说中也也知道,因为港口黑手党也被卷进去了嘛。”

中原中也问:“那事件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事关委托人的隐私,我不方便多说。”太宰摊开手:“只能告诉中也事情真相其实与他的母亲有些关系。”

“……”中原中也愣了几秒,简直想把他的脑袋按到玻璃上去:“既然不能讲,那从一开始就不要讲给我听啊!”

太宰治露出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只是随口讲了一点,我们不是正在挪威旅游吗?这里距离特罗姆瑟已经很近了。反正当初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老板自己还经常拿出来给客人讲,讲他曾经收到过六十四年前去世的外祖父的信件。”

他们闲聊一路,大巴车终于抵达第一个观测点。向导跳下大巴,拿着望远镜观察远方的天空,以此来判断之后这里今晚是否有极光出现。

全车人都没有觉得自己能如此顺利看到极光,所以都窝在各自的位置上玩手机。中原中也正打算对太宰治说,既然老板自己都会讲给客人听,那他下次就去那家酒吧和老板聊天,听老板给他讲事情的后续。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向导三步并作两步跳回来,对全车人大声喊:“快——”

他们的运气实在是非常、非常不错。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抵达北欧的第三天、抵达希尔科内斯的第一个夜晚,遇到了极光爆发。

一开始仅仅只是微弱的、肉眼难以察觉的白色光带,远在天边。但没过几分钟,绚烂的、闪亮的绿色光带从远方迅速延展到头顶,像帷幔一样挂满了整个星空。偶尔有一点粉色和白色在边缘处闪烁,极光在夜幕之下不停变幻,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会让人觉得这不是自己所处的世界,而是某个异空间与此地相连的前兆。

所有人都在按快门,大声赞叹这盛景,感慨自己的好运。就连那个活泼的向导都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对其他人说这种清晰度和范围的极光爆发,一年里也碰不到一次。

中原中也站在雪地里,双手插在兜内,抬头凝视着极光。太宰治用同样的姿势站在他身边,他们是一片喧闹里最安静的两人。

“好漂亮。”太宰治慢悠悠地评价。他说完之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中也的声音,于是抬起手肘轻轻一碰:“中也的感想呢?”

“……要是出来的时候带着红酒就更好了。”中原中也实话实说。

以及——

“和你一起看极光的感觉,好像也不错。”他好像只是随便说了一句很普通的话,后退了几步,讲完就转身回车上拿相机了。下车时只记得要看极光,忘记了自己其实带着相机包。

太宰治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随后调整设置和参数,用手机拍了一张头顶的天空。

他把这张照片发到ins上时思考了片刻。最终,太宰治仅仅发了绚烂的极光、无边的旷野和遥远距离之外的地平线。他这次出来玩拍了不少照片、发了好几条动态,只有这一条,除了今晚的极光之外什么都没有写。


这场极光爆发持续的时间相当长,足足过了四十分钟才渐渐消散。光带彻底消失后,向导升起了篝火,煮了热可可,还有太宰治一直想吃、却在这一路上还没找到机会吃到的烤棉花糖夹心饼干。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边,兴奋地交流着今晚这场幸运之旅。基本上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大家年龄相仿,都还在念书,聊起来很有共同话题。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捧着盛满了热可可的杯子混入其中,聊完极光,又听他们讲起自己的事情。过程中,他们问起太宰和中原中也来北欧旅行的理由,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奇。因为从傍晚捕捞帝王蟹、以及之后在餐厅里两人相处的氛围来看,总感觉他们两个不是普通的朋友。

中原中也被问了太多次,从一开始的郁闷到后来的破罐子破摔,今天又和太宰聊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刚才还第一次听到太宰讲述在侦探社的工作。中原中也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对待这个问题。

他端着杯子对其他人笑了笑:“我喝多了。”

接着,他用三言两语给他们讲自己在那天喝了多少酒,一时晕了头,以至于给身边这个家伙安排了一场豪华北欧之旅。太宰治没说话,无论中原中也讲什么他都在旁边配合点头,直到中原中也讲完,其他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才不紧不慢地用挪威语回答了一句什么。

在场一共十个人,大部分都没有学过这门小语种,那个提问的年轻人也不例外。但他的同伴略懂一点,听完之后哈哈笑起来,并朝太宰治举了一下装着热可可的杯子。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他们很快聊起了别的事,聊起学业,聊到未来。中原中也在这时低声开口。

“你刚才讲了什么鬼东西。”他一脸怀疑和警惕的神色。还特意换成了他听不懂的小语种,中原中也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太宰治没回答这个问题。火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太宰治喝了一口热可可,偏头对中也轻轻眨了下眼,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要做坏事前的表情。

然后他趁没有人注意,凑过来,在篝火边安静地吻住了中也。


如果是在本国,如果周围坐着的是初春赏花时的那些人,此刻正在吵闹的是后辈们和侦探社那些家伙,那么中原中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在众人面前和太宰治接吻。

但是。

“……”

中原中也闭上眼,无声地含吻住太宰的嘴唇。


他们回到希尔科内斯时已经是凌晨了,所有人回到酒店时都困得倒头就睡,连冰屋的低温都不那么在意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觉睡到了下午才打着哈欠出门吃晚饭,度过了旅途以来最悠闲的一天。他们在这里又待了两天,很快就把希尔科内斯这块本来就不算大的地方彻底转了一遍。中原中也原本预留一星期时间是为了防止无法顺利看到极光,谁知道第一天就看到了,专门飞来追极光的人都没有这种运气。只是这之后的计划自然而然跟着发生变动,因为希尔科内斯确实没什么好玩的。

于是在第四天清晨,他们睡醒后办理了退房,开车前往挪威首都奥斯陆。中原中也先是把车子开到了租车行位于奥斯陆的店面,然后买了机票,从挪威直飞冰岛。

太宰治在希尔科内斯的二手书店里买到了一本十分难以买到的初版书,出发前一晚看书看到凌晨五点半。这导致他在奥斯陆机场困得摇摇晃晃,眼睛都睁不开。中原中也办理行李箱的托运手续,回头看向身后,太宰治坐在他们的行李箱上一动不动,已经快睡着了。中原中也想了想,示意工作人员稍等片刻。他先是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才把太宰从箱子上踹开,把他打发去旁边的长椅上坐着。

很快中原中也办理好手续,把三个行李箱全部送去托运,又拽着太宰治过安检,把太宰治直接塞进了贵宾休息室睡觉。侍者给中原中也送来咖啡和其他点心,中原中也端着杯子,在看自己刚才拍的照片。

看起来好蠢。中原中也心想。都让他带着那本书在飞机上看了,这点上还和小孩子一样幼稚啊。

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家伙的笨蛋样子。中原中也这么想着,把刚才拍的照片发到了自己的ins上。

中原中也不怎么用社交平台,但也不像太宰治那样,账号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他临时出门的事情没有太多人知道,但是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突然请假,除了直属于他的部下外,最近和他在工作上有所对接的黑蜥蜴一众也知道,剩下的就是红叶姐、广津老爷子以及首领。不过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假期安排的详情,也没有多想,以为中原中也大概和往常一样,去了深山里的别墅度假,品尝他上次从拍卖会买回来的珍藏红酒。

结果,日本时间10月28日19点35分,港口黑手党的人也知道了真相,关于他们的最高干部临时请假、究竟是去了哪里这件事。在震惊之余,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另一人的账号,并且在那个账号下面的评论里看到了相同的赞叹和疑问。


原来中原先生是去北欧玩了啊;

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和太宰先生一起去北欧旅游了啊;

听说十月和十一月是去北欧旅游的好季节,现在看照片的确是这样。自驾游也太酷了、真好啊能见到圣诞老人、无限量的帝王蟹也太棒了吧、这么漂亮的极光看起来真浪漫啊。

大家按照时间线,从最开始在赫尔辛基的第一张照片一直翻到最后的极光,又回到中原中也的账号,看到某人在奥斯陆机场昏昏欲睡的照片,挣扎半晌,然后纷纷点了红心。

唯一的问题是——


但中原中也发了照片就没有再管后续。他收起手机,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休息室提供的各国报纸,等待登机。



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是个极其漂亮的城市。抵达这里后中原中也没有订酒店,而是租了一间民宿。他还租了新的车子,带着太宰治到处玩,用一周时间把西部好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开始的两天他们待在雷市,参观了如同管风琴一样的哈尔格林姆斯大教堂,发现这座地标建筑不仅外表像,实际上内部真的有一个由5000多根音管组成的巨型管风琴;接着他们坐电梯来到教堂顶部俯瞰整个市区,正好是傍晚,于是看到了远处在晚霞映照下的粉色雪山;太宰治还像其他游客一样买了这里限定的邮票冰箱贴。中原中也看着他自己刷卡付钱,疑惑地回想太宰现在住的那个老旧小宿舍里的布局,上次去时好像没看见冰箱啊。

他们尝试了这里有名的龙虾热狗和海鲜汤,还有冰岛的传统菜肴烤鲑鱼和本地特产的烈酒。中原中也发现这里任何一家咖啡店端出的手磨咖啡都有着非常不错的味道,晚上在酒吧喝的传统烈酒也很美味,那些寻常普通的菜色吃起来一般不过可以接受,至于那些看起来就很奇怪的——他们思考了很久。途中太宰治试图哄骗中也去买一份尝尝,但提议被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于是最后两个人谁都没去尝试那道发酵鲨鱼。

之后他们开车去了黑沙滩,纯黑的沙滩一直蜿蜒至远处,风和浪都很大,但是在黑沙的对比下,他们见惯的、白色海浪翻卷上岸的风景也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因为听说这里是冰岛西部最适合看日落的地方,太宰治用手机查看日落时间,发现还要在寒风中等一个多小时,顿时不想看了,结果转头就看见中也从车里拿出了杯子和红酒。在沉默几分钟后,太宰治只好再次拿出了他们的毛毯,在寒冷的大风中艰难地试图把自己裹成蚕宝宝。

他们还去了蓝湖温泉。虽然日本的温泉也很多,但是两人都没有拒绝在慢节奏的旅行中加入一个温泉之旅。整个旅途都是冰天雪地,气温最高也没能高过五度,于是更想泡在天然温泉里放松一下了,何况蓝湖温泉确实漂亮。他们去泡温泉那天天气晴朗,丘陵环绕着温泉池,天空和温泉都是蓝色的。太宰治刚拍了两人一起泡温泉的照片,又拍了中也趴在岸边往远处眺望时的光裸背影,然后回了一封邮件。把邮件发送出去之后他才靠过去,喝中也杯子里的饮料。

中原中也泡温泉泡得懒洋洋的,对太宰治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他问道:“等下晚饭想吃什么?”

太宰治想了想:“螃蟹?”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还没吃腻啊。也太喜欢螃蟹了吧。”

太宰治放松地沉进水里,一边回忆那天在希尔科内斯的梦幻晚餐一边喃喃:“无限畅吃帝王蟹……天堂……快乐……”

中原中也扭过头,看到太宰泡在温泉里一副真的很开心的样子,不仅有点得意:“那当然。你也不想想这是谁安排的旅行。”

太宰治说:“下次还想再来玩。”

中原中也拿着被太宰喝光的空杯子,要去岸边再点一杯,听到太宰的话后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等我下次喝得酩酊大醉时再说。”

太宰治看着中也的背影。他叹了口气,拿着两人的手机跟了上去。


他们在冰岛玩了两个星期,开着车环游全岛。两个星期后他们回到雷市,买机票飞往哥本哈根。实际上这趟旅行已经接近尾声,他们在十月二十日到达芬兰,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十五日,出来玩了将近一个月。中原中也的计划是在丹麦玩三天,然后从这里直接飞回国内。

他们拉着行李箱走出凯斯楚普机场,中原中也拿着手机搜索地图:“小美人鱼像就在这里;《哈姆雷特》中埃尔辛诺城堡的原型是赫尔辛格的克隆堡;欧登塞是安徒生的故乡,听说每年八月会举办鲜花节……镜花应该会喜欢这里吧。”

他左手拖着箱子,右手拿着手机,说完这些后抬头看向太宰治:“等下去租车。你想先去哪里玩?”

太宰治拖着另外两个箱子,和中也一起站在路边,听到问题后却没有回答,而是先问了另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下个星期?”中原中也说:“我还没买票。”

于是太宰治便点点头。

中原中也有点疑惑,想问他是不是突然有事、有事的话直接回去也可以。但太宰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不紧不慢地开口。


“中也。”他说:“你那天晚上是不是也在那家酒吧?”


中原中也一下子愣住了。


太宰治接着问:“你是不是听到了我和那位女士的对话?”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不说话了。他轻轻眯起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沉默安静地和太宰治对视。

“什么时候发现的?”中原中也没问他是怎么发现的:“我都假装不知道你那天有喝酒这件事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老板说过,他在开这家新店之前,是受到港口黑手党的庇护。”太宰治轻轻一耸肩:“一开始的确是在和老板喝酒,不过后来他去招待刚到店里的客人了,于是另一位女士坐到了旁边。现在想想,那位客人就是中也吧?”

“是广津。”中原中也说:“那天有点忙。我从港口开车过去,到达店里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那一天听到太宰治和那位女性的对话纯属偶然,不、甚至不算是听到了。那天客人很多,太宰坐在吧台旁边的高椅上,最里面,又背对着门口,于是完全没发现谁走了进来。中原中也则是在进入店内后就被引入里侧隐秘安静的卡座,巨大的绿植充当隔断,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他站在那里瞥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位有着栗色长卷发的女性露出了带有邀请含义的微笑,在一片嘈杂人声中看清了她的口型。

她对太宰说,和您聊天真愉快啊。如何?下星期还是在这里,这个时间,我请您喝酒。

太宰背对着自己,回答了什么中原中也无从得知。但从那女性不加掩饰的失望表情中也能知道结果。他只看到这里就转身走向卡座,一边走一边心想,看来这个女人所能引起的太宰的注意力,只够维持一杯酒的时间。但是没办法,他的前搭档就是这样的人。

其他先到的人都已经喝过两轮了,中原中也结束工作才赶过来,本意是放松一下,喝点酒,结果全程都在走神,一点也不在状态。

他一边喝酒一边想那个女人脸上的失望,想着想着就想到自己。他在想自己和太宰之间算是什么状态,曾经是搭档,也经常上床——不过搭档只是单纯的工作、上床只是单纯的过夜,中原中也不觉得这些对太宰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

他知道自己对太宰治来说是不一样的,但那是当然的。因为他们过去是搭档,哪怕后来不再是了,也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其他人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的事情,他们对彼此来说是不同的这件事再正常不过。

但是,除此之外呢?


如果不是工作、也不是那些为了处理欲望而凑在一起的夜晚,他能把太宰治约出来吗——做到今晚那个女人没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中原中也一直都说的是实话。这个无聊的、无聊的、无聊的念头,确实是喝多之后才会有的产物。他喝酒喝了通宵,最后一时冲动,于是有了这场北欧旅行。等到清醒之后中原中也就多少有点后悔,谁知道真的把人约出来了,后悔都没退路了。他对自己和太宰之间的现状没有什么不满,互不打扰,后来又陆续发生了很多事也没怎么变化过的、如同以往一样的关系,他甚至觉得这种距离才是最安全的……至于那天晚上在酒吧的事情,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仅仅只有那一瞬间的不安,大概的确存在过。

就是这么简单。



中原中也本来以为都已经玩了一个月了,可能就这样顺利回国,谁知道还是没能瞒过太宰治的眼睛。不过既然被他发现,中原中也没什么好说的,自己做的事有多无聊他最清楚不过,站在那里等着被太宰嘲笑。

太宰治叹了口气:“所以说,中也确实是笨蛋啊。突然约我来北欧旅行,我当然会多想啊?结果中也看起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的样子……”

中原中也疑惑地抬头,没等他问就被手机的震动打断了,有新的邮件。太宰治把行李箱放在一边,双手插在风衣外兜内示意他打开看看,于是中原中也打开手机,发现一个陌生的邮件地址发送过来一份文件,一份……包含了太宰治的姓名、出生日期、出生地等基础信息的文件,而末尾则是法务局的印章。

“这是什么?”中原中也的表情从疑惑转为茫然:“为什么你的文件发到我这里来了?发错了?”

太宰治说:“当然是发给中也的。这是国木田君拿了我的印章和户籍誉本去法务局申请开出的婚姻状态证明。如果不是侦探社有一点这方面的关系,这种东西很难代替本人办理啦。”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揉了揉耳朵,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等一下。”他说:“什么证明?”

“中也纠结那么久,怎么最后只想着带我出来旅游啊。”太宰治说:“喏,文件发给你了。我的护照也一直在中也那里。中也要是愿意的话,反正一回生二回熟,麻烦红叶姐拿你的印章和驾照去侦探社,让国木田君法务局代办理一张证明发过来。”

怎么事情好像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中原中也过了半晌,才理解了现状:“……本人不到场也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中也以为开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啊。”太宰治瞥他一眼:“社长凭借老友的关系、再加上社长以自己的身份做担保,才让法务局相信这不是一场婚姻诈骗。”

“总之……中也要考虑清楚。”太宰治最后补充:“不要后悔。”

中原中也终于明白,这段时间里太宰一直都有的邮件来回是为了什么事情了。他想了想,关掉邮箱,把手机收起来:“比起问我这种问题,你才是吧。就这样把这种文件随便给了我。怎么想都觉得你才是会后悔的那个。”

“这是在向我……求婚吗?”中原中也的眉头皱起来:“和我?你是认真的吗?”

这次轮到太宰沉默了。他安静了几秒才再次笑起来:“本来我应该在这种时候讲一点浪漫的话来配合气氛,但是这个时候说谎,我觉得会被中也打吧。”

中原中也微微一挑眉梢:“算你聪明。快说。”


于是太宰治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了实话:“中也对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婚姻。一张纸而已,好无聊的东西——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做了这样的事,是因为我知道中也不一样,中也是会被这种‘无聊的东西’束缚的人,会对此负责。所以我想,要是有了这张证明,我下次离开的时候大概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中也一起离开了吧?想想还挺期待的呢,中也露出那种非常难以抉择的表情。”

“听上去确实像骗婚的。”中原中也点点头:“你对‘结婚’到底有多大的误解啊?是不是把婚姻想得太美好了。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背叛森先生,这是结婚证,不是卖身契吧。”

“港口黑手党的入职合同就是卖身契了吗?”太宰治嘟囔:“中也就是这点最讨厌了。”

一时冲动、喝多了之类的说辞,中也又是那种纠结郁闷的表情,旅游地点还定在北欧。太宰治一开始啼笑皆非,心想中也不会要带着他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他的小狗怎么都不像是长了那根神经的样子。他对中也说不要后悔,然后与中也一起飞往芬兰,开始一场愉快又豪华的北欧旅行,然后在中途几次试探,最后发现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那中也到底是在纠结什么啊?虽然中也那种有点郁闷的表情也很有趣,但是会觉得中也在想奇怪事情的自己也太傻了吧?

只是约自己出来旅游就这副样子——小狗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明明中也因为要和广津、梶井他们喝酒而推掉和自己吃宵夜的次数才比较多吧。太宰治毫不怀疑就算到了几十年之后,中也也会对他说出“周五晚上不行,我和他们约好了,是啤酒之夜”这种话。

太宰治双手插在风衣外兜里,四处看看,就是不看中也:“反正可以拿来威胁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发现自己之前确实是想太多了,虽然不肯承认,眼前这家伙的不安看起来完全不比自己少。


事情发展太快,事到如今,中原中也还是觉得有点头脑发晕。他握着装着一份可以拿去丹麦市政厅申请结婚的文件的手机,包里装着太宰治的护照,感觉就算是这样,自己也像是即将被骗婚的那一个。

于是中原中也说:“好吧,走吧。那就先去赫尔辛格。”

太宰治看着他的眼睛。

中原中也顿了顿,又说:“我给大姐打个电话……法务局开的那个证明,都需要带什么材料去办理?”


Fin.

1 則留言

相關文章

查看全部

有恃无恐(fin.)

夜幕低垂,中原中也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静静地看着窗外。 这是一栋位于法兰克福郊区的老旧二层住宅。门口的小片空地全部铺上了水泥,显然这栋房子的上一任主人没有打理花园或草坪的爱好;生锈的邮筒旁边立着一根路灯,在这安静的夜晚里散发出聊胜于无的微弱光亮。 有人从身后靠近中原中也。...

1 Comment


3225423723
Jun 07, 2024

好舒适惬意水到渠成的文笔!好甜的太中!木对太太我好喜欢您!

Like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