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无恐（fin.）

夜幕低垂，中原中也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静静地看着窗外。

这是一栋位于法兰克福郊区的老旧二层住宅。门口的小片空地全部铺上了水泥，显然这栋房子的上一任主人没有打理花园或草坪的爱好；生锈的邮筒旁边立着一根路灯，在这安静的夜晚里散发出聊胜于无的微弱光亮。

有人从身后靠近中原中也。

太宰治刚刚从浴室出来，一头发梢微卷的黑发还在滴滴答答地向下滴水。他随便裹着一件浴袍，从后面贴近自己的前搭档，满不在乎地让发梢的水滴在中也的颈窝里。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懒洋洋地开口问：“在看什么？”

算算日期，太宰治刚过生日没两个月，他们两个都已经十九岁了。可是中原中也愤怒地发觉这家伙的身高还在长——现在太宰治已经能轻轻松松地将下巴压在自己的头顶上了。而且自从太宰发现可以这么做到之后，每次他们见面，太宰治总要像这样找机会从后面靠过来，然后堂而皇之、心满意足地拿他当支架，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

“看你。”中原中也没好气地用手肘撑开他，在太宰身前的小块范围里转过身，抬眼看他：“看你还是这么懒，洗完澡后不把头发擦干、弄得地板上到处都是水。”

这话太宰治听过好多遍了，每次都当听不见。他低下头，无声地对中也示意自己搭在脖子上的毛巾。

中原中也根本不想理他。

他瞪着眼睛和太宰治僵持了一会儿，发现太宰治和以前一样：要是自己不帮他擦干，他就这么湿哒哒地钻进被窝。太宰治不是没有这么做过——反正他不在意第二天起来后枕头是不是半湿的状态。就是这样做之后容易偏头痛这点有些烦人，但正好给了太宰治摸鱼偷懒的借口。

以前的话，中原中也是可以不管的，但是今晚不行。这破房子里只有一张床，太宰治要是弄湿了枕头被子，他就没地方睡了。所以在几秒的僵持后，中原中也重重“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拿过毛巾，粗鲁地罩在太宰治头上，怀着“让你明天早晨起来发现变成了爆炸头”的恶毒诅咒给他擦起了头发。

太宰治的笑声闷闷地从毛巾下传出来。

中原中也心里不爽，下手力气很大。太宰治弯下腰让他给自己擦头发，被中也揉搓得晃来晃去，不得不伸手撑在中也身侧的墙壁上。

“中也。”

中原中也不轻不重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太宰治躲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不知道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香味淡得几乎闻不到。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到头发擦得半干了，正打算松开手让太宰治滚去睡觉，谁知道太宰顶着那条宽大的毛巾忽然直起身——中也的手还没来及从毛巾上松开，粗糙微湿的表面滑过他的掌心。一时间，他们两人被这条廉价毛巾罩在了下面。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从毛巾边缘透进来，让他们两个像是站在一顶窄小的帐篷里，距离近得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们意味不明地对视了两秒。中原中也收紧了自己还抓在毛巾上的手指，半晌后叹了口气，抬起下巴。太宰治于是又笑起来，他微微偏过头，弯腰含住中也的嘴唇。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吻，却非常亲昵。中原中也不太习惯这种吻法，因为直到一年前，他们两个上床接吻还不是这个风格。似乎太宰治从黑手党离开之后，他们偶尔再见面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一定会上床，因为可能随时会跑路，每当这种时候太宰治就会这样吻他。中原中也从没问过他为什么要假装营造出这种温柔的氛围，就好像太宰治也从来没问过中原中也，他每次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又为什么每次找到自己之后却不抓他回去，只是像现在这样陪他一晚或者两晚。

“这次什么时候走？”太宰治亲完却没直起身，就着这个姿势和中也蹭了蹭鼻尖，又亲了一下他的眼皮。他注意到中也眼下挂着一抹不明显的青黑色，像是有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中原中也懒得和他玩这种温馨家家酒游戏。他一把扯开了罩在两人头顶的毛巾，走向床铺：“明天一早。我只有三天假。”

床边摊开着一只小行李箱，太宰治逃亡时用的几本假护照、简单的换洗衣物全在里面。中原中也自己倒是除了护照和钱夹外什么都没带，也没有带的必要。

太宰治没说什么。他从后面搂住中也，把人往床上带。中原中也没带睡衣，出门时随便套了一件连帽卫衣和牛仔裤，被太宰搂着倒在床上时他原本挣扎了一下，后来想想反正这也不是自己的床，脏了也不是自己来洗，就随他去了。

床上铺着被褥，还有两个柔软的羽绒枕。中原中也睡不惯太软的枕头，扒拉了两下，把太宰治的胳膊拽过来枕在下面，这才满意躺好。他枕在太宰治的手臂上，眼前是太宰治光裸的脖颈和锁骨。太宰治洗澡时候把绷带都拆下来了，白花花一大团绷带堆在地板上，也没有去收拾。

中原中也盯着太宰治脆弱的脖颈，片刻沉默后忽然开口：“我可能有段时间来不了了。”

“嗯。”太宰治伸出手臂随便他枕，像是把中也圈进自己的怀抱里，然后垂下眼皮，专注地用另只手去捏中也的耳垂，还玩他散落在枕头上、脖子上的赭色发丝。

中原中也又问：“下个地方找好了吗？”

太宰治正在专注地玩他头发，试图单手编一个歪歪扭扭的丑陋小辫子出来，因此十分漫不经心地回答：“嗯嗯。”

于是中原中也不说话了，大概是心想自己多管闲事，哪里有这混蛋没考虑到的事情。

他心里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太宰治就敏锐察觉到了似的，笑眯眯低头在中也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一边让他“别动马上就编好了”。中原中也重重咂了下嘴，不耐烦地抬手挥开他，不让他玩了。看到自己努力的作品一下子散开，太宰治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才用搂住大抱枕睡觉一样的动作搂住中也，懒洋洋说道：“中也刚才的话，只有那种来偷情的人才会讲喔。”

“哈？”中原中也愣了下，回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之后，抬脚踹了一下太宰治的小腿。

“包养你这种半死不活的青鲭有什么用？”他一脸嫌弃地说：“给自己添堵吗？”

太宰治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和中也讲清楚，“偷情”和“包养”之间还是有微妙的区别的；还是要故意做出那种有点委屈的表情指责中也，每次和他上床的时候中也明明爽得要融化了一样，手软脚软，那个时候怎么不说他没用啦？

不过中原中也没给他讲话的机会，他抬起一条腿压在太宰治身上，十分不讲理地抬头堵住了太宰总能讲出一堆歪理的嘴，手则从他敞开的浴衣里伸进去，顺着太宰治身上不明显的肌肉线条摸了两下，于是立刻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绷紧了一瞬。

中原中也满意地咧嘴笑起来。他干脆腰部一个用力翻身坐起，把太宰治从侧卧推成平躺，自己跨坐在他小腹上。中原中也用这个姿势俯下身和太宰治接吻，清楚看到太宰治眼神中传递出“中也是粗鲁小狗”的不满，于是他从两人交缠的唇舌间轻轻哼笑一声，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主动把太宰的舌尖勾引过来，然后用自己湿热的舌尖缠上去。

太宰治乖乖摆出一副被强迫的样子，手却习惯性抬起来，顺着这个姿势，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中也的脊背。修剪漂亮的指尖从脖颈开始，沿着脊柱的位置缓缓摸过去，摸到中也后腰的位置时掀起他的黑色连帽卫衣，从衣服下直接贴上他绷紧用力的脊背，然后向下，手法色情地揉他的屁股。

这种亲法才是他们以前的风格。等到中原中也觉得这种感觉才对、满意了之后，回头发现太宰治已经把他的牛仔裤拉链解开了，裤子被拉下去了一点，小半个屁股露出来，凉飕飕暴露在空气里。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坐起来，拽着自己的裤子边缘，低头瞥了太宰治一眼。

太宰治无辜地双手举起，对还坐在自己身上的中也示意：拉链是他解开的、但裤子是中也自己在接吻时候蹭下去的，和他没关系——要是他动的手，等中也亲完就会发现裤子已经被脱下来了，哪里还会这么整齐穿在身上。

不过总之都没安好心就是了。

两人对视几秒之后，中原中也哼了哼示意不和他计较。太宰治这才把手又放在他大腿上，开口说道：“……其实中也不用每次都来也可以的。”

无论是擦头发还是刚才那个吻，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两人都已经习惯了的事情。然而太宰治这句话说出口，中原中也闻言愣了一下，眼神倏地冷下来。

他停下动作，盯着太宰治：“什么意思？”

“一个周末的时间，飞过来，又飞回去。”太宰治迎着中也冰冷的神色看过去，对他笑了笑：“然而就算是这种普通的周末，中也也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黑眼圈好明显。”

“和你有关系吗？”中原中也的表情变淡了，不想和太宰治讨论这种话题。原本的气氛不是挺好的，没心没肺地凑在一起享乐，说这些让气氛变糟有什么意义。然而到底已经十九岁，中原中也被委任成为五大干部都已经过了一年了，以至于听到这种话后他只是眯起眼和太宰治对视了几秒，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跳起来走掉。

片刻的沉默后，中原中也才伸手捏了捏太宰治的下巴，表情和语气都淡淡的：“少管我的事。你现在已经管不到我了。”

顿了顿，他又语带嘲讽地说：“管好你自己吧。”

太宰治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平静地看着中也。

中原中也说得很对，他们两个之间，很显然太宰治现在身上的麻烦更多。他从黑手党离开之后，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没过多久，所有那些以前被太宰治打压过的、在他手上吃过亏的、和他有血海深仇的组织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如果说以前还要忌惮一下太宰治背后的港口黑手党的话，那么现在很显然是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最好时机。特务异能科——坂口安吾在帮他洗白过去的经历，这是一件非常耗费时间的工作，需要借助某个异能者的能力，然而不着痕迹地从一群犯罪分子手中抓住那个异能者才是最麻烦的。然而这些麻烦事和太宰那些多如天上繁星的仇家相比都算不上什么麻烦了，这方面坂口安吾帮不上忙，太宰治也不用他帮忙。所以他这一年里一直在不停地转换藏身处，国内的、国外的，所有人都在找他，所有人都想要他的命，想要他那颗漂亮又恐怖的脑袋里的情报。

“我第一次找到你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中原中也坐在太宰治身上，俯身摸了摸他脆弱的脖颈，“还记得吗？”

太宰治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中也说，‘如果你有泄露情报的危险，那我会在其他人之前先杀了你’。”

一字不差。中原中也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开口说道：“所以，别说多余的话。别想多余的事情。别增加我的工作量。”

“我加入黑手党，是我的自由；你离开黑手党，是你的自由；现在我坐十几个小时飞机来到德国，坐在你的床上，是为了防止你泄露有关黑手党的情报，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以为你是谁？太宰，你从来没能影响我。这些都是我的选择。”中原中也眯起眼，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把原本带着点沙哑的嗓音放轻了，莫名平添了一丝危险：“听清楚了吗？”

太宰治躺在床上，和中原中也对视了几秒。最后他率先叹了口气：“……哎，果然，男人升职加薪之后就会变心了……中也以前明明是一条只会汪汪乱叫的小狗，这种变成帅气牧羊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当上五大干部后就得意起来了吗？中也明明不会这样和我讲话的！”

“哈。”中原中也嗤笑。他伸手越过太宰治，从枕头下抽出了一把匕首。

“咔啦！”

随着窗户破碎的声音，中原中也头也不回地对着声源甩出那把匕首。他还坐在太宰身上，没法动用能力，然而即使如此，从房顶踹碎窗玻璃骤然闯入这里的不速之客也照样飞了出去，额头正中一刀，匕首深入没至握柄，对方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楼下传来“嘭”地一声闷响，是尸体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中原中也这才从太宰治身上起来，轻巧无声地赤脚踩在地板上。他刚杀了一个人，现在才不紧不慢地拉上自己的牛仔裤拉链，又将兜帽拉起来，遮住了自己十分显眼的发色——显然，中原中也并不想被任何人认出自己的身份。要是被人知道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在保护一个叛徒，这种事传出去的话会变得非常麻烦。

只有太宰治在他身后咕哝：“更像是来偷情的了……”

这横生枝节的变故显然并不在袭击者的预料当中，以至于他们并没有紧跟着执行后续计划，而是谨慎地将这里包围起来。

中原中也一边蹬鞋一边听到屋外窸窸窣窣的响动，在心里估测外面的人数，从对方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就不再行动判断出这波人的目的是想活捉太宰治，所以才谨慎地选择不再动手。他觉得这次的袭击者比半年前那批要聪明不少，起码能够很清楚地判断当下形式，没有凭借己方在人数上占优势就傲慢地认为一定没问题。

果然，片刻后，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在太宰治慢条斯理换下浴衣、穿上平日的衣服后，卧室门被打开，两名全副武装的持枪者率先进来，然后是他们的领队。

“阁下是为谁工作？”领队同样带着一身标配装备，战术靴、防弹衣和夜视镜，相较之下中原中也衣着简单得像是来旅游的游客，但游客可不会一个照面就杀掉他们的精英成员。所以领队理所当然地认为，眼前这个用兜帽遮住了面孔的少年人同样是杀手，只不过受雇于某个组织，单独行动。

他用德语说道：“开价吧。我们可以付给你双倍价格，把你身后的人交给我们。”

中原中也皱着眉，一时没开口。倒不是说他听不懂德语，工作原因，他多少学了一点这门极难外语的皮毛，然而这不是让他疑惑的原因。

他稍稍偏过头，低声问太宰治：“这伙人为什么这么礼貌？”谨慎归谨慎，但礼貌过头就让人不得不疑惑了——打架可以，中原中也不想奉陪聊天。

“来自法国的使团眼下正在法兰克福进行访问。”太宰治同样轻声回答。他只说了这一句，中原中也就懂了。

“真是值钱啊，你的脑袋。”中原中也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黑道组织大多是想要太宰治偿命泄愤，会想要活捉太宰治的大多是知道活着的太宰治比死去的太宰治更有价值的组织，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各国异能谍报机构。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消息，似乎笃定太宰治知道一些他们想要知道的机密——比方说，一个据说几年前就已经死掉的可怕异能者，有关他被制造出来的秘密。

其中英法德三方竞争最激烈，最近一年里中原中也杀掉的外国谍报机构的成员比本国敌对组织的人还要多。“太宰治最近藏身在法兰克福”，BND收到情报后便立刻包围了这里，却并不想让正在这座城市进行访问的法国人知道一星半点，所以才会在看到一个强势的保护者之后第一时间选择谈判而不是强杀，毕竟他们多少听说了一些有关这个神秘保护者的事情。被判定为S级的危险异能者太宰治行踪不明，想成功追踪他的难度堪比登天；然而如果说追踪他的难度如同登天的话，那么追到之后、将太宰治杀死或者活捉的难度则如同载人登月。S级危险异能者太宰治本身并不具备极有杀伤力的异能，然而每次他们费尽心机追踪他之后、出现在他身边的那名神秘保护者则不同。似乎也是一名异能者，然而目前为止还没有关于他的异能和身份的情报流出：能活着回去报告的人都不值得他动用异能，而见过他异能的人都无法活着回去报告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阁下究竟是谁？”领队见到中原中也开始活动关节，不由咬牙切齿开口：“你为谁工作？英国、还是法国？！”

“都不是啊，白痴。”

谁都没能看清这个戴着兜帽、身形如同少年的神秘人的动作。中原中也的身影从原地骤然消失，然后一脚踹飞了那个端枪瞄准太宰治的家伙，薄薄的墙壁被径直撞出一个大洞！

在木屑纷飞中、在那领队惊怒的目光中，中原中也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下对他翘了下嘴角，想到太宰治刚才的话，于是开口说道。

“你们要杀我的人，经过我同意了没有？”

这伙人都穿着防弹衣，然而露出的脖子没有任何防护。中原中也一边礼貌说话，一边出手快如闪电地掐住他的脖子，又一手牢牢按住他条件反射抬起的枪。

太宰治已经见怪不怪地捡起刚才那倒霉家伙掉在地上的枪，拎起自己的箱子，准备好跑路了。

中原中也对那领队眯眼笑了下。

“我是包养这家伙的金主……他在法兰克福短住的这段日子受你们照顾了。代我在地狱里向先你一步下去的其他人问声好，谢啦。”

密集的枪声骤然炸开，中原中也将拧断颈骨的尸体随手一丢，扣好兜帽，极为熟练迎着那些人冲了上去。

……

…………

“呃，太宰先生，”中岛敦有点尴尬地站起来，“这个人说……他知道你的事情。”

三年后，在某处深山别墅里，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因为某件事而一前一后来到这里，同时扣住了藏身在这别墅里的男人。

事情本身倒是很简单，侦探社在查一起连续死亡案，而黑手党则是在查一起有人不经同意在横滨走私倒卖黑枪的事件，最后双方都查到了同一名掮客，于是几乎是同时抵达了这里。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在抓人前差点自己先打一架。

“知道我怎么啦？”二十二岁的太宰治坐在一个破椅子里，懒洋洋伸长了腿说道：“我的信息又不值钱。敦君，告诉他不想死的话，就得说点别的，说这个可换不回他活命的机会。”

“等等……！”中岛敦让开的位置上跪着一个被绑起来的男人，鼻青脸肿，已经被揍成猪头了。他是这附近非常有名的一名掮客，因为他作为中间商牵头而诞生罪恶生意不计其数。警方一直抓不到他，就是因为他像蛇一样多疑狡猾，结果黑手党和侦探社只花了三天就把他抓住了。

“等等！”他用被打断门牙后漏风的嘴嚷嚷，看向太宰治的方向：“我知道你，你是太宰治……前几年被金主包养才躲过各个组织追杀的男人……放我一马！我告诉你们是谁买了那些药和枪，但你们要放过我！”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不少。在场四个人一时都沉默了。芥川龙之介捂着嘴低低咳嗽着，冷漠地一脚踩在他大腿上，让那掮客发出不成声的哀嚎——插在他大腿上的匕首还没拔出来。

“看来你还不清楚现状。”芥川垂下眼，盯着男人的眼神和盯着一块猪肉没什么区别。他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冷声说道：“这里没有你能讨价还价的余地。”

中岛敦原本有点尴尬，包养什么的……虽然好奇、但这不是他们该听到的事情吧？太宰先生肯定也不愿意别人知道。幸好芥川丝毫不受影响地动手了。他虽然还不习惯这种接近拷问的问话方式，但是想到那些惨死的受害者的死状，中岛敦抿了抿嘴。侦探社的年轻后辈难得配合地用虎爪抓烂了旁边的钢铁，让男人看到如果不说，那他的下场就和这铁门一样。

两边的两位前辈倒是乐得轻松，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后辈们努力工作的同时聊天。

“你被包养了？”中原中也早忘了自己当年随口讲过的话，还以为太宰治消失的那几年里真的有一个神秘金主在帮他。他不冷不热地瞥了太宰一眼，嘲讽道：“谁包养你那真是算他倒霉，一条半死不活的青鲭有什么用？”

太宰治倒是真的不知道这话是怎么传出去的，然而比起似乎已经传得满世界都知道的离谱谣言，他更想感慨几年过去了、怎么中也骂他的话还是同一句。他满脸无辜地坐在椅子里，想了想，对中也严肃地说：“不是包养，是去找我偷情的。”

“哈？”中原中也高高一挑眉梢，一边心想你在说什么鬼话，一边又有点疑惑这话怎么感觉在哪听过，然而没等他问出口，那边为了保住自己以后的生意、来救中间人的援助已经到了。

被黑洞洞的枪口包围时，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终于让中原中也记起来那到底是谁说的、所谓的“金主”到底是谁了——中原中也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几年前的胡说八道居然变成“情报”流传下来，那群人花大笔的钱去买太宰治的消息时就是买的这种东西？！

后辈们已经打得热火朝天，当前辈就是有这点好处，那些简单琐碎的麻烦事都可以推给后辈去做。太宰治在“砰砰咣咣”的巨大声响中，故作遗憾地对中也摊开手：“所以，我当时就说了……中也可以不去管我的。现在会有这种奇怪的后续纯粹是中也自找麻烦哦。”

一岁又一岁，过去三年，如今已经二十二岁的中原中也冷笑一声。他在枪林弹雨中俯下身，一把抓住太宰治的衣领往自己这边扯了扯，那双蓝色的眼睛不偏不倚，直视着太宰治。

“真的吗？”他问：“到底是因为我做了那些事，你才想对我说‘不用管你’；还是因为你很清楚我压根不会不去做那些事，你才会对我说‘不用管你’？”

“那中也呢？”太宰治也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中也每次找到我的时机都那么巧，正好在我藏身的地方被发现之后。你额外给自己增添‘工作’的事情，森先生知道吗？”

他们互相对视，心知肚明这两个问题都不需要回答。

“哼。”中原中也松开太宰治的衣领，转而轻佻地捏了捏他的下巴。然后他直起身，走向还没打完的两个后辈。

“快点结束。”中原中也身上覆着一层红光，靠近他的子弹刹那间静止不动，无法再往前推进一毫米，就这样留在了空中。他对芥川和侦探社的白发小老虎说道：“收工了前辈带你们去高级餐厅吃饭。我定了位置，预留到七点。”

虽然芥川看上去不太感兴趣、中岛敦觉得跟着黑手党的干部去吃饭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这不妨碍他们下手的动作一下子加快了。

太宰治看着中也的背影，想到三年前，中也神情阴郁地对他说“这些都是我的选择”。

自由。

他微笑着心想。

那当然是中也的选择，否则就没有意义了。如果说他和中也之间，是他们做了某些事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那就太无趣了。正如他就算虚情假意地讲一些他不会讲出口的关心的话，中也还是会忍不住跑来见他——

“咦，什么什么？”太宰治站起来，拍了拍风衣上的褶皱。他双手插在风衣外兜里，溜溜达达走过去，对着那边大声说道：“中也晚上要请客吗？是我们常去的那家店吗？中也有没有和店里提前预定最好的螃蟹？”

“谁管你啊！！！”中原中也怒道。

——这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