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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者之屋

  • 作家相片: DUI MU
    DUI MU
  • 2017年8月17日
  • 讀畢需時 64 分鐘

01.

“啊啊,真是的……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吗?”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虽然很麻烦,但也只好这么做了。”

“那么,最后一个看见乱步先生在大厅时状况的人,请举手——”

02.

这是栋老旧的洋房,有着一座小小的花园、精致的门廊与两边对立而建的阁楼尖顶。花园中一片灰败的植物残骸与砖墙上斑驳的红漆,让人并不难想象当这座洋房还未被弃用的时候,这里暖香袭人、花团锦簇,是多么令人心生向往的温馨景象。

不过那也是未曾被弃用时候的事情了,在多年前这里发生了某个事件之后,这里就被查封,然后再也没有人来了。

然而现在却有六个人聚集在这栋红色洋房的大厅里。

太宰治、中岛敦、国木田独步;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梶井基次郎。

侦探社和黑手党,各自因为不同的原因来到这栋洋房,在门口遇上,又经历一番冷嘲热讽、以及差点动起手来的前奏后,看在天边快要消失的最后一抹夕阳余晖的面子上,两拨人约定好了互不妨碍的口头条约,暂时偃旗息鼓。随后由对付各种锁头很有一手的太宰撬开门锁,两方一同踏入这栋尘封的洋馆,黑手党去了二楼搜寻任务命令中的某样东西,而侦探社则停留在一楼,查找委托所需要的某些线索。

但侦探社来得其实是四个人,除了上述三人之外,侦探社的大脑、江户川乱步也跟着来到了这里。在侦探社其他人分头进入卫生间或者厨房等地方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铺了厚厚一层灰尘的大厅里,右手的手指如同往常那样轻轻抵着下巴,眯起眼睛思考着什么。

他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过了大约五分钟,才忽然一挑眉梢,手指放下来转而手搭凉棚看向这栋洋房右侧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原来如此……”声名在外的大侦探自言自语,“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笑起来,然后抬脚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又过了十分钟,中岛敦从一间看起来曾是客房的房间里出来,他咳嗽着用右手挥去鼻尖飘荡的灰尘,左手则拿着一本十分破旧的书,穿过走廊走向约定好集合的大厅:“乱步先生,请你看下这个——咦,乱步先生?”

空荡荡的大厅,顶上悬吊着造型繁复的水晶灯。刚一进门看到那吊灯的时候中岛敦还不由得发散思维,若是这盏不用猜就能知道有多沉重的水晶吊灯掉下来、下方又恰好有人的时候该怎么办,所以当乱步先生懒洋洋地声明会“在这盏吊灯下等你们调查完毕”的时候,他印象也就格外深刻一些。

但现在,那盏看来暂时还不会突然坠落的吊灯下却空无一人。原本该站在那里的乱步先生不知所踪。

是去洗手间了吗?中岛敦暗暗想着,同时他注意到,进来时敞开的大门不知何时关上了,门轴生锈的暗红色大门紧紧合拢,当初为了(尽量不弄坏它的前提下)推开它可花了不少力气。

“怎么了?敦,乱步先生不在吗?”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从一楼另一侧走廊传来,国木田走到大厅,见到眼前独自一人站在大厅中央的中岛敦后皱起眉,轻轻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咦——乱步先生不见了?”太宰治从厨房的方向走来,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近前,站定。他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下,紧接着又低下头,摸着下巴打量起了地面上的灰尘。

经久没有人进入,这里的地面上早就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当人走进来的时候,地面上的脚印就格外明显。只是他们刚才一行七个人十四只脚在这里走来走去,地面上的脚印早糊成了一片。

“怎么样,太宰。能发现什么吗?”国木田眉头紧锁。“乱步先生失踪”——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乱步先生同往常一样,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独自走开的话那还好说,

但若乱步先生不是自愿离开的话……那他们就要有得忙了。

“嗯……没有外人留下的痕迹。虽然很模糊,但乱步先生的鞋底花纹比较特殊,所以好歹能够分辨出来。”太宰治的目光顺着在一大片脚印中特定那种脚印的移动而移动,到达脚印的尽头后轻轻一眨眼,忽然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国木田十分嫌弃太宰这幅有话不能好好讲的样子,“有线索就快点说出来。”

“唉,国木田君,真的是一点耐性也没有呢?”太宰笑眯眯地说,“虽然不知道乱步先生现在在哪里,但从脚印的方向看,你可以问问可能会知道的人嘛——”

“是不是呀?”他的眼神投向那段带着铁艺扶手的旋转楼梯,慢吞吞地拖长了嗓音:“某个戴着奇特品味帽子的小矮人~”

剩余的两人一同把目光转向那架旋转楼梯,黑手党的各位正站在二层的楼梯口。芥川龙之介用手掩着口鼻一步步往下走,看来这种充满了灰尘的空间让他十分不适;梶井嘴角照常咧着着夸张的弧度,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着什么,一边用差不多相同的速度走在芥川后面。

而中原中也还站在楼梯的最上面一格,挑着眉,居高临下地冲太宰露出一个厌弃的神情:“哈?某个青花鱼白痴在那边自己嘀嘀咕咕什么东西呢?”

“啊,生气了?”太宰治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充满了一种要挑起战争的不怀好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毕竟,不管是对帽子的品味还是中也那可怜的身高,这些全——部,都是事实呀!”

中原中也额角青筋欢快一跳:“太宰,你这混蛋——”

“啊啊,太宰先生,现在不是起争执的时候吧?”中岛敦一脸无奈地劝说。

“敦说得有道理,现在的确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当然,这是在事情与这些黑手党成员无关的前提下。”国木田独步冷静道。随即他脚下步子一转,转向楼梯的方向,然后在那边“看你们侦探社又想搞出什么花样”的眼神中开口问道。

“我们这边有一个人不见了。失踪的是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先生——根据地上的脚印,太宰他判断乱步先生曾经上过楼梯,”国木田从太宰刚刚的反应中已经猜出了他的分析结果,“黑手党的各位,你们有谁见过乱步先生吗,就在刚才?”

“江户川乱步?”中原中也懒得走过长长那么一截旋转楼梯,他撑着铁艺扶手直接从二层飞身而下,落地时甚至没有惊起多少尘土。“啊,我记起来了。那个脑袋格外灵光的侦探先生啊。”他转过头,问还在楼梯上的梶井,“喂梶井,我记得你是在楼梯旁边那间屋子里查看的吧?有看到什么人上来吗?”

“没——有。”梶井终于从他的笔记本里抬头,另外一只手里抛着一个柠檬,嘻嘻嘻嘻笑起来的样子比起科学家更像神经病,“我以科学家的名义担保,在我们下来之前,没有任何人去过二楼。”

“——喏,好像就是这样。”中原中也转回头,挑挑眉看向太宰治,声音里带着嘲讽,“你的判断真的没错?我看是你这几年和平日子过下来,技艺生疏了吧。”

太宰含笑:“中也,你怀疑我?”

中原不屑:“嗤。”

“为什么不打电话啊?”梶井也参与进讨论,他翻过栏杆,却没有跳下来,而是十分不老实地坐在那根小拇指粗的铁条上,“你们侦探社——都不配手机的吗?”

“那个,我从刚才就开始尝试了,但……”中岛敦脸上的表情一怔,“欸?通了?”

细细的铃声响起,于是在场的几位都安静下来。几秒后梶井微微变了脸色,中原中也看向他,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芥川都好奇看向刚刚还夸下海口的前辈。

那个声音微弱的铃声,分明是从二楼传来的。

几秒钟的沉默后,太宰冲中原中也一摊手,用一种十分讨打的态度笑眯眯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对话:“中也,你怀疑我?”

“……呿,说到底是你们侦探社跑丢了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中原中也已经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挑今天来执行这个首领直接下达的任务,不过虽然这么说,但脚下还是方向一转,跟着已经快步走上楼梯的国木田、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太宰与中岛敦一起走了上去,想看看在他们谁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那位并没有战斗力的侦探先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二楼去的。

梶井一脸科学家遇到悖论时的不解和兴奋,在中原中也经过那段楼梯时跟上了他的脚步:“我也要去看看。”

剩下的芥川龙之介,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一向沉默并懒得做出什么决定,基本上是同行的人大多在干什么他便也跟着做什么。不过中原中也到底记得这个后辈苦手这种灰尘四处飘荡的环境,于是从前方回头问了一句:“芥川你要不要先回车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中岛敦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芥川龙之介顿了顿,声音平直淡定地回答前辈的好意:“我没关系。”

中原中也点了点头,也没多说别的。

到达二楼,他们六个人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空屋子里找到了江户川乱步的手机。那只手机就放在房间正中央的地面上,响个不停。中岛敦切断呼叫,太宰治弯腰把手机捡起来,摆弄了两下:“上面有一条留言,但不确定是不是本人留下的。”

国木田独步紧紧皱起眉,心情越来越不妙,觉得这件事已经开始脱离最初的计划和控制:“上面写了什么?”

“'去找书',没有标点。”太宰治把手机翻过来向众人示意。

“书?”梶井看起来被勾起了兴趣,“什么书?科学?宗教?伪论?”

中岛敦忽然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该不会,是这个……”

他举起手里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握在手里的破旧书本,并解释道:“本来是想拿给乱步先生看一看,结果……”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不过众人也都懂了:结果江户川乱步失踪,所以在茫然和担心中就忘了这回事。

“上面写的什么?我来看看——”太宰治接过那本封皮都破烂到只剩一半的书,眯起眼仔细辨认着封面上的标题,“说谎……说谎者之屋?”

周围五个人表情各异,但所表达出来的意思都相同——“那是什么玩意儿?”

显然太宰治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中二满满的名字是指什么。他翻开书本的第一页,就着屋里昏暗的光,一字一字把上面被墨水沾污了一块又一块的内容读出来:

“说谎者之屋……只有回答出问题,才能……才能离开这里?即将失去的七种器官……”

“小心,如果说了谎话,那么你将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03.

说谎者之屋。

只有回答问题,才能离开这里;即将失去的七种器官;小心,如果说了谎话,那么你将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模糊不清的遣词造句以及语焉不详的话中含义,怎么看怎么像是灵异小说开始的前奏。虽然在场的几位没人对灵异小说感兴趣,但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气氛还是在六人之间蔓延开来。

窗外,最后一丝太阳余晖也耗尽了,夜色降临,将尘封洋屋包围起来的森林之中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更显出几分鬼影幢幢。

中原中也皱着眉,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中岛敦干笑了一声:“听起来有点不妙啊,这些句子……‘说谎者之屋’,指的是这栋别墅吗?如果我们不说真话就出不去?”

“不,”国木田独步提出了反对意见,“‘说谎者之屋’,也有可能是指的这间屋子。”

梶井基次郎就站在门边,闻言顺手打开了刚刚进来时合上的房门,走到外面走廊上后又走了回来。然后这位一直信奉“科学乃是源于每时每刻不停的怀疑”的炸弹狂人咧嘴笑着摊开手,向诸位示意:“喏,实验表明——‘谎言者之屋’所指代的不是这个房间。”

“无聊至极。”芥川龙之介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微微皱起的眉头昭显了他有些不耐的心情。

针对这几句话,六个人有五个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于是众人把目光纷纷投向了那个念完了书本上文字后就没再出声过的男人。而暂时备受瞩目之人在众人目光之中表情深沉地沉思半晌,忽然表情一变,用右手两根手指捏着书本,握拳敲向左手掌心。

“这是多么的——多么的有趣啊!‘说谎的话就会被永远留在这里’,这里是鬼屋吗!”太宰治的双眼闪闪发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地期待,“会死吗?我们会死吗?会被矮小的品味很差的鬼魂跳出来吓死吗——”

“信不信我打烂你的嘴啊你这个青花鱼混蛋?!”中原中也额角青筋一跳,一边伸出手警告似的隔空点了点自己那惹人厌的前搭档,一边用另只手掐了掐鼻梁,显然不打算再奉陪下去玩这种幼稚的探险游戏了。

“哼。反正无论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

他指向太宰的手指换了方向,对着窗户的位置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

什么也没有发生。

梶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他们的干部先生是在对他们下达指令。于是他嬉笑着拍了下芥川的肩膀,朝窗户的位置努努嘴:“上吧,芥川——是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这位平时对什么都不大提得起兴趣、唯独在出任务方面干劲十足的后辈居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抬眼看向了中原中也。

国木田独步和中岛敦同梶井基次郎一样,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太宰治却轻轻眯起了眼,对上中原中也猛地扭头瞪过来的目光。

两人相顾无言地对视了几秒。半晌中原中也才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前搭档的名字:“……太宰?”

太宰治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前搭档的表现又不似作伪。中原中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了还在太宰治手里的那本书。这次港黑的干部大人终于收起了轻视的神色,第一次正视起来这件听起来十分无厘头的事情。

而第一个察觉到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的芥川声音平直地说道:“我的也不行,太宰先生。”

太宰长长“唔”了一声,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在陡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中,国木田和梶井也跟着发觉发生了什么事。国木田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而梶井则快步走到窗边,利落操起摆在一旁的椅子,大力砸向了那扇脏兮兮落满了灰尘的玻璃窗!

“砰”一声巨响,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大风卷来就会自己从窗框掉下去的玻璃窗毫发无伤,反倒是用来当武器的椅子在力的相互作用的影响下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国木田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沉声道:“我的异能也不能用了。”

站在中间的中岛敦左右看了看,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什么?我们的异能不能用了?”

一路上都没给过他一个眼神的芥川龙之介冷笑了一声:“呵。”

中岛敦立刻敏感地瞪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往常碰面总得吵上几句的年轻人们今天打定了主意要忽视对方,一直到刚才为止两个人都很好地保持缄默,假装对方不存在。

但事实证明不对路的终究不对路,并不是简单的忽视就能解决的问题。

眼看着两人有要吵起来的趋势,中原中也头疼地拍了拍自己这边的后辈,示意先解决眼前的事要紧:“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姑且还是回到大门口看看情况吧。”

没有人有异议。于是六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回到了楼梯口。

“……”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岛敦默默捂住了脸。

“那个,我记得这栋别墅是不是……只有两层来着?”

在看清那架向下无限延伸的旋转楼梯之后,发现此行真的变成了灵异事件大冒险的人虎喃喃着说道。

04.

“好啦。”陷入这种境地,唯一看上去兴致勃勃的男人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既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种麻烦样子,我们也只好从头梳理一遍事情经过了。”

这种状况下,先整理情报的确是最明智的做法。即使是中原中也,也只是对前搭档那种态度不爽地“呿”了一声后便没了下文。

“首先,是乱步先生的失踪。”太宰说,“这里我再确认一次,的确是没有人看见乱步先生失踪的经过吧?”

集体摇头。

“那么接下来,乱步先生失踪,我们为了找乱步先生来到二楼,随后便被困在了这栋洋房里,由于我的人间失格没有例外,所以暂且认为这是某种灵异现象,而不是异能的作用。”太宰继续说下去,“所以,这里有一点需要注意——”

“无论是被迫离开还是被某种发现引走,为什么目标会是那位侦探先生?”中原中也看了太宰一眼,缓缓道,“一目了然的事情。要么是因为他毫无战斗力,利用他作为诱饵吸引我们上楼最容易;要么就是因为,他身上有着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没有的推理能力。”

随后他想也不想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个人倾向后者。”

“诶呀,真是稀奇呢。”太宰治佯装惊讶地看着自己矮个子的前搭档,“难得有我想要赞同中也的时候,讨厌啊,我不会被中也的单细胞传染吧?”

话音未落他便早有预料似的一弯腰躲过终于忍无可忍似的踹过来的飞踢,然后若无其事地接着刚刚的话说道:“如果乱步先生提前被引走是为了不在之后的发展中暴露什么——姑且不谈这个幽灵为什么知道乱步先生的能力——那么经过刚才的简单调查,可以知道这里整个空间都已经混乱了,关上的房间门再打开不一定就是刚才的走廊,可能是另一间屋子,或者是什么没见过的地方。”

“的确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可能按照那本书上所说的做比较合适。”梶井直言道,“但书上只说回答问题,具体的规则?我不认为这是那种答错了‘duang’敲下头就能揭过的综艺节目,也不认为回答一个问题就能离开那么简单。”

“……失去的七种器官。”芥川龙之介忽然开口,“以及,说谎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他掩嘴低声咳嗽了两声,抬眼看向太宰治:“我认为这是提示。”

“意思是只有七个问题,如果每说一次谎话,就会失去一种器官?”国木田眉头紧皱,“假设规则就是这样,问题在哪?我们如何回答?”

“实际上,在刚刚写了字的那一页后面的七页上,页脚的位置要么画着眼睛,要么画着舌头……第七页则是心脏。”太宰治举起手中的书本晃了晃,懒洋洋地说道,“我认为这个提示已经够明显了。要不要试试?”

“我同意做这个实验。”梶井摊开手,“虽然我对不是科学的东西没兴趣——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意见。”芥川龙之介平静说。

黑手党的人都同意了,中岛敦和国木田自然也不再多说别的什么。

于是太宰治最后看向中原中也,略微挑起一边眉梢的样子看上去风流英俊,也的确讨打。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着太宰治几秒,随后叹着气掐了掐鼻梁。

“我没意见。”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太宰治好奇地研究了一下那本书,因为不清楚问题在哪里,所以只好姑且先重新打开书本,翻到没有字并画着器官的第一页,看看在他们做出决定后,那里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

幸运的是,他的猜测是对的,问题的确是在他们做出决定后出现在了这本书上;

但不幸的是,这个问题……

在画着一只耳朵的空白书页上,突然出现在那里的墨蓝色钢笔字迹清清楚楚。

「第一次上床的经历是在几岁?」

“……”

以为是什么拷问人性或者十分学术的领域,可这算什么问题?

这不是变成了真心话大冒险了吗?!

05.

这算什么问题?好端端一个灵异鬼屋大冒险,结果因为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生生染上了几分桃色,就连身边气氛都仿佛变得八卦起来。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按照这本书上第一页的说法,这种堪称隐私的问题在场诸位一个个都得回答不说,还得一定要是实话,否则就有失去耳朵——或者是失去听力——的可能性。

而从他们莫名其妙不能再使用的异能、以及目前被困在这栋洋房里的状况看,这种猜想成立的可能性还很高。

围聚在一起的六个人看清了这一页的问题,各自都表情微妙地不说话了。就连太宰治也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种问题似的,微微一怔,摸着下巴端详起短短一句话来;中原中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起来如果不是用不了异能,那么这座洋馆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别想保持原样见到下个黎明的到来;

另一边,中岛敦挠了挠脸颊,一副虽然有点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的尴尬、但紧张感却也被这种尴尬驱散不少的模样;芥川龙之介站在中原中也一侧,从扣在一起微微绷紧的指尖到挑起一边的眉梢,无一不体现出这位年轻黑手党对要回答这个问题的嫌弃;国木田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梶井也抹平了一直嘻嘻嘻大幅度向上翘的嘴角。

于是屋内的气氛于今天第无数次陷入一片沉寂。但同之前充满了戒备语警惕的沉寂不同的是,这次大家在安静了几秒后默默抬起眼,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在用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行动表示:

你们谁先上都可以,反正我不要做第一个回答这个无聊问题的人。

“……咳。”再这么不说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太宰治把手上的书一合,就像平时那本《完全自杀手册》一样随意拿在手里,眉眼间的平静神色倒是没看出几分对要回答这个问题的为难,“既然问题都已经提出来了,那我们先回答一次试试看吧。即使这个问题可能会让诸位充满了想要回避它的冲动——”

“这里又没有小孩子,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好回避的。”中原中也面露嘲讽地打断他,“倒是你,太宰,这个问题难道不会让你为难吗?看在那些年为你流过泪的女性名单的份上,我不是很相信你还能记得自己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啧啧,中也难道不知道吗?第一次的滋味……总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太宰治眯起一双风流尽显的桃花眼,冲他的前搭档意味深长地一笑,“另外让你失望了~?来敦君,告诉这个比你矮一大截的哥哥,你今年几岁?”

“……”中岛敦的尴尬顿时换了换了源头,他顶着中原中也调转方向投过来的目光,慢慢干笑了一声:“那个……我十九。”

太宰治笑眯眯站一旁顺势在中原和敦之间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表示“中也你看敦君还没成年呢就已经这——么高了,相比起来中也的身高真是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呀”;中原中也站他对面,一点不落地接到太宰不怀好意的眼神,顿时冷笑一声就开始一节节挽袖子表示“太宰治给我站在那等着,也不用这劳什子洋馆了老子现在就收拾了你”;

然而这边战争眼看着一触即发,那边芥川也在咳嗽了两声之后淡淡开口:“……满嘴谎言。”

中岛敦睁大眼睛瞪过去:“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芥川偏头看着他微微冷笑,“还是你已经愚蠢到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就算虚报一岁,你也仍旧是未成年。”

“我那是……”中岛敦刚刚的尴尬在死对头面前顿时被抛到了脑后,“过了下周就是十九岁啊!这么执着于细节,芥川你果然是姑娘吧?!”

“人虎,”芥川的眼神也一并冷了下来,“我奉劝你最好……注意措辞!”

中岛敦——这个刚进侦探社时还十分害羞腼腆的好孩子,终于在经历了每天看同事们之间的鸡飞狗跳、以及和芥川这么久的针锋相对中耳濡目染,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冷笑:“彼此彼此。”

“……”

一旁,一眼看出安安静静不掺合进去才是最聪明做法的梶井基次郎捂住半边脸:“……啊啊,前辈也是,后辈也是,我今天的意义就是拉人劝架吗?难道首领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让我从东京赶回来——真是麻烦啊,下次给我点更有趣的任务啊?”

国木田独步拿着他从不离身的笔记本,皱在一起的眉头从刚刚开始就没松开过:“太宰,敦,你们也多少注意下场合!现在是八点零五分,按计划我们已经应该回到侦探社里对社长进行今天调查结果的汇报,结果我们还被困在这里——这种状况下你们还要浪费时间吗?!”

既然侦探社的先开了头,梶井基次郎也就跟着敷衍了几句:“对嘛中原先生,我们后天不是还要飞去京都谈生意吗?……还有芥川,我听广津说你和侦探社这只人虎不是已经见面井水不犯河水了?现在又要打,起码你出去再打个够吧,银特地嘱托我出来任务的时候盯着你,记得晚上睡前吃你的药。”

“……”中岛敦愣了一下,从刚刚被挤兑的热血上头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顿时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是,我知道了,国木田先生。”

和迅速反省自己错误的小朋友形成鲜明对比的太宰治笑嘻嘻把手插进兜里:“好啰嗦啊——国木田君。”

“说的就是你!太宰!”

黑手党这边就显得安静很多,芥川龙之介垂眼敛目,重新安安静静沉默下来。中原中也伸手点了点太宰,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了。

至此,刚刚搞明白的规则与发现的第一个问题,现在终于可以进入回答、以及试探这栋洋馆背后的“意志”具体有什么意图的环节。

06.

虽然说着对科学以外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对于未知,梶井还是不由自主拿出平时研究怀疑的科学家态度来,比平时动不动就想一些诸如“严谨地炸掉xxx市地标”这种实验时要靠谱得多:“刚刚那本书所提到的内容里,模糊的细节部分还有很多。比如‘没有说谎’这一点是如何界定的?如果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说了谎,即本人的答案和事实上问题所需要的答案在不是回答人本意的范围内出现了偏差,那么这一点会怎么判定?”

“或者是,假设所提问的问题,回答者并未经历过,那么又要如何算?”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补充。

“那样的话照实说就好了嘛~”太宰治懒洋洋又无聊地站在那,事情发展并不如他想象中有趣,他也就变得只有刚刚和中原中也吵一吵的时候才提起来一点精神,“国木田君,其实你不用绕这个圈子,直接回答说这个问题你的答案是‘没有这种经历’就可以~?反正我们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了~”

“太宰——闭嘴!”

“那么,”太宰治不仅没闭嘴,还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吸引大家注意,“为了节省时间,现在答案和国木田君一样的人,请站到这边——”

沉默。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几秒后,一行六个人,那边三个:国木田、中岛、芥川;这边同样三个:太宰、中原和梶井。

然后没等太宰挑眉继续问下去,梶井基次郎自己主动开口,正如中原中也第一开始说的,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没什么不好说的:“二十六岁。”

于是太宰的目光移向了脾气暴躁的前搭档。中原中也耸了下肩,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是不情不愿的:“……二十。”

听到他这个回答,太宰治的眼神微微一动,面上却笑眯眯地笑得极其讨打:“嗯~我知道中也的答案是二十~”

中原中也每次看到太宰治这种仿佛哪哪都透露着异样愉悦的笑法都很想打他。他瞥了前搭档一眼:“现在我们都说了,你的答案?”

他们是曾经有过快要长达十年的同吃同住同出任务的经历不假,但也不是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时时刻刻都走在一起的——实际上,他们各自单独行动的任务差不多和需要一同行动的任务数量一样多。

“我吗?”太宰治弯了下漂亮的眉眼,“十八岁。”

中原中也皱眉盯着他看两秒,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呿。”他低低嘀咕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嫌弃前搭档的滥情、还是在不爽自己这一点上比他慢了一步。

六个人都回答完毕,离门最近的中岛敦打开门,原本打开三次、三次都能看见不同房间地点的门后空间终于出现了令人涌上希望的场景——一段凭空出现的楼梯间连在了门后,向下的楼梯连着门沿,并不长,站在门口就能看见下一层的场景。

转了很多次,下了很多次楼梯,扶手旁莫名出现的指示楼层的黄铜牌上的数字一直在七及以上的数字来回变换,而现在探头看向下一层楼梯扶手,钉在那里的牌子上终于出现了“六”这个数字。

看来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推断都是正确的。

下了楼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六个人开始一个个试着打开走廊上的房间(虽然决定要出去,但是从这里的其他地方说不定能发现他们被困在这里原因的蛛丝马迹)。在检查的过程中,太宰治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一个碎了一半玻璃的相框,里面的照片已经泛黄褪色,但仍能从上面辨认出合照的两位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笑容灿烂的拥抱在花丛间。

只是当中碎裂的玻璃边沿好巧不巧,恰好自上而下卡在了两人之间,仿佛一个不祥的预示……或者是,对往事的写照。

太宰治眯着眼,轻轻摩挲了两下相框的边缘,在检查照片与相框的夹层间空无一物之后,把它轻轻放回了原位。

差不多检查了一下,在推开房间门开始频繁出现相同场景之后他们便不再继续,而是翻开书页,准备继续回答下一个问题。

第二页的页脚画着一个鼻子。

问题则是:初吻发生的时候是几岁?

这种问题……啧。

六个人都不想对这种问题发表什么看法了,更不好回答的问题都回答了过来,现在看来初吻也就没什么了——虽然有些人花了几分钟时间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初吻到底是几岁交出去的。

国木田独步:“我是二十岁。”

梶井基次郎:……十四岁,大概。”

太宰治:“咦,真巧呢柠檬君,你也不大记得了吗?我也是啊——大概,是十六岁吧。”

中原中也:“这种问题,谁会牢牢记得啊……十六岁吧。”

然后剩下的两人就证明了他们也是“牢牢记着”群体中的一员。

中岛敦:“十八岁。”

芥川龙之介:“……二十。”

四束目光立刻锁定了他们。

中岛敦回答完问题后就移开了目光,看哪里都可以,就是不和太宰先生对视;

而沐浴在这种“原来如此……怪不得前段时间好好的最近又吵了起来……”目光中,芥川轻轻把手插进兜里,如果不是露出来的手背上青筋都微微绷了起来,那副若无其事的平静表情倒是多少有点太宰治真传的影子:“请问,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

只是前辈们都有点好奇。

太宰治看上去挑着眉梢左看右看想说点什么,只不过被中原中也从后面一脚踹了膝弯。

第二轮问题回答完,众人顺利下到了五楼。在搜索线索无果之后,众人开始了第三轮的真心话大冒险……说错了,是深山洋馆密室逃生闯关环节。

书本的第三页上,画着一条舌头。

问题:简单形容你的初吻/初夜的经历。

“…………”

简单形容什么东西?这种玩意儿要怎么形容?难道起因经过结果都要说?完全沉默不被允许的话,有选择的隐瞒耶会被算进“谎言”范畴么?

而且这也太贴心了,为了没有经历的人,还特意给了可以回答的选项。

芥川身上的煞气简直要实体化;而中岛敦则似乎更希望自己现在晕过去不省人事。

于是最后只好依旧让成年人打头阵。

太宰治也难得的有点冷淡,不再笑嘻嘻一副讨打样子了。他摸了摸鼻梁,一边思考措辞,一边微微眯起一点那双风流漂亮的鸢色眼睛,缓缓开口:

“双方醉酒后的意外……场合不大对,时间也不大对,我身上带着新伤,动一下都疼得要皱眉,但没忍住……唔,不过后面没能完全做完。”

实在是太模棱两可了,但看得出没有谎话。太宰治说完之后安静了几秒,剩下五个人都紧紧盯着他,半晌,太宰才又开口轻咳了几声,喊了一声“中也”,表示舌头还在,也能说话。

剩下的几个都或明或暗地松了一口气,这样就证明,太宰治刚刚那种形容方法是可行的。在绝对真实的基础上,可以适当在某些地方含混过去。

于是梶井清了清嗓子,开始谨慎又斟字酌句地回答这一轮的问题。

大家似乎都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中原中也在太宰治回答完了之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他微微垂着眼的样子看上去也是在思考一会儿轮到自己时要如何回答问题,眉头微微皱起来,过了许久才又慢慢松开了。

随后,中原中也像是思考好了一样,抬头看向现在正在回答中的国木田独步,眼神和表情都一俱平静;

几秒后他抬起手,不动声色地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07.

游戏仍然在持续中。

倒霉被困在这里玩升级版真心话大冒险的六人组顺利地来到下一层,落了灰尘的黄铜牌子上,数字也从七到六到五,现在变成了“四”。

而这一次,除了那些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家具、以及墙上褪去了色彩的油画外,这里终于出现了一点能令他们打起精神的东西。

“唔,这可真是……”太宰治挑眉看着眼前的走廊,“终于出现了吗?鬼屋的气氛。”

“……太宰先生,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中岛敦说。他同样望着前方走廊的地面,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大摊一大摊已经变成偏黑色的血迹触目惊心,从他们脚前开始,断断续续地延向远方。

那些血迹之间还留着一些血脚印。没有穿鞋,脚型偏小;可能是小孩子,又或者是身材偏小的成年女性。

“是……强盗杀人事件?”中岛敦看着那些脚印,不自觉地轻轻打了个寒噤,仿佛能看到事发时的场景——

曾经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在这条走廊上,拿着刀子之类的凶器追赶跌跌撞撞跑在前方的他的猎物;或许那也是一个像现在这样的深夜,被追赶的人因为是从睡梦中惊醒,所以来不及穿鞋,为了逃命而冲出卧室,带着一身血跑到走廊上……

但芥川声音平淡地打断了敦的这种猜想。

“不会是强盗杀人。”他两只手都插在黑色风衣的外兜里,略微弯下腰,垂眼查看地上的血迹的状况,“没有喷溅型的血迹,脚印的形状也完整。”

顿了顿,芥川又缓缓补充了一句:“……血的颜色也不对。”

脚印形状清晰,就说明当时这些脚印的主人行走速度并不匆忙,甚至可能是缓慢而跌跌撞撞的;另外,这些血液残留并不均匀,每两摊血迹间除了连续不断的血脚印之外堪称洁净,没有一滴血滴在这些血迹之间的地面上。

再加上血迹颜色不大对,所以比起严重的外伤,更像是突发了什么急病而导致的呕吐及吐血,呕吐物混着血,才显得出血量惊人,看上去仿佛是动脉被割破一样的大出血。

梶井基次郎、中岛敦以及国木田独步都没有说话,国木田推了推眼镜,承认他的分析的确有道理。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能更加从侧面说明了港口黑手党平时的工作——

黑手党不是搞刑侦的,但工作性质使他们注定时常泡在腥风血雨里。所以对这类现场的判断,就与观察多敏锐无关,真的纯粹是听多了看多了之后的经验之谈而已。

在一片沉默中,太宰治倒是笑眯眯地点了下头,一副大感欣慰的叹息样子:“真是不容易呀。从前那个只知道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芥川,现在也终于学会从这些细节来得到信息、而不是站在那里干等着别人来告诉你了。”

他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最后的中原中也,冲他挑了挑眉:“是吧,中也?”

中原中也盯着他,半晌才冷笑一声,懒得搭理他似的移开了目光。

被刻意忽视的太宰治眨眨眼,顿时又扭回头开始不怀好意地颠倒黑白、挑拨离间:“看呀芥川,中也他嘲笑你!”

芥川木着一张脸不作反应,中岛敦嘴角抽了抽,梶井研究起了墙壁上的半个血手印;

而国木田……国木田已经快步走到前方走廊两侧的房门前,打算开始着一层的调查了。

第四层的调查结果是一本相册。

这本粉色封皮的相册带着相当浓厚的年代感:十分老旧的样式,内页是单纯用来一张张放照片的透明塑料膜,毫无时下流行自己手工制作相册上的那些花哨装饰,充满了过去那种用色张扬但样式简洁的时代风。

他们是在一间面积不小的步入式换衣间里发现的这本相册:两边架子上挂着的连衣裙、摆着的鞋子、挂在特质木钩上的帽子等配饰都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正对着门的全身镜不知道怎么倒了下来,碎镜片飞溅出去,零零散散地铺了一地;换衣间正中央放着一把红色长条的布绒椅,相册就放在绒椅边缘的地方,像是谁正在看的时候忽然起身去处理别的事情,于是便随手把相册放在了这里。

梶井将它拿起来放在一张小圆桌上,在其他五人的注视下翻开,一页页翻过去,发现相册里几乎全是同一对年轻男女的合照,有在公园喷泉前长凳上的深情拥吻、有在海边肩并肩看落日余晖的背影、有在神社一同参拜完直起身后的相视一笑……林林总总,类似这样的照片,差不多装了小半本。

“什么嘛,还真是无聊的相册啊。”快速浏览完一遍的梶井抱着手臂,“我还以为会有一些更有趣的东西呢。”

“这可算不上无聊,”由于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国木田一手拿着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筒照明,另一只手轻轻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干净的镜片上快速反射过一丝极亮的光,“我认为,这本相册已经能说明许多问题了。”

“国木田君说得不错。”太宰治摸了摸下巴,“结合之前我发现的那个相框看……原来如此,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

梶井把相册拿过去又从头翻了一次,随后抬起头,眼神和看上去同样带着点疑惑的的中岛敦撞到了一起。

“镜头,梶井。”一直没有出声的中原中也言简意赅道:“这些相片虽然都很美,但却没有一张……是看着镜头的。”

“也就是说,”中岛敦皱起眉,“这些全部是偷拍?”

“恐怕八九不离十。从拍摄角度看,照片上的两人毫无警觉性是一方面,但拍下这些相片的人大概也是老手了,小混混没有这样的专业性……私家侦探一类的吧。”中原中也的眼神从这位提出问题的小老虎身上移开,回到这些相片上,同时半嘲讽地一弯嘴角,“和你们是半个同行。”

“而且,这本相册之前装着的照片不是这些,现在里面的这些,应该是把以前的照片都拿出来之后,又重新放进去的。”国木田独步指了指透明塑料膜里侧,用来拿出放进照片的开口处有被扯坏的部分,像是取出照片时太过用力的结果;随后他又翻到后面没有装进照片的内页处,示意那里有同样的痕迹。

“而最有趣的一点在于,”太宰治最后不紧不慢地补充,“之前我发现了另一个相框,相片的拍摄地点是这栋洋房前面的花园,而照片上的男主角虽然还是同一位……但女主角却是不同的人哦。”

众人的目光随着太宰的话而集中在了眼前的相册上。

相框里的甜蜜合照、大量来路不正的照片、以及曾经被粗暴对待的相册……

中岛敦先是“咦”了一声,停了几秒后他似乎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表情顿时微妙了起来,于是又慢慢地“啊”了一声。

太宰治将相册合上,把那本能带他们出去、也有可能将他们永远留在这里的书放在相册上面:“那么,这一层我们能知道的大概就这么多了,我们准备去下面一层吧。”

他翻开到这次画着一只眼睛的那页,墨蓝色的笔迹逐渐浮现在空白的书页上。

「你杀过人吗?」

08.

让他们一致感觉八卦得如同真心话大冒险一样的问题书,提问风格忽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应了外面一整条走廊上干涸血迹的景,向这六个人提出了一个仿佛能闻见血腥味的问题。

——但,单纯就问题而言,这个问题可比前面那几个格外涉及隐私的问题,要好回答得多。

“杀……咦?”梶井原本率先开了口,可“杀过”二字只吐出半个音节的时候,书页上的墨迹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浅变淡、直至消失,随即另一个全新的问题取代它浮现在书页之上。

「讲述在看到刚才那个问题之后,你心中第一时间回忆起的伤人/杀人经历,说明动机。」

“…………”

看来这本书不止八卦,还意料之外的狡猾啊?

太宰治长长“唔”了声,忽然若有所思地笑起来:“……我知道了,这栋洋房是如何判断我们‘是否说谎’的机制。”

“什么,是真的吗,太宰先生?”中岛敦睁大了眼睛,“到底是如何判断的?”

“先前我就在猜测是不是这样,只不过刚刚这个提问的方式彻底证实了而已。”太宰轻松地一耸肩,“我想,关键就在于‘记忆’。”

“记忆?”

太宰治伸手指了指太阳穴:“对。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但我想应该是通过阅读我们的记忆,来做到判断我们是否说了谎。”

“原来如此……倒是能够说通。”国木田皱起眉思考,“不过从刚刚的情况看,这栋洋房能窥探到的记忆只是一部分,不会是全部。不然不会先抛出一个问题,让我们顺着问题下意识回想起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之后,才再询问它真正想要问的。”

“没错。不然不会在诱饵式提问之后,直接出现伤人与杀人的选项——虽是这么说,但要是本人没有相关记忆,或者……”太宰一边做着说明,眼角余光一边不易察觉地瞥向脾气暴躁的小矮子前搭档的方向,“……记忆出现了偏差,那么附加在这栋洋房上、操纵这个游戏的‘某个意志’,做出的是否说谎的判断,应该也是错误的了。”

中原中也侧身背对着他正在翻那本相册,微微低着头;太宰治盯着中也细碎的橘色发丝下露出的一段雪白后颈,在说完后安静几秒,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中也?”

“干嘛?我有在听。”中原中也头也不回地回答,“难不成还要我端正坐好听你解释吗——我拒绝。”

“咦,真讨厌啊中也,我只想确认下你有没有睡着而已。”

“……这种情况下,能睡着才是奇迹吧?”

“唔。说的也是~”

看来是没想起来的样子啊。太宰治心里半咸不淡地划过这个念头,手上却没耽搁地拍了拍,接着笑眯眯地说道:“那么,我们现在就来开始回答吧,这次的问题。”

这次的问题多少要好回答许多,中岛敦挠了挠脸颊,觉得自己没什么压力,于是便率先开了口;

另一边,靠在桌边翻看相册的中原中也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看向恰巧就在脚旁边的那块碎镜片。在看到太宰的确是转过身去听起了人虎的叙述之后,又停顿了一会儿,他才动了动脚尖,把那块镜片不动声色地踢进了桌子下面的阴影里。

真是麻烦啊,他心里默默想。

都怪那个傻逼混蛋,呿。

本次问题的回答叙述还在进行中。

基本上,这次的问题大家会回答什么差不多都有迹可循:中岛敦是打败了组合首领、菲茨杰拉德那次的事;国木田说的是两年前一次伤亡惨重的委托;

梶井讲述的是第一次任务;芥川则是在几秒钟的沉默后,把当时太宰治第一次带他出去、让他亲自把平时训练的东西用于战斗的事情简略讲了讲。

轮到中原中也的时候,这位现任港黑干部大人仰起头想了想,一缕橘色发丝从他耳边滑下。

“印象最深刻的杀人经历……”他声音平静地开始叙述,“我第一次使用‘污浊’,是一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大暴走。一晚上的时间,敌人的基地——那一整个小小岛屿全部被我夷为了平地,敌人死得七七八八,我自己也差点过了三途川。虽说当时没有记忆,不过事后清醒过来看到那片废墟惨烈的状况、得知那些都是我做的之后……应该也算吧。”

“至于动机,”他说,“这没什么好说的,说是为了黑手党的利益太虚伪了,当时的我已经想不了那么多,单纯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不动手,那么倒在那里的就是我,仅此而已。”

这些在黑手党内不是秘密,但第一次听说这个的中岛敦和国木田投向他的目光却立刻发生了变化。中岛敦在震惊要把一个小岛屿夷为平地那是多么恐怖的暴走;国木田独步则是再次刷新了一下对这个黑手党干部的认知,就连太宰也曾经在抖露黑手党内部秘辛时,对这位做过“不论其他,单说战斗力的话,还是不要小看那个黑色小矮人——不要小看中也比较好哦”这样的评价。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那次的中也的确很恐怖,不过也很有趣就是了。”太宰治的眼神从中也的脸上移开,笑了笑,然后开始说自己的,“我的话,嗯……果然还是那次吧?我将一个人杀死,然后趁着夜深,将尸体埋进了一片水泥地里。动机则是我看那个人太不顺眼了,非常碍事,所以我就让那个人消失了。”

“就这些?”中原中也看着他,表情摆明了“我听你鬼扯”。

“不大可能吧?你可是那个太宰诶?”梶井说,“差不多芥川这一届的年轻人开始,就是听着太宰你在黑手党内的光辉履历训练起来的了吧?”

芥川没说话,不过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有点意外。

“不要小看‘就这些’啊,中也。”太宰治随意地将手插进外衣的兜里,声音放轻了一些,“那次可是我寥寥无几的,不是任务或者训练要求的杀人经历,单纯是个人目的作祟呢,自然印象最为深刻了?”

“不信的话……做为我的眼睛还在的证据,中也你的脸上蹭了灰呢,是刚刚下楼时蹭到的吧?”

其他人看了看,被点名的这位脸上确实蹭黑了一点。中也抬手把灰擦掉,大家互相看了看,既然都回答过了,那么也就可以去下一层了。

离门最近的芥川打开门,楼梯间不出所料地出现,几个人依次走了下去。

游戏继续。

09.

第三层有调查价值的地方是一间书房。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大约是牢牢拉着窗帘,导致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伸手不见五指,而国木田的小手电筒也恰巧在这时耗光了电量。好在他们刚刚调查餐厅的时候顺手拿走了长桌上的两个烛台,中原中也掏出打火机把上面的蜡烛挨个点燃,梶井基次郎和太宰治一人拿了一个,两人一前一后,其他四人走在他们之间,六个人这才走进这间屋子。

烛台的照明作用并不怎么样,橘黄的烛光只笼罩了梶井和太宰身边的一小圈地方,而这间书房似乎比刚刚他们调查过的任何一间屋子都要大。

梶井把手里的烛台向上举高了点,众人这才看清这间书房呈圆形,且周围的墙壁都打成了那种无比沉重的实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码好了一排又一排的书,用来分类的黄铜标签牌就钉在那些厚实的深色横板上。

但烛光并没能照到房顶,在微弱烛光所能到达边缘部分,往上似乎隐隐绰绰还有着什么东西。

中岛敦左右看了看,发现正对着门的书桌后就是窗帘,他走了几步过去,手上用了点力气把那两条又厚又重的深红色窗帘向两边拉开,窗外惨白的月光照进屋内,让他们得以终于看清了这间书房的全貌。

而在看清这里之前,负责拉开窗帘的小老虎还在疑惑为什么窗帘这么沉,费了他不少力气——

而在眼前亮起来之后,敦睁大了眼睛,开始震惊于他所看见的惊人景致。

“喔唷……”梶井仰起头,将此地全貌收入眼底,轻轻吹了声口哨,“倒是个好地方。”

国木田独步的眼中也露出些微赞叹:“看来这栋别墅的主人,并非是那种毫无品味的暴发户。”

“数量如此庞大的书籍,当初将这些书全部运到这里来、并一本本摆好……一定很花功夫吧。”中原中也抱着手臂评价,随后补充,“当然,要是有和我异能相似的异能者在场,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他皱着眉,一手插在兜里,一手半掩着嘴低声咳嗽,这里看来是很久没有人踏入,一直尘封着,众多的书籍摆放在一起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霉味,倒是不熏人,只是搞得他呼吸道很不舒服。

这间书房……不,或者说是藏书室比较合适。这间藏书室的高度不比寻常,上下三层都被特意打通了,四面的实木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书脊;别墅主人下了一番功夫改造这里,将这里改造成了电影中常出现的那种欧洲古堡里内天井藏书室样子,而可以走到二层去的楼梯扶手和之前大厅的旋转楼梯有着一样的铁艺花纹。

所以中岛敦拉开窗帘时才感觉那么沉重。巨大的落地窗近十米,窗帘又选择了遮光的厚重布料,不知道这里的窗帘杆是选的什么材质,但想必在装修时让设计师好好费了一番心思。

拿着烛台走在众人最后的太宰治倒是没有对这里的藏书量发表什么看法,他站在房间中央的一把木头摇椅旁边,没拿着烛台的那只手握着一个从摇椅上拿起来的小铁炉,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对这里有什么疑惑。

“喂,”中原中也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挑了下眉,问,“你手里那个是什么,香炉?”

由于月光的缘故,进了这间黑暗房间之后就一直不怎么好的视野终于清晰起来。中原中也距离他的搭档十来米,能清楚看见太宰拿着的那个小铁炉精致又好看,带着一股浓浓的中国风,明显是给女孩子用的东西。

“这个吗?不是香炉吧,笨蛋中也。”拇指摩挲了几下冰凉的外壁确认材质,太宰治叹了口气,把东西轻轻放回摇椅上,“这个大概……是个暖手用的东西。”

“暖手炉啊?还真是一副古典做派的大户人家。”梶井去窗边晃了一圈回来,正好听到这句,十分无聊似的砸了下嘴。同时他伸手指了指窗外,向这两人示意:“从那边窗户看出去,正对着楼下的花园。我想了想如果是以前花园里开满鲜花的时候,那么这扇窗户大概是最好的观赏角度。”

中原中也将眼神从梶井身上收回来,又环顾了一遍四周,轻轻皱起眉:“有没有觉得……”

“真少见,”太宰治摸了摸下巴:“中也居然也有——”

然而中原中也仰头看着上方书架上那些数不清的书,打断了他的话:“有没有觉得,这里给人的感觉不太对劲?”

太宰治挑了下眉梢。

“哪里不对劲?”国木田开口。

“这些书、暖手炉、搭在摇椅上的毛毯、以及观景最好的窗户角度……”中原中也直白道,“再加上先前在上一层发现的那些照片,就好像是这里的主人不方便出门一样。”

“有吗?”梶井手搭凉棚也跟着又看了一圈,却没有体会到他们的干部先生所说的意思,“只是主人格外喜欢看书吧?”

“唔,只是有这种感觉……你也知道,我弟弟小时候身体不大好,差不多是一直在家里呆着的。”中原中也耸了下肩,“也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不,”一直安安静静调查的芥川龙之介忽然出声。他站在窗边的书桌前,轻轻抬了抬下巴,对其他五人示意桌上装满药瓶的木盒,“都是看起来经常使用的瓶子,又是放在这种地方……看来这里的主人身体的确不大康健。”

太宰好奇问了一句:“什么病?”

芥川用食指和拇指把其中一个药瓶捏起来看了看,声音平板无波地回答:“硝酸甘油。”

心脏病。其他几人心里默默想。

芥川又拿起来一个:“威菲宁。”

“这是治什么的?”中岛敦转头看其其他人。

国木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清楚;太宰治也耸了下肩,表示自己虽然常受伤老吃药,但受的都是外伤,吃药最多的是安眠药。

中岛敦无语地看着他。

“是治疗肺病的常用药。”

“……”中岛敦回过头,看见回答了他的芥川龙之介放下手中的药瓶,随后目不斜视地走向中原中也的方向,仿佛他只是随意补充了一句……或者自言自语。

有必要僵成这样吗。这个晚上过了将近一半,中岛敦终于在心里憋闷地想。先不说那个千真万确明明白白就只是一个意外,之后他懵成了大脑一片空白,芥川直接怒起和他打了一架——但现在这样就好像被占便宜的只有芥川一个似的,让人不爽。

那也是他的初吻啊??

另一边,芥川走到中原中也和梶井基次郎身边,对两位前辈简单点了下头:“这里应该没有别的可调查的东西了。”

中原中也点了点头,偏头对其他人——主要是对着太宰——说:“——芥川是这么说的。怎么样,这一层还接着调查吗?”

国木田独步:“我认为我们可以去下一层了。”

梶井基次郎:“附议。”

中岛敦默默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太宰把手上的烛台塞到他手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眨眨眼开口:“我……我也觉得下去比较合适。”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我们就下去吧~”太宰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从他身边绕过,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把那本书从风衣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反正,这里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差不多已经搞清楚了。”

随着书页一页页翻开,众人围过来。中原中也嫌弃地看着太宰:“脏不脏啊?你就把这玩意儿随便放衣服里。”

“啊那个没关系的。”太宰十分淡定,“因为在放进去之前,我趁中也不注意的时候拿中也披在身上的大衣袖子仔细擦过了~”

“哦那就……什么??!”中原中也崩溃地立马低头翻看自己的昂贵外套,“太宰你这混蛋——”

“是骗你的。”太宰眯眼笑起来。

“——我杀了你啊?!”

“中也真是的,被我这么骗十来年了,还是那么好骗——”翻到这次问题的那页,太宰的手指停下。其他早就明白这时候安安静静才是上策的几人凑上去看,发现第五页纸上,页脚画的是一只手,浮现出来的问题仍然微妙地应着当下的景。

「讲述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被欺骗的经历?」

“好问题。”看清之后的中原中也眉毛倒竖,发出一声清晰的冷笑,“就现——”

梶井拉着芥川一人一边把他拖开。

芥川冷静道:“请您不要冲动作答。”

梶井倒是一副很惋惜的模样:“啊,虽然我对你回答了这个答案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感到非常、非常好奇……但如果真的失去一只手臂的话还是饶了我吧。组织的五大干部之一、首领的得力手下在这种哄孩子玩的鬼屋里少了一只手回去,我看都不用首领吩咐,我和芥川还是自己干脆点进惩戒室来得省时间。”

太宰冲被拽住的前搭档挑眉笑了笑,十分讨打,随后扭回头,轻轻敲了敲桌板:“那你先来吧,敦君。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大人真是一点都没个成熟样子的——果然这种时候还是年轻人要来的靠谱呀。”

“哦……那我就……”中岛敦不疑有他,伸手挠了挠脸颊,嘴角有点尴尬地抿了一下,“最深刻被欺骗的经历,我的话,果然还是院长的事吧。”

一个永远无法去找当事人证实的谎言。一直以来都恨着的院长,在他过世后才发现,其实真相并非自己长久所憎恨的那样。

太宰微笑了一下:“能够理解。”

芥川回过头,默默朝中岛敦的方向看了一眼。

依照问题的要求,敦简单叙述了院长的事,并用“我不知道自己未来是否会完全原谅他,但我现在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开始去试着理解他当初所对我做的一切”来作为结尾;

他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能看出来,现在的中岛敦,和当初在街边长凳上坐着大哭的年轻人已经大不相同了。

在敦讲述并平安无事过关之后,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开始了他的叙述,毫无意外是“苍之使徒”那一次的事情,其他几人安静当着听众,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国木田之后是芥川、梶井以及太宰。这三人的回答都中规中矩、没什么令人好奇心爆发的地方,于是这几人也安全无事通过了这一层的问题。

最后是中原中也。飞快生了气、又飞快冷静了下来的黑手党干部冷哼一声,略带讥讽地说道:“有太宰这么个混蛋在,无论谁都是每天泡在谎言中度过的。”

太宰治懒洋洋地抗议:“中也,这是污蔑——”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虽然他刚才表面上看起来气到打人,但意外的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却没掀起半点波澜,静静地看着太宰治。

半晌,中原中也想到什么似的,弯起嘴角嗤笑一声,随后才缓缓开口:“我没什么好说的。几年前,有个人想要背叛组织,在行动之前借着职位的便利,把我骗到海外出差了半年。结果等我回来之后,一切都结束了,我什么都没来及做,既没来及替首领将背叛者抓回来,敲断四肢锁进惩戒室;也没能来及去找他问个清楚,他那颗脑袋里成天都在想着什么见鬼的东西。”

知道内情的芥川和梶井听到这里,越发静悄悄站在原地,默默当着一块撞色背景板;不太清楚内情的中岛和国木田即使不知道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但气氛是能看懂的,也跟着沉默不说话了。

太宰治摸了摸鼻尖,感觉自己有点莫名理亏:“你现在问也可以?”

“没关系。”中原中也耸了下肩,一副全然没所谓的淡定样子,“反正,我现在也不在意那种事情了。”

太宰摸着鼻尖的手指微微一动,然后停顿下来。

……

于是在不知道哪里有点尴尬的氛围中,算起来应该是一切顺利的六个人在夜半时分终于回到了第二层,即使这条走廊并非下午几位黑手党们搜查过的那条,但那个标注着“二”的黄铜牌子还是莫名让人有了几分安心感。

怎么说,这栋洋房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不假,却没有动什么歪脑筋,说回答问题能离开,现在就真的让他们一层层下来了;而那些颇有点窥探人隐私的问题,在了解了一点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也多少能猜出些问题被提出来的原因……

可能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能想通的自己当初所经历的事情,所以在这么多年后也仍然执着于这件事吧。

路过卫生间的时候,中原中也往里看了一眼,发现这里还算干净,于是回头看了一眼,问其他人:“你们有没有人要上厕所的?”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中原中也砸了下嘴,只好拿走一个烛台,自己走进卫生间——为了防止关上门后再开门会到另一个地方与其他人走散,所以门半掩了一下,并没有关实。

位于深山里的豪宅别墅,就连卫生间也小不到哪去。中原中也端着烛台径直往前走,自己默默数着步数,因为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比平时缓慢,提防会有什么突然出现——

然后,真的有什么突然出现了。

有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声音他听不到,气息也没泄露一点)从后面靠近,十分熟练地将他牢牢抱进了怀里。

被抱紧的中原中也惊了一跳,肘击条件反射就要怼上后面来人的胸口,接着反应过来这个人是个熟悉的傻逼,硬生生停下动作,小臂与那件浅色风衣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指。

“太宰治,”中原中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有点隐瞒了自己失去听力这个事实的心虚——若是平时,即使太宰动静再小一百倍也不可能就这么随便把他抱进怀里。他挣脱开,皱着眉头,回过神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你什么毛病?!”

「这种情况,还要再对我隐瞒吗?」他看见太宰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比口型,「听不见就不要逞强了嘛,中也。」

“哈?你——”中原中也脸烧了一下,是被故意揭穿的窘迫,但他想了半天发现这次实在没什么好狡辩的,之前隐瞒时候还能嘴硬一下,可现在事实都已经摆上了台面,摆到了太宰眼前。

于是他只好没什么好气地说:“是啊,我听不见了,是记起来了不假,那又如何?你是专门为此来嘲笑我的吗?”

然而太宰治只是“嗤嗤”笑,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对他比口型:「不,中也,你没记起来……准确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并不是只这一件。」

中原中也皱起眉:“什么?”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太宰笑够了,把手插进兜里,一双鸢色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中也,你还记得以前那个训练场吗?你经常在那指导后辈的那个?」

“你说早就被推掉的那个?”中原中也说,“记得,怎么了?”

「那你记不记得你曾经有一个很看好的后辈?经常缠着你,结果后来你单独指导他训练,被他放了鸽子的那个?」

“……记得。”他忽然睁大眼睛,“太宰,你……”

「所以我说,你完全不必对我隐瞒你失去听力的事情嘛。」太宰治看着他,唇角带着一点说不出意味的微笑。

微弱的烛光下,那双鸢色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只有凑得极近才会发现一点微末的端倪。

“我看不见啊,中也……”他轻声说,“你看,是不是很公平?”

10.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准确说,并不属于完全失明……因为我还能感觉到微弱的光线,有光又有人站在我眼前的话,我是能感觉到人的轮廓的。”太宰治那两片说过无数甜言蜜语、也说过无数谎言的薄嘴唇缓缓开合,贴心照顾老搭档丧失听力只能依靠读唇语的境况。

他弯着嘴角,微微笑起来:“原本以为会被完全剥夺双眼,没想到还能留下一点用来感知光线的视觉,真是帮了大忙呢~?否则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在这种陌生环境里上演‘双眼无恙’的戏码吧。”

听到他这句话,中原中也反应过来。“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原来如此,看来是在问题出来之后就确定自己要说谎了啊,太宰。”他眯起眼睛,“所以,你那个时候所谓‘作为我双眼还在的证据’也是,我脸上蹭的灰是在回答问题前就注意到了吧?预料到自己会需要这种‘证据’,所以才特地……”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那次的中也的确很恐怖,不过也很有趣就是了。”太宰治的眼神从中也的脸上移开,笑了笑,然后开始说自己的,“我的话,嗯……果然还是那次吧?我将一个人杀死,然后趁着夜深,将尸体埋进了一片水泥地里。动机则是我看那个人太不顺眼了,非常碍事,所以我就让那个人消失了。”】

“答对了~”太宰治笑眯眯地,抻了下双手,懒洋洋地背到身后,“毕竟,这栋洋馆在此之前我从未涉足,计算步数、或者背过地形地图,那些技巧在这里都不管用。所以注定有一些细节,现在追溯的话还是能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的。”

“啊啊,说得没错。”中原中也不爽地啧了声,“你在和梶井一人拿了一个烛台后为什么选择走在了最后;在摩挲十几秒后才确认那是个暖手炉不是香炉;以及回答问题的时候,故意让人虎开头,自己则排在了最后——是从他们的回答中推断出来的吧?那个问题究竟是什么。”

“是呀,还以为要费点功夫呢,没想到敦君上来就直接重复了一遍——‘最深刻被欺骗的经历的话,果然还是院长的事吧’——真是省了我很多精力。”太宰治耸了下肩,“还有要准备回答问题前,准确找到书桌并把这本书放到那上面也是。”

【中岛敦默默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太宰把手上的烛台塞到他手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眨眨眼开口:“我……我也觉得下去比较合适。”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我们就下去吧~”太宰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从他身边绕过,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把那本书从风衣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反正,这里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差不多已经搞清楚了。”】

“从芥川的话中能推断那间房间里有书桌,综合他说话声音发出的位置以及敦君拉开窗帘时声音的位置判断,书桌就在窗台前。”太宰说,“为了能通过月光判断出书桌的位置,只好把光线更亮的烛台递给敦君,这才逐渐看出另一边较微弱的月光——好在那孩子真的是单纯不多想,只以为我是手上太多东西,嫌麻烦。”

“完美的演出,即使有漏洞,但在那种环境,又是没人往这方面思考的状况下,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你的眼睛出了问题。”中原中也语带嘲讽,显然不屑也嫌弃极了他这些修炼到家的谎言功底,“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老搭档。不过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不介意我没有留着热泪鼓掌、然后听你说获奖感言吧?”

“哪里哪里,过奖了~”被狠狠嘲讽了一通的黑发男人谦逊回答,“比不上中也呢。就算我演技高明,中也听不见这回事,不也成功把我骗过去了?察觉到你可能已经失去听力,可之前你明明背对着我却回答了我的话——然后才想起来,那间换衣间里,摔碎的全身镜的碎镜片,铺了一地。”

“本来就没指望能瞒过你多久,因为变数太多了,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多半是哪个时候我看着别处,结果你说话我没听见吧?”中原中也无所谓地说,“更何况,我失去听力这回事也是你害的,十八岁那次我喝得烂醉,迷迷糊糊察觉到有那么一回事,只不过你没做到最后,所以睡醒后我还以为是做了个春梦,对象还是你,倒是恶心了大半个月,这件事之后才回忆起来才判定我说谎的吧?真是无妄之灾。”

“什么嘛。”太宰治一脸遗憾,“还想看到中也气急败坏的表情呢。”

“有什么必要?又不是没和你上过床。”中原中也挑眉,“前段时间在我家赖了半个月不走的那个是谁?”

说完他转了身,把人扔在原地,自顾自拐弯走到马桶前解决生理需要;太宰治双手插兜,没再开口,脸上一直弯起来的嘴角弧度倒是抹平了。

中原中也解决完走回来,看见他还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便微微挑了挑一边眉梢:“还有什么事?”互相坦白的过程开端虽然有点让人尴尬,但不是没有好处。起码在接下来的解题闯关过程中可以减轻一点隐瞒的负担,在其他人面前互相打掩护。

毕竟,让彼此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失明或失聪是一回事,但让前对家和同事后辈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没事了。”太宰沉默一瞬,随即轻松说道。正巧这时梶井被其他几人推出来寻找被怀疑掉进马桶的两位,在黑暗中摸黑提高嗓门:“中原——太宰——你们是掉进异空间了吗?还是死了一个——至少回个话啊!”

“吵死了,梶井你是要死吗?!”中原中也骂了一句,耸耸肩往外走,同时冲太宰治轻轻呲了两声。以太宰治对他这十多年来不深不浅的了解看,那多半是“既然你我都说清了那就给我打好掩护不然就地干掉你”之类暗含威胁的含义。

他循着眼前一片漆黑中闪烁的微弱光线,慢慢跟在中也身后。

「啊啊……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太宰心想。

那片以前是训练场的空地,当年中也在那里等他的后辈等了足足两个小时,最后也没把人等来。

「为什么不问问中也呢?」

他所等的后辈,其实就在他的脚下——踩在后辈之上等人来训练,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杀死那个后辈的缘由,除了发现那个人和敌家有暗中往来的确凿证据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不是什么可笑的嫌他碍事,当然也不是“吃醋”这么可爱的情感。

否则的话,只凭和敌人暗通款曲这一点,投进惩戒室按规矩来就好,废掉四肢灌进水泥、最后拿去填海,还干什么费时费力,大半夜撬开训练场材质特殊的地面把人埋进去,又在天亮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恢复原状?

他深知这一点,所以绝对不愿意讲出来。

如果一定要下个定义,或许“嫉妒”更合适一点?毕竟“吃醋属于欲望,而嫉妒位列原罪”嘛。他嫉妒中也的聊天内容一度被那个所谓的后辈占据,又真心实意地想要嘲笑中也看人的眼光:当时组织有他把关,老鼠想要混进来如何不易,恐怕那么多部下后辈里也就那么一个,偏偏就被中也一眼就挑中了。

太宰微微偏过头,那双失去了焦距的鸢色眼睛缓缓对准了前面那个挺直熟悉的背影。

可也不是喜欢中也,背叛时他走得干脆利落,据说中也这几年出差,也一次没有想过自己。

喜欢这种美好的词汇,放在他们身上实在是太不和谐了。

那么,有意思的地方来了,他和中也之间,这种关系——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跟着梶井走出洗手间,其他人没有丝毫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异样。国木田独步开口:“刚刚我们发现了一点东西。”

中原中也沉默听着,间隙状似不经意地偏头,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脸上表情带着一点熟悉微妙的意味深长的太宰治,顿了顿,又转回了目光。

傻逼。他在心里轻轻嗤笑一声。

而另一边,国木田还在继续说。

“我们发现了两具尸骸,以及——

乱步先生现在在哪里,我们也知道了。”

11.

走廊尽头处的大幅画像之下,散落着两具白骨。

从骨盆形状来看,趴伏在地上的那具骨架属于一位女性;而摊开手脚坐在拐角处花瓶旁的那具白骨则是男性。两具再开不了口的尸体横在被困在这里的六人面前,面冲着走廊另一头幽深的黑暗,黑洞洞的眼窝似乎无声的控诉。

“……”

本就处处诡异的洋馆忽然又发现了两具尸骸,见惯了这类现场的几位与其说被下了一跳,不如说感觉“终于出现了啊”更为合适一点。毕竟鬼屋鬼屋,没有尸体或者闹鬼,压根就称不上刺激嘛——当然,谁也没有说这里是鬼屋,只是事到如今,也想不到更恰当的名词来为这栋废弃的别墅下个定义了。

蹲下身、准备检查尸体的中原中也漫不经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尸骸的纤细手骨,垂眼查看这具白骨的腐化程度,心里却晃神开了小差。

为了尸检方便,他把披在肩上的黑色大衣拿下来扔给了太宰治。太宰一直保持着跟在他身后两步左右的距离,此刻右手的臂弯里挂着那件款式熟悉的黑大衣,左手随意地插在兜里。明明看不见,但这个男人还是十分精准地找到了方向,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中也的屁股,在干部先生的黑色皮裤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灰印子。

“不要开小差呀,中也。”他懒洋洋地说,“你会干这事儿吗?不行就让开位置,让专业人士来。”

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用来装装样子的。因为中也背对着他蹲在那,根本就听不见——不过他们之间的交流有时候也确实不需要语言。起码莫名的沉默能让看不见的太宰察觉到眼前人肯定是在走神,而耳朵听不到声音的中原中也同样能从屁股上挨得那一下脑补出身后无所事事的男人的催促,甚至连玩笑一样的嘲弄也所差不离。

但知道是一回事,骂肯定还是要骂回去的。

“傻逼你往哪儿踹?!信不信我掰断你的脖子——”中原中也被这点动静弄得回过神,注意力拉回到这具白骨上,嘴上却一点也不含糊,“在这里碍手碍脚,滚远点。”

“中也好凶。”太宰治抱怨,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转头去问梶井,“他这么凶,柠檬君你怎么还不跳槽?”

梶井基次郎笑得幸灾乐祸,十分公正地回答他为什么不跳槽:“因为中原先生对我们挺好。”

检查那具男性白骨的芥川龙之介和国木田独步没注意到这边的对话。白骨上查不到太多信息,调查过一遍后芥川站起身,在梶井那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回话之后说道:“白骨化得很彻底,骨架上没有明显伤痕,没法确定准确死因。”

国木田独步跟着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不知名粉末:“尸体右手拿着的老式棒球棍上倒是有明显血迹,棍身上有裂痕,血液渗透进了裂缝,但说不准是球棍本就老旧、还是击打什么时用力过猛,导致棍身开裂。”

走廊拐角的空间狭小,挤不下六个人同时检查尸骸,所以才导致了几个人能闲扯聊天、几个人干活的境况。中原中也托住趴在那的白骨头颅,在微弱的烛台光线下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那根棒球棍……击打的就是这里吧。”

什么?其他人凑过来,光源聚集,中原中也向他们展示手上头骨后脑处明显的凹陷痕迹。他自己常用的就是近身作战,对这种程度的伤会造成什么效果再熟悉不过:“背后袭击,绝对的一击毙命,这女人挨这一棍倒地身亡时大概都来不及反应。”

“是……”中岛敦犹豫着开口,“是相框里的那个女孩子……?”这间别墅的主人么?被心爱的人背叛致死,怨念无法散去,才在死后化作厉鬼也夺走了心爱人的性命?

“应该不是哦,敦君。”太宰插着兜说道。他刚把大衣重新披到中也肩上(中原被他恶心得打了个哆嗦),谁也没看见在两人有一瞬接触的那短短几秒,中原中也用手指飞快在他手背上写了几个字符,太宰若无其事收回手,配合着中也告诉他的尸骸信息做出推断。

这两个人身残志坚,一聋一瞎也挡不住配合良好,其他几个人根本没发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中岛敦:“有什么问题吗,太宰先生?”

太宰治伸出手,不紧不慢比划了一下地上那具骸骨的身长:“身高不对。不出意外的话,那具男性尸骨就是我们本次事件的男主角了,从骸骨判断他的身高在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相框中的那个女孩子到他胸口位置,大约为一百六十公分,而这位女性的身高未免偏高了点……倒是和相册中被偷拍的那个女孩子身高有几分相仿。”

“……”

事已至此,在走遍了六层走廊,经历了五个问题,找到了不少有价值信息的现在,这栋洋房在废弃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站在这里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猜测慢慢成形。国木田独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向了梶井:“说起来,你刚才是不是还发现了一个上锁的盒子?”

“哦哦,我都忘记了。”梶井基次郎站在一旁,把放在走廊一侧柜子上的盒子拿下来,递给了中原中也,“喏,在洗手间旁边那个房间里的壁炉上发现的。”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接过那个盒子,“在我去洗手间的这段时间,你们做的事情还不少。”

“总不能全等着中原先生你们做嘛。”梶井笑嘻嘻。

中原中也把盒子拿在手上颠来倒去看了看,发现这是一个结实的木盒,盒面上有着一点简单的浮雕,盒盖处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

开锁这类活从来轮不到他动手,术业有专攻,这里有就有个溜门撬锁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在场。中原中也耸耸肩把盒子递给太宰。

太宰治一手托着盒子,另只手在盒子上下摸了摸似乎在确认这盒子上有没有别的机关,随后才从兜里摸出一段小铁丝,凑到那把小铜锁上。

停了停,他忽然开口:“国木田君,给我来点光~”

站在几步外的国木田独步靠近了一点,把烛台凑过去:“这样吗?”

“嗯嗯,很好就是这样~”

而站在一旁看他们开锁的中原中也看了眼中岛敦,然后扭头问芥川:“刚才是你和人虎发现的尸体?”

芥川点了点头。

“唔……”中原中也若有所思,说道:“不吵架的时候,你们俩搭档的效果倒也不错。”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声音平直:“没有这回事,中原前辈。”

中原中也弯了弯嘴角,没说话。

开锁的过程十分顺利,太宰治三下两下弄开了那把小铜锁,打开后里面是一叠文件和几张银行本票。梶井探头看了一眼,咋舌上面的数额:“富豪啊……这家人。”

“不,恐怕富豪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那个相框里的女人。”芥川龙之介把另外那几张拿出来翻了翻,“这些是这栋别墅的地契……财产转移证明以及一份遗书。”

他把遗书快速看了一遍:“这里的上一任主人唯一的女儿和女婿因为车祸早逝,给他留下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外孙女,然而他年纪也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就立下遗书,把全部财产都留给那个小姑娘。从转移证明上的时间看,这个孙女十五岁的时候就继承了这一切,代替外祖父成为这里的主人了。”

“一个身怀巨大财富、还因为生病,长久呆在别墅中的女孩啊……”太宰治表情微妙地笑起来,“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一只没有围栏围住的羔羊吧?”

或许,这可能只是一个发生得不能再多的俗套故事。

英俊风趣的男人偶进山中,遇见了从未绽放过的花朵。在交流过程中得知女孩孤身一人生活在这座别墅里,家中除了打扫卫生和做饭的钟点工,就只有数以万计的书和巨额遗产作陪;男人和女孩互相倾慕,或许还定下了婚约,但偶然中女孩才发现,男人对她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其实还对另一个女人说过;最后,男人联合真正的心上人换走了女孩平时必吃的药,女孩痛苦致死,而以为自己终于获得这笔横财的两人同时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出这栋漂亮的别墅;

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男人血红着双眼打死了另个女人,向黑暗中不知在哪里的女孩鬼魂讨饶,乞求她的原谅,但在一遍又一遍得不到回复的求饶悔恨声中,男人终于也死在了这里。

第一次上床经历是几岁?

初吻发生的时候是几岁?

简单形容你的初吻/初夜经历?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杀人/伤人经历,是为了什么?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被欺骗的经历?

五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却在此刻被看不见的线慢慢串联起来。没有到过外面去而孤独惨死在这里的女孩坐在黑暗中,向进来这栋洋房的每一个人,用这里的一切讲述她身上所发生的事,询问相同的问题,寻找可能她永远也无法找到的答案。

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把一切都交付给你,那是我全部的信任呀?

六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说到底也是猜测,”太宰慢慢翻开那本问题书,而中原中也在一旁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像,“是不是真的,我们看过这次的问题就知道了。

第六页画着一只脚。在同样属于惨死的两句尸骸衬托下,以及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阴凉过堂风的围绕下,书页上的墨迹逐渐显现:

「给了你最深刻欺骗经历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中岛敦跟着不安地看了眼墙壁。

墙壁上是女孩坐在那安静下棋的画像,女孩的侧脸安静甜美,但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了对此地发生何事猜测的缘故,让人总感觉那女孩恬静的侧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浓浓阴郁感;

而画面上,坐在她对面陪女孩一起下棋的,赫然就是几人这次冒险的起因,在最初进入这里时就莫名失踪的名侦探——

江户川乱步先生。

12.

第六个问题很好回答。

给你最深刻欺骗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六个人的回答,五个如出一辙的“死了”,还有一个是没好气的“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站在这里的是谁不言而喻,其他四个人都眼神清明,不想掺合进这笔纠缠已久的纠纷,于是自觉靠边站,研究起了墙上那幅画像,不太确定他们一直找的江户川乱步是不是真的被锁进了这幅画中的世界。

“果然是在里面吧?”中岛敦说,“漫画电影里不是经常出现这样的桥段嘛。”

“但也说不定就是利用了你这种天真的想法,故意做出这样一幅画像来骗我们上当?”梶井后退了几步,好看清这幅画像的全貌,同时振振有词地续道:“按照你的说法,小说里也出现过这样的剧情——不肯丢下被诅咒的同伴坚持接着一同冒险,结果剩下的同伴也接二连三死去,最后发现第一个被诅咒的同伴早已经被魔化,这一切都是他搞得鬼——之类的。”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的嘴角抽了抽:“……不会吧?”

“先不说那些,假设这幅画中的就是乱步先生。”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冷静道,“我们该怎么将他恢复原状?这种状况下,太宰的异能也无法起作用。”

“把画搬出去看看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但这画的尺寸……”梶井比划了一下,“要是中原的异能在,那还好说,这么大幅画根本不算事儿,我们平时搬东西都去找他。”

中岛敦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手党干部被人拜托去帮这种忙实在是不怎么符合其形象,不由多问了一句:“那他……同意帮忙?”

“有什么不同意的,中原先生脾气挺不错的,年轻人,你不要被‘传言’误导。”大概是经过了一晚上的合作冒险,且现在仍在临时合作战线的途中,梶井基次郎和先前只闻过其名的人虎开口说话时的语气也熟络了点,语重心长地说,“不要以为我们每天都打打杀杀嘛。我猜你应该也知道,喏,那边那位干部先生在我们这的地位,所以实际上,他平时轻易不会出手的——能让那位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只见过两种:任务对象,以及太宰治。”

“你话太多了,梶井。”微微压低的声音里含着点警告,一直在低声交流些什么的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话头,中原中也站在那里抱着手臂,冲那幅画扬了扬下巴,“怎么,要搬这幅画走?”

“嗯……现在还在讨论阶段,”中岛敦看向他身边的男人,“太宰先生怎么认为?”

“说的是啊,无论带走或者不带走,都有一定的理由,而共同认知则是,我们现在在这里,对这幅画毫无办法。”看了眼窗外仍然雾气朦胧的树林,太宰治露出手腕看了下表,短短的时针已经快要指向“五”,他们已经快要在这里呆够一天一夜了。

“嗯!就这么办吧!~”几秒沉默后,他忽然右手握拳敲了下掌心,语调欢快地下了决定,“这里先不管这幅画,我们就这么往下走~”

国木田独步微微皱眉:“这样没问题吗……太宰。”

“相信我,国木田君,只要我们解决这栋别墅的问题,乱步先生就不会有事。”太宰声音平缓,“这幅画太笨重了,我们不能保证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也无法保证在遇到什么时,参与抬画框的几个人都能平安无事地闪身避开。”

有理有据,合乎判断。于是国木田独步不说话了,认同了他的选择。

既然侦探社的都没说什么,确切来说是被他们拖入这场冒险的黑手党三人便更是乐得轻松。中原中也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之间的交涉,忽然没由来地,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这就是太宰治。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处于什么位置,无论他平时有多不靠谱、有多想让人捋袖子揍他,但在关键时刻,偏偏这个干什么都懒洋洋的男人说出的话也最具说服力。

一个在哪里都能混得如鱼得水的男人。

“中也。”在他晃神间其他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准备回到一层大厅。太宰治站在几个人最后,双手插在兜里,长身鹤立,回过身看着中原中也。

“要走了哦。”他挑起眉,轻轻一弯嘴角。

中原中也盯着他,半晌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向前走去。

“……来了,啰嗦。”

13.

走过了六次的楼梯间,如果不出意外,这次所回到的就应该是最初进来时的大厅、或者在经过又一次陌生走廊后,再次拉开门时会回到大厅,然后走出这栋洋房。

但是……

“……这是什么?”中岛敦忍不住开口。在楼梯间的低端并非是以上猜想中的某一种,而是一个恐怕不足十平米的小空间。圆形屋子的造型,贴着复古印花壁纸的墙壁上开着三扇一模一样的红木门,正中央的那扇门上用餐刀钉着一张微微泛着黄的便签纸,纸上还是过去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所熟悉的墨蓝色钢笔笔迹。

「选择你愿意合作的同伴 但 每扇门只允许有两个人通过」

这是要把他们强制分开的意思?中岛敦皱起眉头,下意识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他看向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以为他们会同样皱眉、然后提出避免这种分开局面的办法,然而没想到当他扭过头的时候,那边的四个人已经泾渭分明地分好了组。

太宰治:“啊太好了,这一路上一直一直看到那个小矮子,看得我眼都痛了,终于有个能分开的关卡,看来这栋洋馆还蛮贴心的嘛。”

国木田独步:“太宰……!都这种时候你还在纠结这种事浪费时间,要知道我们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平安无事地救出乱步先生!”

中原中也:“这栋洋馆……那位相框中的女性应该是察觉到我快要压不住想要揍太宰的心情了吧,所以才特地做出这种选项让我们选择。”

梶井基次郎:“什么嘛,我看中原先生你和太宰先生闹得蛮愉快的不是吗?”

中岛敦没反应过来似的眨了眨眼,发现就几秒钟的功夫,他的前辈们不仅没有对“要分开行动”这件事提出任何异议,而且更关键的是,眼下这个状况——

——不是只有他和芥川一组这个选择了吗?!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尴尬了一整晚,现在却忽然要求他们合作闯关,中岛敦恨不得立刻倒头昏迷。他几次试图开口反驳一下这个决定,却发现压根插不进那边四位(以太宰和中原吵架拌嘴为中心、国木田和梶井作壁上观)的谈话,最后只好悻悻地闭了嘴,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静静站在一旁的芥川龙之介。

和预想中不同,芥川只是安静站在原地,看上去对这个分组没有任何不满意见;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他的脸色比起刚开始进来这栋洋馆时要苍白了许多,脸上没什么精神,浅浅一副“在这里真是呆够了怎样都好赶紧出去就行”的不耐。

说起来……

中岛敦忽然想起,在跟着上楼一起寻找乱步先生的去向前,中原先生曾经问过芥川要不要先回车上,因为快要到他这段时间喝药的时候了。

……喝什么药?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芥川明明看起来还算精神的样子。人虎犹豫地仔细回想。

察觉到这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芥川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不知道也不行,因为在场的六位,四位都在那边了,剩下一个如果不是人虎,那就只能是附身在这栋洋馆上的“意志”、那个不幸枉死的女性了——也能轻易猜出他看向自己的缘由。

这里充满灰尘的空气让他很不舒服。芥川掩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然后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向中岛敦:

“……”

中岛敦:“……??”

芥川:“敢拖后腿的话,就杀了你。”

中岛敦:“…………”

中岛敦:“那种事,还说不准吧?!”

哼。两个人互相瞪了几秒,同时扭开头,恰逢那边也吵到了一个中场休息……不是,吵到了结束,于是六个人两两分为一组,各自选了一扇门站到了门前。

中岛敦、芥川龙之介;

太宰治、国木田独步;

中原中也、梶井基次郎;

“那么,”太宰治神态轻松地拍了拍手,“作为冒险的最后阶段,七个问题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希望我们大家都能活着,”他脸上微妙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在外面相见。”

中岛敦:“嗯!”

芥川龙之介:“不辜负您的期待。”

一直盯着他的中原中也把眼神缓缓移开:“呿……无聊。”

然后他们一同打开了眼前的门。

……

不凑巧身上没有一个照明工具、就连两台手机都统统没电的芥川和中岛敦在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们发现这扇门的后面是另一个房间以及另一扇门,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第七个问题。

出乎意料,这个问题并非有多难回答,洋馆像是知道他们已经猜出了事情经过,便直戳了当地在纸条上询问:

「你觉得我有罪吗?是或否。」

好像有点太过简单粗暴,但仔细想想,在经过那么一长串的铺垫,说不定只有最后这个才是洋馆主人真正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异口同声:

“没有。”

回答完之后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对于此刻意见难得统一的微妙。不过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要先确认,七个问题回答完毕,在这之后是否便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芥川龙之介按下房间之中另一扇门的门把手,稍显新鲜一些的空气顿时涌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发现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最初那个大厅的一层走廊。

门在身后轻轻碰上。中岛敦犹豫了一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再度打开身后的门,发现已经变了样子,变回了他们一开始调查过的厨房。

“前辈。”前方的芥川已经拐过了走廊拐角,回到了大厅。中岛敦听到他的声音,也忙跟着走了过去,果不其然发现站在那里的有梶井基次郎、国木田独步以及……

“乱步先生?!”中岛敦震惊了一下,“您怎么在这里?!您不是——”不是在那幅画里等着他们去救吗??

“嗯——解决完了那个女孩的事情,我当然就回来了?”江户川乱步说完,双手叉腰对国木田独步抱怨,“国木田——我好饿啊——车上有点心吗?太宰和那个炫酷帽子君,还没有下来吗?”

欸?

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睁大了眼,两人这才发现在场的只有眼前这三人,而国木田独步眉头紧锁,就连一向没什么正经的梶井基次郎也没什么表情。

“等下……”中岛敦喃喃,“和太宰先生一同进入那扇门的……不是国木田先生吗?还有中原先生——如果这两位现在站在这里,那刚刚一直和我们呆在一起的又是谁?”

“嗯?”江户川乱步回过头,一脸理所当然的平淡,“那还用说吗?”

“当然,是死人了。”

14.

时间稍稍倒退,回到黑手党与侦探社的六个人刚刚进入各自选择的房间的时候。

两个烛台,其中一个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剩下的唯一一个被中原中也他们拿在手里。梶井基次郎跟着中原中也走进房间,打量了下这间房间的摆设:“还蛮普通的嘛,不知道这次是什么问题……”

拉动椅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梶井基次郎回过头,发现他那平时很好说话的上级把烛台放到了房间正中的圆桌上,然后拉开了旁边的椅子坐下,并对他伸手一请对面的座位,言简意赅道:“坐吧,小姐。”

梶井基次郎:“……”

梶井基次郎:“中原,你有什么毛病……?看清楚,我可不是太宰——”

“我听不见,这点你应该心知肚明。”中原中也声音平静,眼神也是淡淡的没什么情感,他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我是会读一点唇语,但并不像太宰那个家伙那么精通,读起来着实有点费神。”

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站在那不再说话的“同事”:“所以让我们直接切入主题,回答问题直到你满意,然后你放我出去,如何?”

“梶井”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经变成了幽幽的女声,虽然清楚换了声音对于眼前这位来说也没什么用了:“什么时候……?”

“从你替换他们的那一刻,确切说,是在走廊调查那两具白骨的时候。”中原中也,这位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在对待女性时的态度堪称彬彬有礼——即使那是一个女幽灵,“坐下谈吧,我想,这大概不是三两句话就能了结的话题,是不是?”

同一时间,另一个房间的太宰治与国木田独步。

太宰这边同样没有照明工具,但和年轻人那组相比,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他已经看不见了,有没有光对他而言确实没什么区别;而这点对于一个幽灵来说,说不定没光的环境还会更令对方自在一点。

“我不明白。”这边的“国木田独步”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黑暗中的某个角落里传来了女性清幽而略显僵硬的声音:“你们是怎么知道,你们的同伴已经被我替换了?”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太宰耸了耸肩,“不知道能不能先请您告诉我,被您替换的那两位,还有那位大侦探——现在情况如何?”

幽灵的声音停顿了两秒,随后才缓缓回答:“……我没有伤害他们。”

“除了,那两个人。”兴许是太久太久没有说过话,也或许是变成幽灵后的声音本就变成了如此,总之黑暗中不知明方位传来的话语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然而你的善良,却没有给你带来善果。”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一直所无法释怀的事吗……佳子小姐?”

隔壁房间的对话同样进行到这里。

“我的名字……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喊过我的名字了。”微弱的烛火燃烧着,仍旧是梶井模样的幽灵拉开另一张椅子,在中原对面坐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帽子。”虽然光线较暗,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中原中也读懂他在讲什么,“是太宰发现的,在那间试衣间里,有顶帽子的内侧绣着你的名字。”

末了他顿了顿,皱眉补了一句:“我想你可以换下这幅外表了?一直用着我的同伴的样子说话,这样有些失礼吧。”

“十分抱歉……我可以通过这栋房子看见发生在房子内部的任何一件事,也可以让自己的声音传到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我’却不能离开我的骨架,也就是‘我’当初死去的地方。”从言谈举止之中已经能看出来这个幽灵的良好家教,充满歉意地说,“因为如果不以某个形象出现在您面前的话,您是无法得知我说了什么的吧?还是说……”

梶井的形象忽然模糊、紧接着又重新聚集起来,太宰治坐在了中原中也对面,冲他笑了笑:“还是您觉得我用这个样子同您谈比较好?”

“……”

“你可以用某个形象出现在我面前……也就是说,你可以任意变换捏造出现在人前的样子,不用非得以我们当中的某个人的外貌才行吧。”

中原中也挑起眉稍,眼神却微微冷了下来。他看向对面的“太宰治”:“想偷换概念、混淆视听?我说这位小姐,你是真的觉得我脾气特别好,才敢在这里和我逗闷子是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刚刚还觉得柔柔弱弱的幽灵“咯咯”笑了两声。或许在生前她的确是一个小白兔一样的大家闺秀,但死过一次,以及独自一人呆在这里的漫长经历,大概也让她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某些改变。

“我只是觉得,对于接下来的第七个问题,用这个样子你会比较有代入感,好回答一点。”话虽如此,她还是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女仆装的中年妇女,恐怕是很久以前在这里为她工作的佣人,“不过你还没有说,你和那个男人是怎么发现我这里已经替换了你们的两个同伴的?”

“直觉,加上一点细节。”中原中也耸了耸肩,“你同时也在和太宰那家伙说话吧?这种事,他会给你一个更详尽的答案。”

“嗯……怎么说,佳子小姐你是趁我们在卫生间的那个时候下手的吧?支开了那两个,然后趁柠檬君和国木田君开门的时候,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别处。因为时间很短,所以我只是发觉两处细节的不对劲。”太宰说,“首先,是柠檬君。我对付开锁是很有一套的,这点,黑手党其他人不知道,但柠檬君是听说过以及见过的,所以他找到了一个盒子,但却直接拿给了中也,这是第一个怀疑。当然完全可以因为对立状态这种原因来解释,所以,这里只是怀疑。”

“其次,是国木田君。佳子小姐你知道吗?国木田君他啊,实在是一个非常细心、也非常啰嗦的人,那个木盒上的锁那么小,周围又那么暗,我要撬锁的时候,举着烛台的国木田君居然只是站得远远的,没有啰嗦一句也没有给我照明,这就有点不寻常了——”

慢慢解释完原因,太宰笑了笑:“以上两点,我想那都是因为佳子小姐你心里清楚,我已经看不见了吧?所以即使假装不知情,但仍然下意识避开了需要用到我的眼睛的地方。因为你知道,给我也是没有任何用的:看不见盒子,以及,不需要照明。”

“原来如此……的确是我的失误了。”幽灵的声音轻轻叹气,“你们两个人,果然比其他几个人要有趣呢。”

“以上都只是一点怀疑~?”太宰嘻嘻笑了两声,“其实我最终能肯定,只不过是赌了一把中也的直觉而已。别看那个小矮子没什么身高,但这方面却意外地很灵敏呢。”

“是这样啊……”幽灵说,“那他知道,你所隐瞒他的事吗?”

“你知道,那个男人,对你隐瞒了什么吗?”幽灵缓缓开口。

“隐瞒什么……那估计有好多。那个混蛋,上次那瓶酒莫名不见,肯定是他偷走的吧!”中原中也阴恻恻地捏了下手指,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不是哟,是关于让他失明的那个问题。”幽灵的声音隐隐按捺着激动的情绪,似乎期待看到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在听到那件事真相之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啊,你说他把那个叛徒埋进了训练场,然后看我站在那上面等人过去的那件事?”中原中也声音平静,“这件事我知道啊,怎么了?”

“……欸?”幽灵茫然地眨了眨眼。她所用的中年妇女的形象也因为这个动作眨了眨眼,脸上丰满的软肉跟着可笑地抖动了两下。

“但是……你……?”

“准确说,这件事我当时的确不知道,细节都是后来才推测或者猜到的。”中原中也摊开手,“没办法,谁叫那个混蛋当时位置比我高,在的位置又特殊,处置了什么人是用不着对我汇报什么的。”

“可你一定不知道,他对你抱着怎么样的……”幽灵迷茫地说,“我看过他的记忆,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他觉得他不爱你,但是他又不肯看到你身边有着其他人……”

“哦……”中原中也略一挑眉,像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开口,“他是这么想的啊。”

“这位小姐,对于你所遭遇的一切,我表示十分遗憾和同情。”中原中也静静地说,“你所遇非人,徒有一张皮囊,里面却并非人心,结果令你遇上了他。如果不是那个人已经被你亲手裁决,时间又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倒是愿意替你帮这个忙,把那个人带到这里来杀掉偿命了事。”

“但对于我和太宰的事,恐怕就不是你能插上手的了。爱情?那种盛放鲜花一样的美好事物,不适合我们这种恶徒。”他咧开嘴,微微眯起眼,露出一个带着点危险气息的微笑,“看着太宰那个平时总将一切运筹帷幄在自己手中的男人,纠结着这种事是说出来想看我仇恨他好、还是就这样维持现状比较好……”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么?”

幽灵瞠目结舌,张口说不出话。半晌,她无言沉默地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放在桌上,保持着镇定的语气:“说那么多也是没用的。其他的五个人我已经放走了,这是你们的最后一个问题——”

太宰摸了摸鼻尖,弯起一点嘴角。

“那件事,我虽然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中也……因为告诉中也,无论他是露出厌弃的表情、还是皱着眉头骂我真无聊,都是很有趣的事情。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我都想看一看。”他说,“但是,中也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的实情我也在怀疑。我不是说了吗?那个小矮子个子矮,但这方面却异常灵敏呢。”

“我和中也呀……是那种如果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只会好多年才记起来去上一束花的关系吧。啊当然,如果有幸我们都能活到终老,那么无论到多少岁,他都会和我一直这样吵下去的。”太宰治微笑着,“所以先死的那个,就吃了很大的亏,是不是?”

幽灵对他展示了第七张纸。和中岛芥川他们那张白纸不同的是,这上面画着一颗完整的心脏。

太宰治听幽灵为他念了上面的问题,挑了挑眉稍,有点好笑。

这是什么无聊问题。他在心里想。

随后,他嘴唇一动,开口说道。

15.

“咦?太宰先生和中原先生!”中岛敦第一个听见门开的响动,猛地站起来,就看见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人从相邻的两间房间里不紧不慢走出,脸上时如出一辙的无聊。

“好慢啊,太宰。”江户川乱步皱起眉抱怨说,“亏我在和那个女人下棋时,为了让你们发觉,所以替她问了几个问题呢。”

“啊啊,我就说嘛……”太宰治叹着气走过来,“我就说,从第三个问题那里开始,那种提问风格就像是乱步先生,就像是你的风格嘛。”

“回去了回去,呿,真是无聊的一个晚上啊。”中原中也拿着长大衣走过来,对走到他面前的梶井和芥川说道,“这里已经没事了,回去向首领汇报吧。”

“咦真的吗?啊啊啊可恶,中途我就被莫名其妙送了出来,还有太宰那边那个眼镜男——喂中原,发生什么事情了后面,告诉我啊!”

“去找芥川。”

“太宰先生,那个幽灵呢?你们回答了什么问题?”

“嗯……这是秘密~与其说这个,敦君,不如你交代一下,和芥川相处的如何~?”

经过无眠的一晚后,一行人离开别墅;别墅最高的阁楼窗户那里,一个半透明的女孩子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远;

晨曦的光刺破森林里的白雾,花园里枯萎成灰黄色的残枝败叶“呼”地一下,散落成一地碎渣,荡起一地的尘土。

这里的花,终于还是完全消失了。

女孩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慢慢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离开窗前,走向别墅深处,身影渐渐地消失了。

16.

「假如……我知道我没那个能力。但如果你们两个注定要一起被我困死在这里的话,最后要对对方说什么?」

「在地狱里相见之后,和我接吻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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